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千钧始来人不待(2)
升平抽泣:“秦王殿下,今日本是你大婚之时,你不该舍新人独自闯禁宫,本宫无奈只能好心来此良言相劝,可你偏偏不听,若再不回去,长孙良人又该如何自处?”
寂静,猜疑,心中忐忑。三人表情再次轮换。
李建成闻听升平辩解突然哈哈大笑:“是阿,新婚之夜二弟不去怀抱美人,与你长嫂在此做何打算?”
李世民猛然上前一步,升平立即紧张站起抱紧李建成右臂,似惊恐难定,想要在安全的地方寻求庇佑。
“臣弟……,不解女人心事。”李世民犹豫片刻,才对李建成回答模棱两可的话。
“胡说,二弟怎会不解风情,分明是想要借机与太子妃一叙旧情吧?”李建成似暗夜罗刹挑起嘴角微微冷笑,他回手掐住升平下颌:“太子妃,本宫的猜疑是否正确?”
升平脸色苍白,眼睛来回转了转,惶然回答:“当然不是。“
“那太子妃与本宫解释一番,“他日手持凤冠跪在太子妃面前”这句话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李建成手指再次加力,指尖几乎抠入升平颈项的皮肉里,升平接近窒息。
只需再施加一丁点力气,升平就会命丧此处。
升平突然发疯般挣脱太子钳制,拔出他的腰下佩剑直横在自己颈项上:“此事与臣妾本是无关,若太子殿下不信,臣妾只能以死明志。”
李建成四两拨千斤的将食指与中指一并夹住剑尖,升平力道柔弱已无法再动,他冷笑:“也不必自刎,太子妃无须一而再再而三用自刎来要挟本宫,此刻只需太子妃做出些什么动作证明给本宫看,到底是二弟意图不轨,还是你们郎妾有情即可。”
升平顿时浑身颤抖,手握剑柄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只见李建成力若千斤沉重,压住剑尖往前送,升平根本拽不住剑柄,身子也随剑慌乱而出。
嘭的松开,李建成微微含笑。升平颈项已离剑锋几寸远,而前方剑尖直指李世民冲去。
幽暗大殿,升平一步步近前,她直直望着李世民,黑暗中,两人皆无表情。
剑锋吸收微弱月光泛着青幽色彩,没几步,剑锋已顶在李世民胸前。
就此将剑交给李世民让他杀出一条血路出去?可他一人能顶几人之勇?若身后再藏一个负担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呢?若就此反手杀了太子建成?怕是剑锋还来不及割伤太子衣角边缘,她已被众位侍卫出手毙命,还谈何求生?
显然,除了杀掉李世民,此时已无他法。
升平与李世民四目相对,分明看不清他,又分明看的清他。
升平二话不说闭紧双目,使出全身力气一刀捅入李世民胸口,口里叱骂:“逆贼,本宫早想将你亲手剐死了,你杀兄长夺我山河,本宫恨不能生啖你肉,热饮你血!”
剑尖深深刺入,升平几乎能听见剑锋割断李世民肋骨的森然声音。手还来不及迟疑,太子建成已站在升平身后,用掌心扶住她手腕,状似回拉,实则暗中加力向前推:“太子妃,息怒。”
剑尖越入越深,李世民躲也不躲,直直挺着接受。
剑柄终贴在李世民胸口,有温热的黏稠血意滴滴答答落在升平手背。
升平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迹愣愣,李建成握住她的手腕再向后猛力拔出佩剑,一把伸出左手将李世民身体重重推开,李世民吃不住力噗通跌倒在地上,用力爬起又跌倒,口中始终不肯发出一丝痛苦呻吟。
“二弟,李世民!你凭什么和本宫争?嫡长子是本宫,你就算统领大唐军马追随臣子也不过都是些寒族莽夫,门阀士族拥立的是本宫,他们才配与本宫一同坐得天下江山。即便来日你果真夺位成功,门阀士族又有几人能真心为你鞍前马后的效力?”李建成俯身拉起李世民冷笑道:“更何况,本宫身边还有太子妃来牵制你?你知道吗,她是本宫的人,身心皆是。”
李建成一把抓过升平长发,按在李世民面前,笑道:“所以二弟放心,本宫登基以后永远不会废后,二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齐腰长发被李建成用力薅住,升平痛苦弯腰,强忍着疼痛的她额头已经渗出汗水。李世民疼惜的看着升平,伟岸身躯半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停了半日,李世民捂住胸口伤势再勉力站起。李建成当着他的面卡住升平颈子将她甩在一边,侍卫冲上将李世民制服在地,侍卫首领抱拳在胸等李建成令下:“太子殿下,如何处置秦王?”
“立即送回秦王府邸。”李建成缓缓一笑,看看眼前气息虚弱的李世民:“若非你执意入宫,此事还一定能成功。今天你当真助本宫一臂之力了,咱们明日胜负已定。”
侍卫将李世民推拉拽出,趁无人发现将秦王送出禁宫。
升平也被李建成拽住手腕拖拉出门,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栖凤宫再次回复寂静,仿若不曾发生什么。
唯独金砖堇毯上流下洇红血迹,暗黑一片。
太子身边近臣魏征对此时始终缄默不语,眼睁睁见太子妃被囚入内殿后捋了捋胡须,上前一步进谏:“太子殿下,为何不就此杀了秦王和太子妃?”
“深宫内殿皇子暴卒事关重大。况且……他此时已经身受重伤再不能与本宫争位,待本宫登基以后再定他的生死简直易如反掌。”李建成眯眼,眺望依旧沉浸在夜色中的宫殿,“起风了,你也先回吧。“
“可是,若不斩草除根,恐怕……”魏征心中有所不安,总觉得太子若此时放过李世民,必然身遭反噬。
“没有可是。若真要说到斩草除根,恐怕连本宫也要除掉吧?本宫与秦王也有血肉相连!”李建成泰然诘问。
魏征见太子如此不听劝说,噤声再不敢多说。
李建成转身入内,魏征也只能叹息着从暗夜里离开。
李世民被众人送出宫苑,先行已经有人通知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骑“青骓”①独自前来,他双臂展开接过近乎停滞气息的李世民。侍卫首领向他拱手:“长孙将军,属下只能送秦王到这里,属下还有它命,对不住了。”
长孙无忌默然将已无声息的李世民放置马后不与此人对话,策马扬鞭迅速带转马头,青骓一声嘶鸣立即放蹄驰骋,不消片刻功夫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
长孙无忌赶至王府,因前来为秦王大婚贺喜之人还没有散尽,长孙无忌只能将李世民背在肩头,裹盖住黑色披麾,迅速徒步穿过回廊径直奔向新房,长孙无垢见兄长疾驰而至刚想开口询问,只见长孙无忌弯下腰,披麾散开,脸色惨白的李世民已颓然倒在婚床上。
李世民遍身血污染红玄色长袍,看情况伤势颇重。外面有随侍仆妇听见声音冒然闯入房门,长孙无垢立即面容坦然站起身将仆妇推出:“秦王刚刚酒醉了,你们先去煮些醒酒茶来,再打盆净水进来给我就行了。”
那仆妇偷眼看看神色淡定的长孙无垢,人疑惑着离去,长孙无垢和长孙无忌一起将李世民血色外衣撕开,此时血污已经干涸,外衣正粘在伤口上,一旦撕开便会扯动皮肉血流不止,长孙无垢轻轻剥开外衣才发现李世民所受的伤前后贯通,可见下手者之用力。
长孙无垢见状不禁蹙眉:“什么人敢对秦王下这么狠的手?”
长孙无忌提及背后蹊跷不由得面沉似水:“是太子下的手。看来,计划要提早进行了。”
李世民失血过多已经人事不知。长孙无垢用发鬓金钗将伤口周边的腐肉挑出,长孙无忌随身有治刀伤良药,再拧开盖子将药粉按上去,药粉刺痛,昏迷中的李世民猛地抽痛,额头渗出层层汗珠。
仆妇送来水盆和醒酒汤,长孙无垢笑着走过去,以自己身体将仆妇好奇视线遮住,状似无意的说:“秦王喝的酒也太多了,你先去与总管说声,今日贺喜之人明日秦王再来打赏,今晚王爷先在主房休憩了。”
仆妇应声退去,长孙无垢再次回身,将水盆端到李世民旁边用清水将他身上伤口擦拭干净,长孙无忌欲将外衣撕开为他包扎伤口,长孙无垢按住长孙无忌的手腕,轻声阻止:“大哥,你一会儿还要从正门走出去,衣不蔽体如何跟众宾客解释?”
长孙无忌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又将衣服再穿起。可总不能撕掉床寝被褥来包裹伤口,长孙无垢只能背过身将自己贴身的红裳脱下,用牙齿撕成宽条,将李世民胸口伤势包扎好,转过身对长孙无忌说:“此时前厅人员纷杂不能请大夫过来,等到明日人少时,大哥还是请位大夫过来替秦王瞧瞧吧,我看情况有些不妙。”
长孙无忌面色凝重的点头:“你一个人独守此处要小心,若秦王他……遭遇什么不测……你也难逃利害干系。”
长孙无垢停住手中动作,望着李世民惨白面色心中怅惘:“他生,我们长孙家难逃干系,他死,我们长孙家也是生死相依,真不知如此奔忙碌碌最终为了什么?”
“若是他日秦王能登上皇位……”长孙无忌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说不出谎言来哄骗自己的亲妹子。
长孙无垢涩然一笑:“你真以为他登基后会善待咱们长孙家?”
长孙无忌愣住,旋即恶声恶气道:“若他不肯,我自有办法,为兄的先走一步了。”
长孙无垢并没有起身送兄长,只是一个人呆呆坐在李世民身边,为他擦拭额头,掖被子,而后望着窗外漫长夜色发怔。
①青骓,昭陵六骏之一,李世民最爱坐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