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情达理的好婆婆
作者:菡笑      更新:2019-10-11 07:00      字数:10621

“逸之不是为皇上办事”的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就立即被太后给否决了。

哀家只是故意流露出一点意思,表示想让韩五小姐入宫,逸之就无故与曹中敏争吵了起来,还闹得满城风雨的,太过巧合了一点。这世间,但凡是巧合之事,多半都是人为。

头脑里转着各种念头,太后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的和蔼慈爱,分心与小皇帝说道:“若是皇儿觉得这些职务好,那就由皇儿说了算吧,总之别让逸之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了,你三姨母最疼的就是这个孙子,偏又狠不下心来管教。慈母多败儿啊,咱们得帮着管好他。对了,琰之的身子已经好了,应当可以安排职务了。”

小皇帝恭敬地应了一声,“孩儿听母后的,若是楚王爷上表,孩儿一定给琰之安排一个好职务。若是楚王爷不上表,孩儿却是不好给琰之安排职务的。”

太后慈爱地笑了起来,“这是自然,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世子是不同的。”随即话峰一转,“这么说来,内阁现在也让皇儿开始理政了?”

小皇帝有些羞涩有些愧疚地垂下头,“还没,目前孩儿仍只是在一旁听皇兄他们议政,偶尔皇兄和诸卿会问一问孩儿的见解。”忙又保证似的道:“不过孩儿若是提出了不同看法,他们会认真讨论,若是不能采纳,也会分析给孩儿听。”

太后微微敛了笑容,缓缓问道,“皇儿,今年官员调动之事,为何久久悬而未决?原本应当在正月里就定下来的事,先以加开恩科为借口,拖到三月,结果到七月了,还有许多职务未曾变动。”

小皇帝忙解释道:“皇兄说,今年加开恩科,本就比往常大比之年要仓促,要仔细斟酌考察,自五月以来又一直大旱,京畿的田地荒芜近半,若是再不下雨,恐怕秋后的收成,只会是往年的两三成,如今朝野上下都在同心协力抗旱,想等旱情过去再说。”

太后沉默了片刻,方笑道:“现在的确是以旱情为重,但是皇儿,这次官员调动历时太久,对皇儿恐怕不利,哀家揣测着,你皇兄只怕在暗中大动了手脚。”

小皇帝拧起浓眉想了想,问道:“已经变动了的官员,上回孩儿将名册交给母后看了,母后您不是说没有问题么?”

太后道:“此一时彼一时,布置官员,也要时间的。”

小皇帝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请教母后,有何良策?”

太后却不答反问,“难道皇儿心中没有一点盘算么?”

小皇帝道:“自然是在朝中多培养忠心的大臣,在重要的职务上任免忠心之臣,只是人心隔肚皮,孩儿从未与朝中官员接近过、交流过,只能从考绩表上考察能力,对于人品却是一无所知。况且,人一旦久居高位,就难免生出贪念,只怕等朕亲政之时,这些人也成了不思进取,只图享乐的贪官。”

太后赞许地看向小皇帝,连连抚着他的脊背道:“皇上能想到这一层,可见是长大了,哀家甚感欣慰。”随后挥退左右,才小声道:“按前朝的惯例,幼帝通常要满十八岁才能亲政,因此在这六年之中,任免官员要极为小心谨慎,不可让此成为他人培植势力的工具。别的官员自然都有自己的小盘算,但是自家的亲戚却是不会背叛皇儿的,比如你外祖家、你的皇后的母族。这些人的荣耀都是系在你的身上的,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哀家从小就跟皇儿你说过无数次,皇儿还是要用心记下。”

小皇帝倒是没反驳,只低头将杯中的冰镇果子汁饮尽,先朝太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带着几分童稚的大大笑容,才蹙起小眉头,略有些担忧地道:“并非孩儿不相信母后,而是古有明训,外戚不可职权过大,任用一人两人自是无妨,可是用得过多,孩儿怕一提出来,就会被内阁诸大臣给反驳回来。况且,外戚若是办错了事,还会有损母后的威严,光凭这一点,就应当更加谨慎。”

“若是办错了差,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该降职的就降职,该免官的就免官,只要从家族中再挑一个顶上,便是了。总之重要的职位上,必须是皇儿的亲戚,这样才保险。”太后回答得斩钉截铁,又柔声劝说道,“皇儿,你是一国之君,虽然年幼,也未亲政,但有时说话要有气度。贤人也云,举贤不避亲。若是朝臣们反驳你,你就这般反驳回去,若你应付不来,让吕得旺随时来请母后便是。”

说着拍了拍手,魏公公立即现身,跪地候命。

太后吩咐了一声,魏公公忙从内室捧出了一只小扁匣,双手奉给小皇帝。太后指着匣子道:“这里面是哀家筛选出来的族中帅才,可以担当的职务,也写在后面,皇儿看了后,斟酌着用吧……此等大事,你皇兄和四位辅政大臣,本也应当问您的意见。”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小皇帝态度强硬一点,将这些帮手安插进朝廷之中。

小皇帝点头应下,示意乾坤宫的太监总管吕公公接下匣子,才忧心忡忡地道:“孩儿十分担心今年的旱情,想亲自去天坛祭天求雨,已经通知礼部着手准备了。”

太后怔了一怔,略有些不满地道:“此等大事,如何不先与母后商量一下?”随即觉得语气太生硬了一点,又笑道:“皇上爱民如子,是百姓之福啊,也好,记得多派些御林军扫清道理,免得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

小皇帝一脸感激地道:“多谢母后警示。”

母子俩又聊了会子,小皇帝摆驾去了御书房。吕公公是自小服侍小皇帝的总管太监,算是小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他跟进御书房之后,忙将匣子呈给陛下,然后垂手退至一边。

小皇帝吩咐了一句,“请翰林院韩大人。”

韩世昭自上届恩科高中进士之后,便进入了翰林院,担当了一名从五品的侍讲学士。举凡内阁必出翰林,翰林院的职务虽然不高,但却是最接近皇帝和朝廷的权力核心之处,也给了小皇帝随时招他来商议政事的便利。

韩世昭很快便到了,小皇帝将匣子打开,展开里面那张鹅黄色的簪花素笺,飞速地扫了几眼,嘴角便勾起了一抹嘲讽的浅笑,漫不经心地抛给韩世昭,“你瞧瞧。”

韩世昭也飞速地扫了几眼,含笑道:“不是兰家的孙辈、就是旁支,或是兰家的亲信弟子,亦或者是太后的外家曾家的人。果然既是太后的心腹,又不违背当初老定国公的誓言。”

当初定国公府出了一位皇后两位王妃,荣宠一时,老定国公为表自己绝无外戚坐大之心,便上表请辞,言道定国公府嫡系三代不再入朝为官。从老定国公算起的话,到了太后的孙辈,已经出了嫡系三代,可以入朝为官了。

小皇帝摸着没长毛的下巴,哼道:“不知这些人,在朕亲政之后,能帮得上朕多少。”

韩世昭却是温和地一笑,“古往今来,多少明君,令天下归心,纵使是敌方的心腹,也拉拢过来为其效力,何况是这些贪慕荣华的贵族子弟?想必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再过得几年,这些人中,愿听太后之命的,谁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这马屁拍得舒服,小皇帝淡淡一笑,“你说的这都是明君,朕可不知办不办得到。”

韩世昭拱手作钦佩状,“陛下何须担忧,用人讲究的是攻心之术,陛下却是最擅此道,小小年纪就能哄得臣等为陛下效力,收服他们几个算得什么。”

小皇帝笑啐了他一口,“你少奉承朕。”随即想到一事,又敛容道:“母后似乎已经怀疑逸之了。”

听罢太后要抬举逸之之事,韩世昭只是淡笑道:“既已怀疑,不用逸之只怕太后更疑,而且摄政王也会起疑,不如就依言,给逸之一个闲职好了。”

“朕也是这么想,你去告诉逸之,他的好日子到头了,别想成天在家抱娘子了。”小皇帝笑了笑,将素笺亲手誊抄了一份,交与吕公公道:“速递至内阁,请皇兄和阁老们斟酌采纳。”

吕公公领了命,忙躬身退出去,快步去了内阁。

内阁的从事官垂手听了陛下口谕,恭敬地接过裹着明黄色绸缎的小折子,吕公公这才转身回御书房服侍皇上。而那名从事官却先悄悄将折子又誊抄了一份,才将皇帝亲手所写的那份递给摄政王处置。

誊抄的那份名单,很快到了太后手中,太后仔细地看完,这才凝起了眉目,交给了正陪坐在一旁的兄长,如今的定国公兰永康。

兰永康拿着纸张细细看了一遍,便陪着笑道:“与我们商议的是一样的,看来陛下还是十分依赖太后您呐。”

太后却不是这么认为,“大哥莫不是糊涂了?选秀的事皇儿便多次阻挠,为的还不就是日后自己能亲自挑选皇后?你也曾说,皇帝,越来越有主见了。这回官员调动之事,怎么这么快就应允了?若是他改了一个两个,或是勾了一个两个,哀家还宽心一点,可是他全盘接受……只能说他现在越来越有城府、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太后不免忧愁,皇帝虽然现在还听自己的,可是再过三五年呢?再过个十年呢?不,不用十年这样长,只需再过几年,皇帝册立了皇后、分封了后妃,这后宫之中的格局就会大变了。外戚能在朝中占据的职位本就不多,若是再多来几方的外戚,兰家和曾家的容身之地就更加狭小。所以,皇后必定要出自兰家!

一想到兰家的女孩儿,太后就不由得想起了兰淑云,心中又是一阵烦躁,吩咐魏公公道:“去佛堂把兰小姐带过来,让定国公领回去好好调教!没羞没臊,哪里象个大家闺秀?”

兰淑云的事儿,兰永康已经听说了,心中也是极为不满,这个兰淑云是他庶弟的孙女,自幼养在庵里,怎么学会了青楼女子的作派?

他却是不知,自从太后盘算着往楚王府送个美人,把主意打到兰淑云的头上之后,就刻意派了两位教养嬷嬷悄悄去庵中教养兰淑云,所学的内容,不光是礼仪规矩持家理事,还包括如何相夫,如何抓住夫君的心……宫中嬷嬷教的有些法子,并不比花楼里的老鸨子差。

那晚兰淑云倾情一舞,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偏偏只她在意的君逸之,只顾忙着给娇妻打扇,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她知道自己此番到楚王府,是去争世子妃的宝座,也打算好了将幼时的一片情意埋藏在心底,可是见到了君逸之本人之后,才发现她真的做不到……

兰淑云跪在佛堂凄凄惨惨戚戚,惟芳要去给太后请安,走到一半,忽然想去佛堂拜一拜,求太后不要这么急着给自己挑夫婿,她还想再逍遥几年呢。

推开佛堂的楠木雕祥云纹大门,惟芳一眼瞧见了兰淑云,不由得奇道:“你是谁?怎么会跪在这里?”

兰淑云吃了一惊,她虽是奉太后之命接近楚王府,却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尤其是长公主,听说与宝郡王妃十分交好,若是传入楚太妃的耳中,会引起楚太妃对太后的不满,到那时自己的处境就更艰难了。她忙磕了个头,小声道:“回殿下的话,奴婢是新来的宫女,奉太后之命在此长跪,为百姓祈福。”

她进宫之时,为掩人耳目,的确是换了宫女的服饰,可是惟芳总觉得有些诡异,母后每日清晨都会礼佛,就算要为百姓祈福,也应当交给女官来跪拜,方显出诚意,怎么会派个新入宫的宫女?但因为自己心里有事,她也没往深了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本宫要礼佛。”

兰淑云忙退到殿外,正遇上魏公公过来领人,见她站在外面,顿时怒道:“兰小姐,太后可是要你……”后面的话被兰淑云焦急的噤声手势给堵了回去,他忙走近小声问道:“里面是……”

兰淑云耳语道:“长公主殿下。”

魏公公心中一凛,忙示意兰淑云跟自己走。回到慈宁宫的大殿内,正听得太后交待定国公,“想办法多撺掇些人去,人一多,她也分不清了,这京城只有这么大,能担当世子妃的,人选也只有这么多,实在是不行,侧室也可以。”

定国公喏喏地应了,兰淑云进了殿,忙跪下给叔祖父磕头,送走了定国公和兰淑云,魏公公才将长公主在佛堂里撞见兰淑云一事告知太后,太后的脸立时沉了下来。

魏公公沉默地侍立在一旁,如同雕塑一般,直到太后轻喃一声,“惟芳也快十七了,得早些嫁了”,魏公公才敢接话道:“太后心中必定已经有了人选,奴才恭喜太后。”

太后轻轻一笑,惬意地往引枕上一靠,“惟芳一定会喜欢驸马的。”

因为俞筱晚怨君逸之黑灯瞎火的还跟兰淑云到花园里闲谈,对他就不冷不热的,君逸之花了一个晚上才哄好了娇妻,白天里母妃心情不佳,避而不见,他就和俞筱晚腻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分,才听说府中又住进了六位娇客。

蔡嬷嬷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仍有一位定国公府的兰小姐,是庶支的嫡女,身份上不算高贵,因此性子温婉娴静;一位是忠勇公府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即楚王妃的外祖父家,姓邓;一位秦小姐,仁郡王妃的侄女;一位周小姐,周侧妃府上的;一位王小姐,是大姑爷夫家的独女;一位曹小姐……

俞筱晚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瞪大眼睛问道:“最后那位,姓什么?”

蔡嬷嬷扬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一字一顿地回道:“最后这位是曹小姐,闺名中妍,是您的四舅父的嫡女。”

俞筱晚一怔,前世的时候,她就没见过这位四舅父。四舅父是庶出的,不是曹老太太生的,他一直在外任上,大舅父曹清儒从来没有想过,要帮这位四弟调回京城来,四舅父也似乎从来没想过要回京来,想必感情不会有多深……可是他的女儿是什么时候入京的?

俞筱晚简直觉得无奈了,曹家这样做,多少会对她有影响,楚太妃可能不会在意,但是别人呢?别人一定会猜想,她之所以能嫁给逸之,也是这样死乞白赖求来的吧?况且,曹家的身份远比不上楚王府,曹家让曹中妍过来,多半是冲着日后的侧妃庶妃来的……至于是哪个的侧妃庶妃,只怕各人有各人的盘算呢。

俞筱晚忍不住申吟一声,拿手捂住小脸。

君逸之一个大男人,自然想不到这么细腻的地方,忽然见娇妻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不禁打鼓,难道我又说错话了。仔细回忆一番,刚才介绍六位娇客之时,自己虽然表现出了几分兴趣,但那是因为有大哥的热闹好看啊,他可没对那些女人有任何想法啊,他忙讨好地问道:“那曹小姐就是晚儿你的表妹啦,或许哪天还真能成妯娌呢,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俞筱晚将手拿下来,怒道:“不要!”

呃,火气不小哇。他大少爷也不怕丢面子,忙搂住了娇妻撒娇,“晚儿你怎么不开心了,若是我说错话,你只管打我就好了。”

咳咳,到底是夫为妻纲啊,这话要是传出去,婆婆肯定又是一番怒斥,只怕太婆婆心里也会有想法。

俞筱晚尴尬地扭头四下看了看,丫鬟婆子们自觉地退出正房,留小夫妻打情骂俏。待人都走光了,她才轻轻吻了吻君逸之的俊脸,叹息着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而后又疑惑地道:“别人都是托着亲戚的关系住进来的,这位不知是表姐还是表妹的曹小姐,是怎么住进来的?”难道不应该是先请托了她,借口找个表姐妹来陪陪自己,才能住到这府上来么?

君逸之听闻不是自己惹了晚儿,便不在意地道:“管她是怎么住进来的,反正丢也是丢曹家的面子,你姓俞不姓曹的。若是想知道原委,只管去问老祖宗便是了。”

俞筱晚见他完全没想到关键处……关键不是怎么住进来,而是住进来后要干什么……于是娇嗔道:“你也不想想,能送到这府中来的,肯定是各府出色的千金,若是大哥挑完还有剩,老祖宗和母妃又觉得好的话,哼!”

君逸之这下总算是明白了,痞痞地笑道:“有剩有怎么样?娘子你不是最擅长神龙摆尾么?你只管用这招将她们都踢到茅坑里去,不到为夫的眼前来,为夫也没得挑的。”

俞筱晚小脸一红,知他是在打趣自己,那晚她不但将兰淑云给踢得几滚,还暗示从文将人扔到茅坑里去。她又羞又嗔地掐住君逸之的耳垂问道:“你是不是心疼了?”

君逸之不但不躲,还将耳朵凑到她面前,厚着脸皮道:“为夫是心疼娘子,怕娘子脚疼呢。娘子若是要罚为夫,就用嘴咬我的耳朵吧,比揪着好哇。”

“一边去。”俞筱晚忙不迭地松开手,可是那个无耻的家伙还是将耳朵凑到了她嘴边,非要她亲了几口,才肯甘休。

明明是她发威,怎么会被反调戏了去?

笑闹了一阵,瞧着时辰不早,两人便打算去给老祖宗请安,君逸之却被韩世昭一张字条给约了出去。

俞筱晚知他事忙,送到二门处,自己再带着丫鬟们往春晖院走去。

初雪前后瞧了瞧,小声地问,“二少夫人,只让咱们俩跟着吗?要不要再去院子里唤些人来,现在府中有贵客呢。”

俞筱晚淡淡一笑,“不必了,我想老祖宗会喜欢我少带些丫鬟。”

这内宅在楚太妃的管理下,的确是比较随意的,象她这样只带两个丫头跟着,换成曹府都是不成的。大户人家讲究的就是身份,有些人家,庶出的小姐出屋子就得带上五六个丫鬟婆子,以她这郡王妃的身份,后面不跟个十来人,真是有些不象话。不过她相信老祖宗希望这些想攀龙附凤的千金们知道,楚王府并不是她们想象中的那样。

才走到春晖院正房的台阶下,就听见里面传出欢快的笑声,数道娇柔的嗓音,婉转缭绕,直听得人心尖尖都打颤。

初雪和初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瞟了自家夫人一眼,心想,幸亏二少夫人不是这般做作的人,不然多少牙都不够倒的。

俞筱晚也顿住了脚步,先预先让自己有个准备,才含笑抬步上阶。伺候在大门外的丫鬟珠儿早便笑盈盈地福了礼,挑起门帘朝内禀道:“二少夫人来请安了。”

娇杏忙迎出来,福了福道:“二少夫人今日来得早啊。”然后朝内通禀道:“老祖宗,二少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跟着便听到楚太妃的声音道:“快进来,外面暑气重。”

娇杏打起湘妃竹的帘子,俞筱晚回头给初雪初云使了个眼色,才含笑走了进去。

暖阁里果然是人满为患,不但是有六张美丽陌生的面孔,还有二婶仁郡王妃、周侧妃和一位不认识的贵妇,当然,楚王妃和原宛婷也在。

俞筱晚一面蹲身请安,一面悄悄打量大哥君琰之。只见大哥那张俊美的脸上,淡泊温和的笑容之中,无奈之色明显。俞筱晚强忍着笑意,装作不明白地问,“老祖宗,家里又来贵客了么?”

楚太妃笑道:“可不是么,都赶巧一块儿来看望你二婶她们,顺道给我请安,我想着府中很久没有热闹过了,便留她们几个小住几日。”

看来老祖宗并不反对这些姑娘住在府中,也是,大哥都二十二岁了,别的府中的世子,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在说坐在这里的这几位,的确是美貌与气质兼备,至少外表上看上去,是可以担当世子妃大任的,出身也不错,老祖宗不是很讲究门第的人,曹中妍有希望了,至于人品嘛,就是要就近观察,才能知道好与不好嘛。

俞筱晚笑道:“真好,今晚要办接见宴么?”

楚太妃淡笑道:“今晚不办,等下雨之后,再多请些小姑娘来府中玩儿。”又指着几位小姐一一介绍,介绍到曹中妍时,也只是道:“这是你表妹,她与仪儿(周小姐)玩得好,我也一块儿留下来了。”

曹中妍忙起身行礼,俞筱晚柔和地笑笑,“表妹快请坐。”曹中妍承袭了曹家的美貌血统,论相貌是这六人中最出众的,看气质亦是温婉大方,举止不疾不缓,十分得体。

没有接见宴,可是请安之时仍是能见到世子爷,几位小姐都铆住了劲,通过轻言浅笑,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俞筱晚乐得作壁上观,回去之后学给君逸之听,只是她告退的时候,几位小姐还不愿走,她不便邀妍表妹同行,心里总是留了些疙瘩,于是吩咐赵妈妈拿帖子去请曹中慈,明日到楚王府来玩。

初云和初雪倒是明白主子的意思,趁主子们都在屋里聊天,丫鬟们在院子里等候的当儿,已经跟几位娇客的丫鬟们混了个半熟,不过这些丫鬟嘴都跟河蚌似的,一时半会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能徐徐图之。

君逸之赶在晚膳之前回到梦海阁,向俞筱晚禀报道:“为夫要入朝为官了。”

俞筱晚睁大眼睛,“皇上要你明着办事了么?”

“不是。”君逸之将太后的疑心、皇上打算给他个闲职的事儿说给她听,“最主要是不想让皇叔起疑心,所以最好是从皇叔的手中讨官。可是以前皇叔说过几次,要给我个闲职,都被我给拒了,现在倒是不好去求他。”

俞筱晚问,“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求摄政王妃?”

君逸之嘻嘻笑道:“果然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爱妻也。”

“少油腔滑调。”俞筱晚啐了他一口,不禁又问,“你到朝中任职,就不方便再出秘密任务了吧?”

君逸之毫不在意地笑笑,“办法总是有的……对了,你大舅父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我问清楚了,他这段时间手脚可不少呢。”

自打上回君逸之悄悄放了些风声出去,说朝中有位高官,杀了一位良民,只为掩藏家丑,曹清儒就自动地将自己对上号,四处查找放风的人,又怕自己罩不住事,急忙将四弟的两个漂亮女儿都调回京城,想以联姻来寻找靠山。因此曹中妍才会出现在楚王府,这还是曹清儒花费了大量心思,结交了周侧妃娘家的千金,才有的机会。

老祖宗已经说过,曹中妍跟周小姐的关系好了,可是曹家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她呢?俞筱晚咬着下唇想了想,问君逸之道:“你觉得,舅父是不是开始怀疑我了?”

“怀疑你知道他干的勾当了?”

“嗯。”

“应该是,否则不可能绕过你。不过这也说明,你家老太太应当还不知道,否则不会有这种做贼心虚的举动。”

君逸之一边玩着娇妻春葱似的手指,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在他看来,曹清儒若真是对先岳父做出了什么无良举动,他有铁证就告到官府,没铁证就用暗地里的方法,总之会为晚儿报仇。

可是俞筱晚却说,“我想自己报仇。你手中那两个混混,可以交到顺天府去么?”

君逸之好奇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让他们去告状啊,他们的同伴不见了。大舅父让曹管家将欧阳辰埋到山里去,我让文伯跟着了,也做了记号,到时可以将他的尸骨挖出来。”俞筱晚冷冷一笑,随即又问,“现在可以么?”

纵使是朝廷命官,也不能杀平民百姓,光是这个官司,就足以让舅父入狱了,也正好可以看看谁会来搭救他。这是俞筱晚的计划,可是不知道时机对不对,现在朝中的局势似乎越来越紧张,有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坏了陛下布的局。

君逸之想了想道:“现在还不大方便,我让人再多传些风声出去,你舅父或许会直接来找你,这样不是更好?”

俞筱晚想了想,笑道:“都听你的。”

君逸之嘿嘿一笑,“真的都听我的?”

俞筱晚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忙往后撤,“我是说这件事。”

君逸之色迷迷地看着娇妻,用暧昧的语调慢悠悠地道:“不对,你刚才没说只是这件事,你说的是都听我的。现在为夫就命令你,侍寝……一整晚。”说着一个饿虎扑食,将俞筱晚扑倒在大床上。

次日一早,俞筱晚是被君逸之给抱起来,让丫鬟们服侍着梳洗的,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恨得猛掐这家伙腰间的软肉,说一整晚,还真是闹到后半夜,害她现在眼眶下都是淡青色的,可他倒好,神清气爽,还笑得一脸得意。

君逸之陪着笑哄她,“不生气啦,大不了今晚让你欺负回来。”

俞筱晚没好气地道:“滚一边去。”

君逸之抱着她撒娇,“不滚。我要黏着娘子你,不然以后每天要上衙,白天都见不着你了。”

呃,还得去找摄政王妃,俞筱晚咬着唇想了想,这两个月大旱,自己实在是没借口上摄政王府去,大旱之时,富贵人家过得不算清苦,但是百姓们都在受苦,入秋还可以欠产,这时大办宴会的人家几乎是没有的,窜门子的也少,好在快下雨了,等不了几天。

说到下雨,俞筱晚听逸之说皇帝已经打算到天坛祈雨了,她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是七月十六日还是十七日这一天下的雨,便跟君逸之道:“也请陛下不用去得太早,我觉得多半会在月中之后才下。”

君逸之答道:“正是,钦天监也说十六日再去祭天比较好。”原本七月十五就是中元节,一般都不会祭天。

俞筱晚这才安下心来,正听得初雪道:“禀二少爷、二少夫人,早膳已经拿来了,是现在用吗?”

俞筱晚忙攥着君逸之道:“我们先去给老祖宗请安,回来再用早膳。”

君逸之眸光一闪,便知道小妻子是怕自己撞上那六位娇客,怕有人又打自己的主意,忍不住心中就涌出丝丝甜意,晚儿这小心眼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呐。

刻意错开时辰的办法十分有效,到春晖院的时候,只有老祖宗一个人在,还是刚刚起床,俞筱晚亲自服侍着老祖宗更了衣,才告辞回来。

回到梦海阁,君逸之又出去了,俞筱晚刚用过早膳,楚王妃便差人来唤她。俞筱晚不敢怠慢,忙拾掇了一番出门。只是心里有些嘀咕,明明前两天还蔫蔫的,不愿见自己,今天怎么会主动召见?

见到楚王妃的时候,俞筱晚惊奇地发现,婆婆变成了一个,不但关心地问她天儿这么热,有没有中暑,还关心她的身子,“听说你的月信又来了,是不是没有调养好?你自己的方子没用过,还是没有效?我家中有张调养身子的秘方,一会儿让刘嬷嬷拿来给你,你且看看合用不合用。”

俞筱晚受宠若惊地福了福,接过刘嬷嬷递来的方子谢道:“多谢母妃。”

楚王妃含笑道:“不用谢,以后你也不必天天来请安,立规矩,逢初一十五过来一下即可。你赶紧给母妃生个大胖小子,便是最大的孝顺了。”

这会儿俞筱晚是真的惊了,小心谨慎地应对道:“母妃心疼晚儿,是晚儿的福气,但是应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晚儿和二爷还是会每日过来请安的。”

楚王妃和蔼地笑道:“真的不必,我年纪大了,也想睡几日懒觉,你若有空,就多跟宛婷玩玩,她在这府中,也只认识你了。”

俞筱晚忙应下,楚王妃便打发一头雾水的她回去了。

其实,楚王妃也是无奈,最主要的还是着急,这回府中又住进来六位娇客,哪一个的相貌都不比宛婷差,而前几天给琰之下药的事,琰之虽然没有骂她,只是跟她摆事实讲道理,可是那伤痛又疏远的语气,让她内心无比的不安。她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儿子啊,她一生的依靠,就是琰之。以后也是要跟琰之住在一起的。琰之现在对自己有心结,若再不娶原家的女儿为妃,日后被妃子一挑拨,楚王府哪里还会有她的容身之地?

还是刘嬷嬷说得对,将来逸之是要分府的,她身为堂堂的正妃,自然不可能跟次子同住,完全没必要跟俞氏交恶,况且婆婆和逸之这么看重俞氏,正可以通过俞氏来帮宛婷说话。

俞筱晚回去之后,仔细地想了许久,才想通婆婆的意思,不由得叹息着同逸之道:“原来婆婆还是没想通,咱们得想些办法了。”

原本懒洋洋歪在竹榻上的君逸之,忽地一下坐正,陪着笑问,“你打算想什么办法?”

俞筱晚狐疑地看着他眸中的一抹紧张,问道:“你不是以为我要对付婆婆吧?”

“没有没有。”君逸之连忙摆手,“我的晚儿最善良最可爱了,怎么会干这种不孝之事呢?”

明明就是有!连不孝之事都说出来了,不就是事先警告么。身为人子,君逸之的反应是正常的,夹在母亲和媳妇中间的男人也是可怜的,俞筱晚懒得揭穿他,只是道:“我觉得婆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不过你得跟她讲她听得懂的道理。比如说,世子妃的人选,其实只要大哥能告诉母妃,并非一定要原家的姑娘他才会孝敬母妃,母妃应当就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

君逸之一听就泄了气,“这话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没用。”

俞筱晚笑道:“我知道你们说过,可是空口无凭!母妃的心结是老祖宗不让她主持中馈,觉得世子妃若不是她的娘家人,她以后会过得十分凄凉。若我们能让她知道,原家不过是想从她身上获得利益,并非真的支持她在意她,想必她会改变看法的。”

君逸之挑眉问道:“你有什么好计?”

俞筱晚狡黠地一笑,“自然有,不过还得请亲爱的夫君你配合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