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深池静水起波澜 1
作者:瞬间倾城      更新:2019-10-11 07:18      字数:3898

第55章 深池静水起波澜(1)

沉寂无声大殿里升平听得一声不似自己的声音在凄厉诘问:“你到底是谁?”

永好畏缩了身子语声颤抖:“奴婢当年是独孤陀送入宫中的内线,卧于公主殿下身侧只为了方便打听皇后娘娘的动向,更利于外臣独孤陀的操控。皇后娘娘所服用的是奴婢送入宫的断肠鸩酒。奴婢亲眼看见独孤陀准备毒酒亲自逼死的独孤皇后,而不敢向公主殿下报信。”

升平再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发疯一般冲过去,扬起手掌狠狠掴在永好面颊,永好似木头不躲不闪立在升平面前不住落泪。

义愤的升平咬牙切齿的指点永好鼻尖厉声诘问:“母后向来待你不薄,本宫更是视你情同姐妹,你怎么忍心为虎作伥毁掉本宫一生,亡我杨氏家国?”

杨侑此刻也犹如被人刺伤的小兽几乎扑了出来。同欢忙捂住他的小嘴,手也搂住他弱小的身子,侑儿在同欢怀中呜呜直叫,一双眼盯着永好赤红得骇人。

他知道国破家亡的苦楚,他也知道若没有那场血雨腥风的宫倾,此生将无需担忧性命安虞。现在日日担惊受怕只因为当年一场无辜内乱,怎能不让杨侑欲杀眼前的仇人。

永好被升平打的鬓发散乱,缕缕发丝垂落在眼前遮住神情恍惚,她没有停止回忆,继续诉说:“后来公主殿下猜疑奴婢身份,奴婢说给独孤相爷,想要离开公主殿下身边。不料他此时正为了独掌天下将外敌引入,先是安抚奴婢为萧氏传递消息,而后等奴婢再想求得他带离时,大隋已经倾宫亡国了。”她的呼吸忽然气促起来,仿佛想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人也几乎摇摇欲坠。

升平也同时想起那日目睹的宫倾,被人勒断颈项的杨广,被人蹂躏的自己,还有血海尸山的宫人侍卫们。所有的人都毁在盗国之辈的一己之私。

江山,血染才见瑰丽。帝业,奢望方知珍贵。

得不到时,为它愿倾其所有。独孤陀,她的舅父,甚至不惜为江山帝业牺牲自己的亲人,国家的故土,也要换来贪念里的一件明黄龙袍。

升平冷笑:“他有今日结果完全是报应,只是杨氏族人何其无辜,大隋子民何其无辜?你们有没有想过!”

永好停住回忆凄然惨笑:“奴婢自知自身罪孽深重,已经被苍天惩罚过了。那天奴婢与独孤陀争执不下触犯了相国威严,被侍卫拖出去杖刑后缚在栖凤殿柱上,恰逢李氏乱军将领破门冲入,看守奴婢的侍卫躲闪不及被当场乱刀毙命。乱军迎面在奴婢身上胡乱砍上几刀以为奴婢已死,遂将奴婢与其他宫人内侍尸首一同扔入坑中掩埋。”

永好缓缓抬起手,一把将自己领口衣襟用力扯开,大片不再青春的肌肤上纵横数处刀疤,粉红暗红的疤痕扭缩成一团,丑陋得不堪入目。永好凄笑:“幸而在奴婢血未曾流干时,被前来翻捡珠宝的小内侍救了出来。”

升平不知为何听到这里竟然松了一口气,仿若自己重获生命般心中暗自欣然,想起当年的永好也不过只有二十余岁,能咬牙挺过死难关口已是莫大幸事。再看她此刻妆扮必是得到魏征的宽厚相待,也算弥补那些宫倾噩梦所遭受的痛苦了。

“那名内侍翻了不少的死去宫人的随身饰物,所以在京城偏僻处租了一所民居为奴婢疗伤。奴婢以为他如此千辛万苦救治奴婢只是念在同朝为奴的份上。不料……”永好继续笑着望向升平:“他竟将尚未痊愈的奴婢献给攻占大兴宫的校尉,以换得更多的钱财。”

“那名校尉已有家眷,只是留在太原府不曾带来。校尉得到奴婢后只命奴婢做豢奴,日日承受羞辱逼迫……”永好一字一句慢慢说来,升平心中几乎承受不住她一刀一剜的凌迟疼痛,仿若宫倾那日重现,永好身遭刀斧劈砍又被蛮夷校尉纳为豢奴的屈辱经历皆是自身所受,连泪也无力流出。

她艰涩的逼问:“你为何不死?”

身为大隋宫人被敌军俘虏,与其被蛮夷羞辱不如自我了断,不死,只能给他人更多羞辱自己的机会。

永好听见亲如姐妹的升平质问为何不自裁时身子一震,半晌她咬住嘴唇苦笑回答:“奴婢虽然出身卑微又做过无德伤害国体的事,但也知道国亡焉得人存的粗浅道理,奴婢在那个校尉手上几次寻死不成,为了求奴婢得活他更是不惜将奴婢绑在房中,奴婢耗尽力气也无法反抗他的凌辱。最后腹中已怀有蛮夷骨肉,想死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后来呢?”升平追问。永好此刻苍老面容绝非只是流离所致,必定还有更悲惨的过往经历。升平此刻心情万分复杂,即憎恨永好为虎作伥不肯事先提醒自己,又怜悯她坎坷境遇曾忍受诸多蛮夷屈辱。

永好跪伏在地,人也有些痴痴傻傻的回答:“奴婢分娩时不曾见过孩子。等醒来后才知孩子落地就被扔进恭桶溺死了,也对,大隋朝宫人的血脉怎能容唐朝新主?哪管孩子身上是否也融合他们的血脉呢?”

升平心底骤然发凉,如坠冰井。她抓住永好袍袖颤声问:“那可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也舍得动手溺杀?”

“为何不舍得?“永好忽地抬头对视升平莞尔一笑:”奴婢只是蛮夷恣意亵玩的奴隶,奴隶怎有资格生育主人的子嗣?奴婢曾经想过死,吞金,自缢,甚至不惜用刀自残,可也逃不过那名校尉的揉搓,连连堕胎几次,直至奴婢再不能生出孩子,那蛮子也失了兴致,才终于放过奴婢。”

“为何这么恨,究竟是怎样的恨才能让这帮蛮夷如此残忍?”升平痛苦的闭上眼,双拳紧握。

“听说,大隋天下时,北族人上至王孙、下至百姓世代被隋朝官吏欺辱。他们将北族人和畜生栓在一起贩卖。当时北族人混战,边民流离失所,流民入得大隋境内被隋朝官员哄骗卖入奴市,黥面如牲口般裸身受罚忍尽凌辱。而北族所敬仰的李渊与大徽谈判交涉时,明帝又曾逼李渊下马跪行送至降书。至此北族无人不以隋人为敌,奴婢遭遇的这般凌辱对待已经算是幸运了。”

升平心疼永好,默然望着永好凄然的面容。永好与她一同长大,虚长几岁的永好始终扮演长姐的角色陪伴升平度过青涩少年时光。永好在她少年时的足迹犹如车辙,升平只需延续踩入即可,她已经习惯有永好照拂的一切。

升平几乎觉得眼前的永好便是明朝的自己,永好所经历的一切也会被她自己复刻经历。李世民会容许一个不属于大唐骨血的孩子降生吗?天下臣民只知新朝皇帝慈善仁德,谁又能容忍流淌旧朝残留女眷血脉的皇嗣?

腹中的他抑或是她,怎么才能在母亲失宠时得到终生长久的保靠?

“你如今住在哪里?”升平嗓音有些哽咽,此时永好笑的犹如顽童,她眨眨并不清澈的眼睛:“那人因参与玄武门兵变获功,荣升前锋营常胜激将君。”她神秘兮兮的探过身,异样的笑,整个人几乎扑在升平耳侧轻声说道:“终于,去年年末随当今皇上出征,已经……战死疆场了。三日前奴婢刚刚接到他的阵亡名书。”

永好此时的行状有些疯癫,前后笑个不停,同欢搂紧怀中的杨侑,以手遮挡他稚嫩双眼不让他看这疯妇的模样。

升平怔怔看永好良久才幽幽道:“死的好,否则他回来,也活不了多久!”

永好陡然闭住嘴,直勾勾望着升平轻缓摇头:“可惜,奴婢不能亲手杀了他,他害死奴婢腹中那么多骨肉,死的实在太过容易了!”

升平顿时无语。

永好定定的看着她,笑容好像回到了幼年时光般的纯净:“公主殿下,奴婢知道公主殿下受苦了。公主殿下在皇后娘娘膝下时那般蒙受宠爱,如今残喘苟在这个血腥皇宫里活得半分尊严也没有,奴婢求魏大人入宫只想见公主殿下一面来忏悔自身罪行,奴婢不敢恳求公主殿下原谅,……”

“本宫已经想不起自己从前在母后身边嬉闹的景象了。”升平幽幽的看着永好:“那些更似一场只属于过往的美梦。此时此刻,已再不敢回想了。”

“公主殿下,奴婢知道你身为新君妃嫔身份特殊。只是君恩易驰,他日即便公主殿下为皇上诞下皇嗣也只能任人宰割。长孙皇后是北族人,她的子嗣才能继承江山大统,她们母子随时都可以赐死公主殿下和您的子嗣,难道公主殿下不知道其中的吗?”永好语调越来越激愤,甚至由地上爬起摇晃升平身子:“除非公主殿下的子嗣能成为太子,否则,总有一天公主殿下无力庇佑时,他会毫无征兆的命丧黄泉的!”

升平无所适从的拼命躲闪永好疯狂的钳制,人一步步退后,直到双足抵住长榻再无处可躲。

升平不是惧怕永好,而是惧怕永好所设想的一切。

那么真实,那么骇人。

升平知道,永好所有设想的一切必然会发生,但她却无力想出良策来阻止。

升平望着永好癫狂的眼神只觉整个明晃晃的大殿开始旋转起来,眼前花白成片。她缓缓挪动脚步,绝望的回首望了一眼魏征,忽地,整个人软了身子瘫倒在地。

神智恢复清醒的永好立即惊惶上前,魏征和同欢也同时抢身过来搀扶。升平宽厚的赤色外罩长袍就此散开,微微隆起的小腹再难隐藏,永好颤抖的将手按在升平腹部几下,当即绝望的看向魏征:“魏大人,公主殿下,她有了身孕。”

元妃怀有皇嗣的喜讯来得如此突然,以致穆迢扬在昭阳宫回禀元妃有孕时,长孙氏跌落了手中的茶盏。她颤动的手指还沾着茶盏余温,一泼浓绿茶汤就这样悉数扬在自己的敝屣裙上,腿上洇晕大片也不觉得烫,神情呆愣。

穆迢扬匍匐在地,虽然看见皇后失态举动却颤动着胡须垂首不语。

长孙无垢怔怔看着他头顶官帽上微微颤动的乌色羽瓴,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问:“几个月了?”

“已有四个月身孕了。“穆迢扬小心翼翼的回禀。

四个月,明明可以看出元妃孕态取得先机的,结果她却失察了,长孙无垢不禁暗自握紧手指。

长孙无垢陡然抬起凌厉双眼拍案而起:“穆左判,上次本宫问你元妃是否怀孕,你可是怎么对本宫说的?”

穆迢扬匍匐在地,不住的叩首:“臣当时诊断,元妃娘娘桃花未至是因为月事不调,并非怀有身孕。”

“所以说,穆左判不需要再留在太医院了。”长孙无垢温和了语气,笑中带怒道:“连元妃四月身孕居然都诊察不出,你这样老眼昏花留下来也只能妨碍有才后辈的涌出而已。”

“皇后娘娘息怒,臣愿认罪罢官。”穆迢扬忙不迭叩首,一起一伏倒见得他嘴角正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