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忙劝慰太后道:“太后,您且息怒,万事没有您的凤体重要啊,您还要长命百岁的,奴才要服侍您一辈子的。”体贴地扶着太后坐到暖烘烘的短炕上,“您也说了,陛下年纪尚幼,以前多么孝顺您,对您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哪里会想到软禁您?要奴才说啊,必定是有人从中挑拨的。”
太后冷着脸道:“韩世昭!”想了想,又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长孙芬必定也参与了……惟芳邀请长孙芬入宫小住的,虽则是跟哀家说,想多了解一下长孙府的人,但她跟长孙芬原先并没有多亲近,怎么会忽然想到要请长孙芬?”
魏公公也跟着猜测了一会儿,迟疑地道:“会不会是……韩大人他建议的?他不是才同长孙小姐定了亲么?”
太后摇了摇头,缓缓地靠到引枕上,冷冷一笑,“这事是惟芳她自己说起来的,还求了哀家两天,哀家才应允了她,并不是长孙芬要求入宫的,不可能是韩世昭的主意,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未婚妻涉险。”
魏公公又继续猜测道:“或许,就是陛下亲口同长公主殿下说的。要不要请长公主过来,您证实一下?”
太后思索了一歇,仍旧摇头,“不象。当时哀家仔细看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惟芳似乎很吃惊,应当是不知情的。况且,皇帝建议她请长孙芬入宫小住,不是太怪了么?惟芳自己心中就会生疑,昨夜恐怕不会带着长孙芬来慈宁宫了。”
魏公公道:“太后所虑甚是,不如,让奴才先去查查这些日子以来出入宫的记录,看看谁到过长春宫。”
太后仔细寻思了一圈儿,沉声道:“不必了,不会留下什么记录的,近日来宫中并无宴会,也没哪位妃嫔来求旨,让娘家人入宫陪伴,怎么会有人出入?其实细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可疑之人。惟芳素来就跟摄政王妃和君逸之两个亲近,要有什么事儿,必定是他们挑唆的。昨夜的事儿若是摄政王妃指使的,来的就必不会是皇儿了。因此,必定是逸之唆使着惟芳邀长孙芬入宫。”
魏公公忙奉迎道:“太后英明。”
太后冷冷一笑,却不接受这个赞美,“若哀家真个英明,昨夜也不会被人摆上一道了。”她的眸光阴沉得有如暴风雨之前的天空,君逸之这个家伙怎么会帮皇儿办事?是皇儿暗中利用了他,还是他的玩世不恭都是装出来的……不论怎样,都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太后拧眉问道:“逸之媳妇都吐了两个多月了,怎么还同落胎?你让她去试探试探,若是她们已经寻到解药了,就再下一份,这次不必这般隐蔽了,敢同哀家作对,就要有承担得起后果的准备。”
昨夜想了许多,这会子太后已经不象昨夜那般愤怒了,不让旁人来见她,不让她出宫,小皇帝是想将她在朝中的人手都换一遍么?当她真的就无法影响朝政了么?真真是太小看她了。她不但要左右朝局,还要斩断小皇帝的手臂,让他知道,她是他的母后!
太后低声吩咐道:“送道密旨给兰家,让他们收集工部其他官员的贪墨证据,尤其是君玮之和君皓之两人的。”怎么也要把内阁大臣给拖下水,越多越好,“另外,通知知存,让他密切注意君逸之此人,探清他的底细,最好,多与逸之结交一下,哀家倒要想瞧瞧,他是真好色,还是假好色。”
太后跟着又发出了几道指令,都是意在将工部黄大人贪墨一案的水搅浑,她的手下已经失去了一员大将,不能再失去一个高官了。同时,还让几位官员开始活动,为兰知存进入吏部做准备。
魏公公得了令,立即下去办事,太后则闭目养神,既然皇儿想让她歇着,她就歇一阵子好了,等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之际,自会有人来求见她,就如同先帝刚刚驾崩之时,朝中忠君的大臣们,时常来求见她一般。
昨晚君逸之回府的时候,俞筱晚早就已经安睡了,一早醒来,就从逸之的嘴里听说了全部的经过,她咯咯笑了一会子,“这就叫一药还一药。”
君逸之忍不住问道:“你的药,为何暗卫们查验不出?”
俞筱晚笑道:“我特意给你两种药粉,就知道你会两种都用,这两种药粉有些相克之处,一同用了,就不大容易查验得出来。不过,也是这些暗卫并不精通用毒之故,若是江湖中的使毒高手,还是能验出来的。呵呵,这下太后的脸可丢大了,跟送顶绿帽给先帝,可没多大区别了。”心中忽地一动,随即敛容问道:“那、那陛下会不会处置你?毕竟太后是他的母亲。”
“我知道。陛下心里肯定怪我。”君逸之很能理解,就象他的母妃,许多作为他也看不惯,可是若旁人敢指责母妃,他肯定会生气。
不过事已至此,时光再倒流一次,君逸之仍是会给张长蔚下药,他也不想否认,他本就是想恶心恶心太后的,虽然中间因张长蔚的定力不足,闹得大了些,也算是他倒霉,可是既然做了,就担着呗。
于是满不在乎地道,“罢了,已经如此了,反正暗卫们没有查验出来,陛下问我的话,我是不会承认的,可是陛下若要处置我,也只能受着。”
正好,前阵子小皇帝同他说,日后想让他来当紫衣卫的首领,他还不愿意呢。紫衣卫的首领是随时要候命,随时要准备为皇帝抛头颅洒热血。他不是不愿追随陛下,可是他想当个正经的朝臣,至少可以多在家中陪陪晚儿和孩子。有了昨夜那一出,陛下必定不会放心他当紫衣卫首领了,这么胆大包天,连太后都敢亵渎,日后手中有了人马,恐怕更管束不住了。
君逸之今日连衙门都懒得去,安心在府中等着皇帝召见……当然是在品墨斋召见,可是等了一天,却没有等到陛下,而是等到了一则关于张长蔚的消息,昨夜张长蔚锦衣夜行,被几个贼人打劫,因反抗而被杀。
顺天府尹很快就抓到了那几句贼人,贼人也对罪行供认不讳,平民百姓胆敢杀害朝廷重臣,当庭判了个斩立决。
事情的真相如何,君逸之、俞筱晚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深宫中那一幕丑剧,朝中的大臣们虽然不知晓,可是也都怀疑张长蔚的死因可疑,只不过,没人会将张长蔚的死跟太后联系在一起,多半都是猜测是得罪了哪个仇家。
早朝的时候,张长蔚的死讯传到朝堂之上,朝廷里的抚恤很快就发赏了下来,陛下和摄政王都亲派了内侍过府探望、安抚张家后人,并下旨夺情,只让张长蔚的两个嫡子守孝一年,一年后,每人到吏部领一个轻闲的官职。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楚王府,君逸之呲牙道:“那两个家伙倒是蒙了父荫了。”
俞筱晚倒觉得没什么,“总要掩饰一下,况且,朝中象张家兄弟这样吃闲饭的还少了么?多他俩人也不算什么。”
君逸之伸手就去捏她的小鼻子,“你是在说我吧?”
俞筱晚咯咯地笑,“我可没这么说,你若是觉得自己是个吃闲饭的,那我也不敢反对。”
君逸之鼓着腮帮子,作势要挠她的痒痒,手还没碰到俞筱晚呢,她就已经笑得有些岔气了。君逸之再不敢逗她,忙将她抱在怀里,缓缓地顺背,“好了好了,别笑了,小心肚子里的儿子,真是天可怜见的,没少受折腾。”
俞筱晚也知道这样大笑不好,趴在他怀里,努力忍了笑,抬起头来就娇瞪逸之一眼,“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害的。”
君逸之连忙承认,“是是是,是我的不是,求求夫人饶了我这一回。”
小夫妻正在屋内调笑,就听得丰儿在暖阁外通禀道:“二少爷、二少夫人,太妃、王妃和兰夫人、兰小姐、孙小姐和表小姐来了。”
俞筱晚忙唤了初云初雪进来帮忙整理发髻、钗环,手指缩入袖口,摸了摸那支小竹管,心念一动,先将竹管取出来,沾了些药水抹在鼻下,心中又是一动,招手让初云将她的小药匣子拿了出来,挑了一瓶药粉收入袖筒中。
君逸之整理好衣襟,就先迎了出去,来的都是通人情的,知道俞筱晚此时恐怕不适宜见客,便也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厅堂里问逸之,晚儿的身体近来如何了。
君逸之一一答了,初云从内挑起门帘,福了福身恭迎道:“二少夫人不方便下炕,要婢子代为请罪。”
楚太妃走在最前面,进了屋,就慈爱地笑道:“都知道你身子不好,才特意来看你的,哪用你请罪?”
兰夫人(以前的兰少夫人)是客人,自不会说怪罪的话来,就是楚王妃哎地长叹一声,“我就说你身子不好,之前就是近半年没有讯儿,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又保得这般艰难,哪象当年,我怀琰之的时候,七八个月的身子了,走路还象一阵风似的。”
俞筱晚垂下眼睫恭听,心中万般无奈,婆婆只要见到她,就一定要将自己当年的英雌事迹说一遍的,就是想说她没福分,不会生……还当着未来大嫂的面,真不知是不是日后不希望看到她们妯娌和睦。
君逸之瞥了母妃一眼,心里同样无奈,只是有客人在,他不好说母妃什么,就求助地看了老祖宗一眼。
楚太妃淡淡地瞥了儿媳一眼,淡声道:“女子最讲究的是温良恭俭、举止娴静,就是你没怀身子,也不能走路一阵风似的,若是当年叫我瞧见了,必定要教导你一番。”
楚王妃的脸皮顿时涨得通红通红的,这话等于是在说她举止无度,还暗指了她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若不然,太妃怎么没见过她“走路一阵风”的样子?
兰夫人想着,过继的女儿日后是要嫁入楚王府的,将来楚王妃就是她的婆婆,可不能让婆婆丢脸的样子给准媳妇瞧了去,日后婆媳两个可没法子亲近,忙笑着向楚太妃道:“不过就是个说法,表嫂的意思,应该是说她怀到七八个月了,还没有什么不适之状。”
说话间众人依次落了坐。
楚太妃介绍道:“你表舅母今日本是来请咱们府上到定国公府参加宴会的,听说你连炕也下不了,就特意过来看望你。”
俞筱晚忙道:“让表舅母挂心了。”
兰夫人看向俞筱晚,目光中饱含同情与心疼,“天可怜见的,都瘦成这样子了,太医难道都瞧不好么?”
俞筱晚恭敬地回道:“太医说这是难免的,只是我害喜害得比较严重罢了。”
兰夫人叹息着安慰了几句,从自己的手上撸下一串菩提子的佛珠,一手握住俞筱晚的纤腕,就要往她手上戴,“这是我在佛前求的,开过光的,送给你护身,请菩萨保佑你们母子平安。”
俞筱晚手腕一转,就挣脱了出来,含笑道:“多谢表舅母厚爱,只是晚儿已经有了一块开过光的木牌,若是再戴上这一串,恐怕不妥。菩萨只要拜一个就好,拜多了,菩萨会觉得我贪心。”说着身子往后一缩,不让兰夫人碰到自己。
兰夫人够不着晚儿,只得朝君逸之道:“我一片心意,你们只管收下,哪有什么贪心不贪心的说法?”
君逸之懒洋洋地道:“真不必了。晚儿的那块木牌,还是静雯送给妍儿,妍儿再转送给晚儿的。”
曹中妍也忙在一旁证明,“是啊,静雯郡主还说,木牌是潭柘寺的住持大师开的光呢。”
兰夫人的眸光微闪,“可以给我瞧瞧么?”
俞筱晚笑着道,“压在枕头下了,请了大师过问,说是不要移动,可以睡得安稳些。”
“原来是这样。”兰夫人这才将手串收回,却并未重新戴回腕上,目光定定地琐着俞筱晚,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俞筱晚只是柔柔地笑着,带着几分虚弱,目光不闪亦不躲,倒叫兰夫人拿捏不准了。按说,若是俞筱晚直接戴了那块木牌,应当早就落了胎才是,怎么只是孕吐不止呢?她恐怕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做了处理,只不过,那东西可是难得的事物,在京城恐怕也找不出人来治。
只刚才那几句话,双方都互探了个虚实,俞筱晚没贺氏那么灵敏的嗅觉,不知道那串菩提子上是不是也熏了煌茅香,可是也弄清楚了,兰夫人是知情的,甚至还想再来害她一次。
既然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
俞筱晚招呼丫鬟们多拿些果子、糕点、拼盘进来,“请表舅母尝尝,这是我店子里自己制的腌果。”边说边将一盘今冬新制的杨梅推到兰夫人面前,手指不小心碰了一下兰夫人拿在掌心的绢丝手帕,“这是今冬才制的杨梅,前两年打赌输了,全都只给了惟芳长公主一人品尝。”
“嗯,这事儿我知道,啧啧,看这色泽,就让人满嘴生津了。”兰夫人满嘴地赞着,却不伸手去取。
楚王妃是喜欢吃晚儿店里的腌果的,拿手捏了一块桃脯,放入嘴中,楚太妃也拿了一颗腌杨梅吃。兰夫人这才取了块桃脯,品了品,点头赞道:“的确好吃,难怪现在宫中都到你的店里买腌果。你的嫁妆可算是全京城的媳妇中最丰足的了。”
话题这么快就转到了银子上,看来兰家真是动了心思了。俞筱晚羞涩一笑,垂眸道:“哪有表舅母说的这么丰足,不过是赚些小钱,买束珠花戴罢了。”
兰夫人有心想提与她合股的事,就看着楚太妃笑道:“姑母您真是会挑孙儿媳妇,不但生得漂亮,还这么能干。我那几个媳妇可就不成了,连兰家自己的店铺都管不好。说起来,我记得晚儿丫头最赚钱的,似的是那家绸缎坊吧?”
俞筱晚谦虚地笑道:“不过是托了师傅的福。”
因为打着金大娘的旗号,才会宾客如云,而且标价越贵的越有人买。
兰夫人乘机道:“兰家在北市口也有家绸缎店,哪天让掌柜的跟你家大掌柜学一学?也好将生意挽回几分。”
楚太妃到底是兰家人,听到兰夫人这语气,便不由得问起了店铺的生意,“难道不好了么?以前虽算不上最赚的,却也是盈利颇丰。”
兰夫人微叹,“说起来愧疚,我可没晚儿这么能干,接手铺子好些年了,生意日渐萧条,现在京城里的人,一说买成衣,谁不是去晚儿的铺子?我就常跟婆婆说,不如咱们家的铺子入了晚儿那的股,当成分号好了。”
从学习经验直接蹦到了入股。
兰夫人说完,充满期待地看向楚太妃,以自己家的店铺入股,她觉得她们没占便宜,晚儿也没吃亏,反正晚儿的铺子生意好,早晚是要开分店的,是件双赢的事。
可是楚太妃却垂下眼眸,只专心地喝茶,似乎没听见。难怪方才在春晖院的时候,外甥媳妇就总是提及做生意的事儿,口口声声要做大,就得开分店,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可是她怎么不想想,孙儿媳妇的嫁妆,自己有开口说话的权利么?
兰夫人只好将目光又转向俞筱晚,“晚儿你觉得呢?你的铺子生意这么好,迟早是要开分店的,不是么?铺子和人工都由我们出了,只那家店的生意,咱们五五分帐。京城里是寸土寸金的,你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店铺,租也很麻烦,而我们兰家刚才有店面,咱们各取所需,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个帐房过来,咱们每一笔生意都算得清清楚楚。怎么样?这个条件还是不错的吧?”
不是还有货品么?还要借用金大娘的金字招牌,就只出一间店面和几个伙计,就要分五成?还“只那家店的生意”,难不成原本兰家还打算租一间铺子给我,分我所有的利润?
俞筱晚笑着接口,“条件自然是不错的。只是表舅母过谦了,晚儿听说兰家的店子很赚钱的,况且晚儿的绸缎铺子可不是京城最赚的,最赚的是隆庆行。”毕竟她的铺子只做高档生意,比不得大江南北都有分号的隆庆行货色齐全,三六九等的人群都能找到合适自己的料子,“晚儿心力有限,暂不打算开分店,不如表舅母去与隆庆行的老板商议一下,入隆庆行的股吧,这么好的条件,隆庆行的老板一定会动心的。”
楚太妃正将茶杯送入嘴边,听了这话差点没喷出来,强行忍住了,才含笑转着话题,“晚儿现在的确是不宜多操劳,外头的事就交给那些管事,让逸之帮你管着,你安心养胎才是正经。”
楚王妃难得地附和婆婆,“是啊,我盼这个孙子可是盼得脖子都长了。”
俞筱晚忙恭谨地应了。
兰夫人听着心中有丝愤懑,不过就是借借她店铺的名声而已,还这般推三阻四的,明明是亲戚,为何不能相互帮衬一二?还要将铺子交给逸之那个浑小子去打理,那小子浑到什么地步,不说入股,就连派个管事去学习的话都不必提了。
可惜这种心思兰夫人又说不出口,只能一个人生闷气,那边的祖孙几人聊得热火朝天的,也没注意到她是不是心情不佳,兰夫人气闷地揉了揉胸口,也不记得自己一早儿警醒自己的话了,端起长几上的茶杯就喝了几大口。
温热的茶水下了肚,兰夫人的气顺了些,就开始绕着弯子问晚儿这腌果的配方。
腌果谁家的厨娘都会做,可是还没人做得这么好吃,差别就在配方上。别说俞筱晚是真不知道,她只会吃,哪会做?就算知道配方,也不会告诉兰夫人,以为自己是长辈,她就要捧着配方孝敬她么?
兰夫人问了一会子,俞筱晚始终不说,却忽然用手捂住嘴,“唔唔”地乱叫,小丫鬟们吓得忙捧了痰盂过来。
因为兰夫人与俞筱晚坐在对面,感觉到一股酸臭气扑面而来,忙拿手帕捂住了口鼻。
楚太妃和楚王妃关心晚儿肚子里的孩子,站起来退到一旁,却不出去,兰夫人总不能一个人跑出去,只得拿帕子用力捂着口鼻,可是一丝丝一缕缕的酸臭气还是钻了进来。等丫鬟们开了窗,又过了会子,见楚太妃和楚王妃都开始跟晚儿说话了,她才将手帕放下,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觉得没什么臭味儿了,忙露出一抹关切之色,也上前说了几句暖人心的问候话。
俞筱晚不好意思极了,“真是对不住,想吐的时候,忍也忍不住,让老祖宗、母妃和表舅母受罪了。”
三人连道无妨,俞筱晚不好意思地给君逸之使眼色。
君逸之收到晚儿的眼色,忙拉着楚太妃坐下,“老祖宗别站着说话。”又让丫鬟们将窗户关上,“快关上,抬几个火盆进来,屋子里太冷了。”
这么一番忙碌,客人自然不方便立即告辞,又坐了一会子,兰夫人忽然觉得肚子咕咕咕地响了起来,她脸色微变,她不是孕妇,自然不能在人前失仪,正要开口告辞,却忽然无法阻挡地放了一个响亮的屁。
楚太妃和俞筱晚几人都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见,可是在心底里素来就不待见兰家人的楚王妃,却是明显地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兰夫人顿时就尴尬了、难堪了,可是还没容她想出什么圆转的话出来,肚子里就一阵惊天动地的翻腾,骇得兰夫人用力捂住腹部,绿着脸问道:“恭桶在哪里?”
芍药忙上前一步扶住兰夫人,“夫人请随奴婢来。”
暖阁后面也有恭桶,可是暖阁里还有君逸之这个成年男子在,当然不能在暖阁里用,芍药扶着兰夫人往西厢房去,兰夫人一开始还尽力保持着仪态,可是出了大厅之后,玄关告急,她也顾不得了,不断催促着芍药快些,夹紧屁股飞奔。
楚太妃和楚王妃坐在暖阁里,跟俞筱晚、孙小姐、兰小姐和曹小姐说话儿,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冬天里天黑得早,窗外已经燃起了灯笼,可是兰夫人还不见回来。
正要差个丫鬟去问一问,就见兰夫人扶着芍药的手,虚弱地走了进来,神色间却是有丝凌厉,坐下后,就盯着俞筱晚问道:“晚儿,你这的茶水是不是有问题?”
俞筱晚大吃一惊,“表舅母怎么这样说?”
“哼!我好端端的,在你这儿喝了几口茶,就开始拉肚子,难道不是你的茶水有问题么?”
俞筱晚忙道:“表舅母若是怀疑茶水,不如请人来验一验,这杯茶,丫鬟们还没有动过的。”
兰夫人回头看向兰淑蓉,兰淑蓉悄悄点了点头,她便高傲地道:“那好,我就去请位太医来验验。”
兰家如今非同寻常,算得上是本朝最尊贵的人家了,太医一宣就到,验了验后,垂手回道:“回兰夫人的话,这茶水没有问题。”
兰家去宣的,自然是她们信得过的太医,听到这个结论,兰夫人也作声不得,忽然又指着小几上的果脯问,“这些呢?也给我验验。”
楚王妃差一点就要发作,被儿子拉了一把,楚太妃板着脸,蹙了蹙眉,十分明显的不悦。
等太医验过后说没问题,楚王妃就忍不住说了出来,“这些茶水、果脯我和老祖宗可都是用了的,怎么就你一个人有事?别不是在你们兰家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想赖在我们楚王府的头上吧!”
她原本还要再说上兰家几句难听的话,忽然想起老祖宗就是兰家人,忙忙地住了嘴。
兰夫人神色也极是尴尬,她自己要给晚儿下药,自然就有些疑神疑鬼,这会子听了楚王妃的话,也怀疑是不是在家的时候,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对,应当是在这中了暗算!若是晚儿能发觉那块木牌的秘密,就一定会对自己下手!
可是找不到证据!
兰夫人总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了。见屋里所有人都瞧着自己,只得向俞筱晚赔礼道歉,表示是自己性子多疑,让晚儿受了委曲。
俞筱晚神色怯怯的,慌乱地摆手表示,“表舅母是长辈,您向晚儿赔罪,晚儿如何当得?”况且我的确是给你下了点药,这几天您就坐在恭桶上度过吧,所以不必赔罪了,手帕一定要记得坚持使用啊。
君逸之说话可就没那么好听了,怪声怪调地道:“表舅母怎么好端端地怀疑咱们给你下药呢?难道是您曾见过旁人这般给人下药呢,还是曾经这样给人下药呢?”
兰夫人呼吸一滞,忙陪着笑道:“是我的错。”
楚太妃冷着声道:“逸之,罢了,大概是你表舅母多心惯了,你就别跟妇道人家计较了。”
这话比搧兰夫人一巴掌还要让她难受,她居然连个京城里出名的混帐都不如了,还需要那个混帐“别跟她计较”。
君逸之重重地哼一声,“好走,不送,表舅母以后别来我这梦海阁了,我可不喜欢动不动有人来验我这的茶水果子点心。”
兰夫人这段时间被旁的官夫人们捧得有些飘飘然了,哪被人这样下过逐客令,脸上挂不住,可是楚太妃都不出来帮她打圆场,她只得用力忍了气,敷衍着向俞筱晚说了声,“好好养身子”,便气冲冲地走了。
楚太妃用力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来,瞧不出任何情绪,和颜悦色地拍了拍晚儿的手道:“你受委曲了。”
晚儿指了指兰夫人故意遗失在小几下的那串菩提子,“还请老祖宗帮忙还给表舅母。”
楚太妃的眸中闪过一丝怒意,握住俞筱晚的手道:“晚儿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她的。”
俞筱晚含着笑道:“老祖宗这么疼晚儿,是晚儿的福气。”
楚太妃也淡淡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小脸道:“你是个好孩子,老祖宗当然疼你。唔,老祖宗就是喜欢你这性子,该回击的时候,绝不能手软。”
俞筱晚恭谨地表示受教,楚王妃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可是她又不敢问婆婆,免得招来一顿白眼。
次日是冬至,兰家大开粥棚,广施米粮,的确是得了不少的好名声,君逸之又等了一天,不见小皇帝召见,这才溜溜达达地去找韩世昭。
韩世昭捶了他胸口一记道:“你不知道么?张家在打官司,听说之前受宠的那位侧室,就是用媚药勾引的张大人,张大人那晚是从闫氏屋里出去的。”
君逸之闻言眼睛一亮,这么说,陛下是没将此事跟他联系在一块了。他呵呵地笑道:“多谢你小子了。”
韩世昭淡淡地道:“我又没做什么,不过是奠拜的时候,提醒了一下张夫人,小心家产罢了。我不用你谢我,只要你少怂恿芬儿干危险的事就成了。”
君逸之呵呵直笑,“好咧!”心中又补充道:其实是你家芬儿喜欢干这种冒险的事,若是下回她来找我,可不关我的事了。
说起张长蔚的夫人,这一回倒是因祸得福,两个嫡出儿子在接到父亲的死讯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家庙,将母亲放了出来。张长蔚的父母早就作古,如今张府里头,最大的就是张夫人了,之前张长蔚最宠爱的那位侧室,就是这两年娶的,一进府就当了家,可是就是一夕之间,手中的权利尽数被收回。张夫人连孝服都只是随意披在身上,就开始盘算家产,核算完后,张夫人怒了,府中居然少了这许多银子,都让那个侧室给挪到自己娘家去了!
可是那位侧室,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良家子,父亲和祖父都有秀才的功名,是张长蔚赠以纳妾之资,大办了酒宴,从侧门抬进府的,张夫人不能卖了她,也不能打骂,于是一纸诉状,将其告上了顺天府。
俞筱晚每日躺在梦海阁,都听说了张家的官司。这是今年冬天,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新闻了。
这几天因为吐得少了些,每回吐的时候,也没那么挖心掏肺,俞筱晚的精神好了许多,就坐在短炕上,与几个心腹的丫头,一面做针线,一面闲话家常。
芍药每隔两天就会回家住一夜,因而是对张府的近况最为熟悉的,这会子正笑着道:“那闫氏一门如今都算是富户了,住的是宽敞的大宅院,买了十来个下人,还有四间铺子,每月可以坐收租金,不用劳作,也过得舒坦,以前闫家可是清贫得可以,若不然,世代书香的门第,为何要让女儿为妾?但是闫氏过手的地契,都有先张大人的签字,顺天府尹说,既是馈赠,就不算侵占,送回娘家的银两,也都是张大人从帐房里提出来的,顺天府尹也说不算侵占,只让闫氏交还了几件没有手续证明的首饰,张夫人气得当堂昏倒了。”
初云惊讶地问道:“听说侵占了几万两银子的财物啊,只退了几件首饰?”
“可不只有几件首饰,”芍药放下手中的活计,两手在空中比划出一张长长的单子,“听说先张大人从张府的库房里,寻了好多宝贝给那闫氏,面料、尺头、首饰、摆件,应有尽有。闫氏也是个厉害的,让人例了清单,请先张大人签了字的,还让管家也签了字。但凡是从府库中拿的东西,都是有数、有签名的,只有几样首饰,是先张大人从张夫人的首饰匣子里直接拿的,就还给了张夫人。”
俞筱晚听得直摇头,“这下子,张夫人怕是要不回了。”
“官司已经结了,还怎么要回来?两位小张大人都是要当官的人了,名声要紧,听说……”芍药的小脸红了红,偷瞄了初云和初雪一眼,含糊地道:“听说两位小张大人与闫氏的关系不错,还劝着张夫人,不要再争了。”
看芍药那个又羞又窘的表情,俞筱晚的内心顿时生出无数个邪恶的猜想,只怕这个闫氏与两位张公子是不大干净清楚的,张夫人难道不会气死?还有张氏,听说现在小宅子里,张氏说的话还挺管用的,因为曹家族里的田产已经被族长收回了,曹家罚了十万两现银之后,几乎就已经空了,现在多半靠着张氏的几个田庄和店铺过日子,只是,现在张氏娘家的顶染柱倒了,之前又与张夫人交了恶,侄子与姑母总不会比兄妹亲近,不知道大舅父还会不会买张氏的帐。
俞筱晚随即想到,好久没见到老太太了,不知她的身体怎么样,在前世的时候,老太太是今年年初就过世了,现如今多活了大半年,希望还能继续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她正想着下午差芍药和赵妈妈去一趟曹家,三舅母秦氏就递了名帖进来,俞筱晚忙让芍药去二门处迎秦氏进来。
秦氏满面喜气洋洋的,给俞筱晚见了礼后,就做起晚儿膝上小针线篓子里的小衣服瞧,含笑道:“晚儿的针线真是不错,这么细密,还不扎手。”
俞筱晚笑道:“我特意将针脚缝得松一点,就是怕硌着小孩子的皮肤。”
秦氏侧身坐到短炕上,拿着小衣服翻来覆去的看,芍药瞅着三舅夫人是有话要说,于是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秦氏瞧了瞧晃动的门帘,对俞筱晚笑道:“晚儿真是会调教人,丫头们一个比一个伶俐。”
俞筱晚只笑了笑,没应话,秦氏就自己接着道:“老爷的宅子赐下来了,我请人算了黄道吉日,打算腊月初三搬过去。”
俞筱晚忙恭喜三舅母,秦氏却拢起了眉头,“可是,老太太却不愿跟我们搬过去。”
因为之前俞筱晚请三舅父和三舅母照顾老太太,秦氏劝了老太太许久,老太太却说,没有长子尚在,却跟着幼子生活的道理,秦氏才特意来告知一声,也希望俞筱晚能想法子劝劝老太太。若是曹清儒还有个一官半职,秦氏是巴不得不跟婆婆住在一块儿的,可是现在曹清儒被贬为平民,老爷有大宅子,却还让母亲住在逼仄的小房子里,传出去,外人都会说老爷不孝。
俞筱晚大概也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大约是怕跟着三舅父搬走了,三舅父就不会再回小宅子里去。她住在大舅父身边,三舅父碍于孝道,一个月里,总要去看望她一两次,她也好让三舅父照应一下大舅父。
老话都说慈母疼衰儿,恐怕老太太这些日子看着大舅父落魄的样子,心里早忘了大舅父是不是罪有应得了。
俞筱晚淡淡地道:“老太太说她不愿跟着你们走,恐怕是有心结的,你们只要答应日后有机会,就会帮大舅父起复,老太太一定会答应的。”
秦氏听得一怔,支吾道:“起复这等事……”都被贬为平民了,哪还会有可能。
俞筱晚淡笑着道:“只不过是口头答应推荐一下,起复不起复的,也得由吏部上折子,内阁大臣们商议着办,又不是三舅父能左右的。”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太太其实心里也明白,不过就是担心罢了。”
秦氏听了这话,却也明白了,便笑着应下,又说起了两位姑娘的婚事,“燕儿说要谢谢郡王爷和郡王妃,郡王爷上回帮忙选的人家,的确是不错,小康之家,人口简单,公爹婆婆又不在了,上面还有大哥大嫂,燕儿不用主持什么事务,省心。男方是举子,今年要参加大比的,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是不大可能的,特意选了没太多才能的,免得升了官,起花花心思。俞筱晚但笑不语,听秦氏继续说到曹中雅的婚事,“再三天就是大婚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包家客栈发嫁。”
恐怕是不想平南侯府的人看见那么小的宅子,而对曹中雅生出什么鄙视之心来。可是谁又不知道曹家现在的状况,包下再大再奢华的客栈也没用,白白浪费银子。
张氏和曹清儒其实是希望曹中雅能从楚王府、或者楚王家的别苑发嫁,表示女儿娘家还是有靠山的,秦氏特意挑了这个头,就是希望俞筱晚说句不赞成的话,可惜俞筱晚只是微笑着倾听,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秦氏就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支吾着问起曹中妍,“妍儿丫头不知会在王府里住到几时,再过十日就是腊月了……说起来,还是晚儿你有体面,妍儿可以在王府借住这么久。”
俞筱晚没给秦氏钻空子的机会,只是笑道:“妍儿不象燕儿表姐和雅儿表妹,她在京城没地方住,我就让她多留一阵子,开了年,化了冻之后,再让人送她回乡。”
秦氏惊讶地问道:“晚儿,难道你不帮忙让妍儿嫁入楚王府么?”她感觉语气太过急切、太过无礼了,顿了顿,柔和下来道:“妍儿若不嫁给世子爷,以后还能嫁给谁啊?再者,她嫁过来,也能帮衬你不是?”
俞筱晚淡笑,最主要的是能帮助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