“准备了十二车土产,两车绸缎和香料,应当足够送给各府各院了,行囊已经备足,镖师也已经请好,不知小姐打算何时启程?”
俞文飚禀报完后,便躬身请小姐定夺。俞筱晚咬着唇看向窗外,指着天空道:“下雨了,路上不好走,还是晚两天吧。”又吩咐道:“麻烦文伯备两辆车,我想去药王街转一转,买些药材回京。”
不是已经买了很多药材了吗?俞文飚心中疑惑,却也不多问,恭敬地应了一声,退出去安排。赵妈妈带着丫头们服侍着小姐更了衣,披上内衬紫貂皮的藏青色斗篷,从从容容乘车出了庄子。
对面的俞文飚的宅院内,后门一关,君逸之兴奋莫名地道:“快快快,收拾一下,咱们上街逛一逛。”
从文和从安俩人正袖手低声聊天,忽闻望妻石样的主子要出门溜达,脸上不现半分惊讶之色,手脚麻利地为主子披上了蓑衣,三人也骑马出了门。
雨不算大,但在冬天下这样的雨,就冷得直要人命。俞筱晚怀里揣着个手炉,手里抱着个手炉,披好了蓑衣,才扶着初云的手下了车,仰头看了一眼保和堂的招牌,便直接走了进去。这是汝阳城最大的药房了,希望有她想要的那味草药。
俞筱晚坐在大堂的八仙椅上,兜帽戴得严严实实,说了自己的要求后,便让赵妈妈和俞总管帮着与药铺的伙计交涉,自己无聊地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此时门外有鸣锣开道,可能是哪位官员路过,店内的诸人都没在意。
只是过得片刻,开道锣声停了下来,接着听到耳边有人惊讶又迟疑地问道:“请问是俞小姐吗?”
初云和初雪早就迈出一步,挡在了俞筱晚的身前,目光警惕地看着来人,铁青色的夹棉长衫,腰间系了条饰青铜双鱼的革带,手中执着折扇,一副师爷的打扮。初雪就谨慎地应道:“正是,不知您是?”
那人忙长揖到地,恭敬地道:“小可是按察使车大人的幕客,车大人就在外面的轿上,不知俞小姐可愿移步一见?”
这位车大人就是车小姐的父亲,与俞筱晚的父亲当年是一同统管河南的,平常的文武官员难得和睦,但俞父与车大人却是知交。俞筱晚听说是车大人,忙起身应道:“车伯父回汝阳了吗?小女子正当拜见。”
出了药房,就见按察使的依仗正停在药房外,一顶四人抬的红顶官轿正落在街道中央,车帘挑开一半,车大人正慈祥地看着她微笑。俞筱晚忙紧上前两步,敛衽行礼,“侄女晚儿拜见伯父。伯父安好。”
“安好、安好。”车大人笑得亲切,“贤侄女何时回的汝阳,怎么不到我府中来坐坐?梅儿天天念叨着你呢。”
“昨日才去给大嫂贺喜,见着了梅儿妹妹,晚儿此番回汝阳,是为父母上坟祭拜的,不日就在动身回京了。”俞筱晚客套了两句,“晚儿也恭喜伯父喜得金孙。”
车大人也正是为了这个长孙回汝阳的,闻言摅须长笑,见天空中仍飘着毛毛雨,便道:“此处说话不便,不如去对街的茶楼小坐吧。”
俞文飚得了信儿,也忙出来与车大人见礼。
衙吏得了令,忙到对街茶楼中,要了二楼的一间雅间。车大人与俞筱晚、俞文飚在雅间坐下,车大人又仔细问了俞筱晚在京城的情形如何,最后感叹道:“真是天妒英才啊。那时你父亲曾写信邀我回汝阳相聚,说是有个消息要告诉我,只是当时我在洛阳巡视,想着晚几日也没甚么关系,哪知竟是天人永别。”
俞筱晚听着也红了眼眶:“父亲走得突然,早晨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还说要猎几头麂子给侄女做双靴子……”说着哽咽,忙低头拭泪。
车大人叹息了一声,“当时我以为是那件事……唉,现在也无法知晓了。”
俞筱晚听得莫名,便追问道:“那件事是什么事?”
“哦,呵呵呵,”车大人尴尬地笑了笑,见俞筱晚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就勉强道:“之前听你父亲说,有位高人送了他一张求子的秘方……咳咳。”
俞筱晚红了脸,车大人也觉得尴尬,便住了嘴,又寒暄了几句,他还有公务不能耽搁,便邀请俞筱晚若再回汝阳,一定要去车府小住几日,就回了府衙。
俞筱晚屈膝万福,送走了车大人,站在茶楼的檐下呆呆地看着湿漉漉的街面,遇见故人,又勾起了亡父亡母之痛,心情难免阴郁。
茶楼的掌柜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小声跟俞文飚道:“方才您进了雅间后,一位贵公子一定要包下隔壁的雅间,现在人还在雅间里呢。”
俞文飚眸中精光一闪,“什么样的贵公子?”
掌柜的摇头道:“戴着箬笠,看不清样子,但是肯定高贵。”
俞文飚心中有了几分底,几步又返回二楼,那间雅间的大门一开,正撞见君逸之慢慢踱出来,俞文飚不由得笑道:“君二公子也在此?”
君逸之一点尴尬之色都没有,笑得眉眼弯弯,“这么巧,俞总管也在?”
俞文飚也不戳穿他,拱手打了个招呼,便下了楼,君逸之也跟下去,光明正大地与俞筱晚见了礼。见都见上了,左右又有仆从和类似长辈的文伯陪着,俞筱晚便邀请他一同用午饭,以尽地主之谊,把个君逸之乐得见牙不见眼,攥足了劲头,将这趟湖北之行描画得生动活泼,听得俞筱晚也眉眼弯弯,心情开朗了不少。
用过午饭,雨也停了,君逸之不耐烦穿戴斗笠和蓑衣,只披了白狐斗篷跟在俞筱晚的马车旁,边说笑边回田庄。汝阳只是小城市,不过是有几家伯爵的封地在此,因而城中的人也算是有见识的,可还是被君逸之的绝世风采所震惊,街道上渐渐挤上了不少行人,马车通行困难。
俞筱晚坐在马车内没什么感觉,君逸之只顾着跟她说话,也没察觉,俞文飚只得调转马头,跟从文商量道:“还是让你家公子戴上斗笠吧。”
车内的人听着莫名其妙,初雪悄悄将车门拉开一条小缝,张望了一会儿,捂着嘴窃笑道:“古有看杀卫玠,今有君二少堵路。”
俞筱晚嗔了她一眼,“仔细说话。”心里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待君逸之戴上了斗笠,俞文飚又使人驱赶,才顺利回了田庄。从文不由得嗔道:“二少爷您也真是的,去湖北的时候就闹过一出,今日还是这般不谨慎。”
君逸之一脸得意,晃着折扇道:“非也非也,非是不谨慎。”
从安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君逸之“呔”了一声,“总得让晚儿知道本少爷我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免得她以为我是人人嫌弃的浪荡子。”
从文跟从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过了年您就会封郡王了,到时不知得有多少名门闺秀来提亲呢,您怎么可能会人人嫌弃?”
“郡王吗?嘿嘿,晚儿可不见得在意这个。”君逸之随口应了一句,脑子却转着刚才车大人所说的话,俞父临终前曾给他去过信,有事要说?会是什么事呢?论说与俞父交情最好的是指挥同知章大人,可是章大人我已经去问过,俞父临终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就必然不会是私事。公务上,布政司、按察使、都指挥使各司其职,除非是刑案,否则能有什么事会是要绕道说给按察使的?
入了夜,车大人家的别庄里灯火通明,虽未到长孙的洗三宴,但是各地方官员的贺仪都已经送到了,来往的各府大管家穿梭不绝。车大人心情极好地交待要好生照顾长媳,便带着儿子到外书房议事。
正说着入仕的事,管家龙成云跑来禀报道:“老爷,门房处有人来求见,执的是块牌子,奴才分辨不出真伪,请老爷裁夺。”说着双手高举,呈上一块腰牌。
车大人扫了一眼,腾地便站了起来,忙道:“快请快请!不不,我亲自去请,你去沏壶好茶,就拿新得的那个云雾。”
龙成云忙跑出去交待。车大人亲自出迎,将来人迎入书房之中。
来人全身都笼在一袭玄黑色的斗篷之下,没露出一丝皮肤来,也不待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道:“俞大人临终前写给你的书信呢?”
车大人微微一怔,忙道:“哦哦,应当就在书架上,请您稍等。”
说着亲自去找。原本这些书信不一定会留着,但没隔几天就听到了俞大人过世的消息,车大人还是将其作为知交的唯一墨宝留了下来,放在书架上的一个匣子里。
取下匣子打开来,里面有十来封已故的车父留下的家书,再没了其它。
车大人不由得叹道:“没有了。”
那人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你没保留?可知是什么事?”
车大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保留了,几个月前还又翻看过一次的,可是现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