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这样的白。
明明白色,是容易脏的颜色,一旦在它的上面染了什么污渍,就刺眼得很。
可是,若是这样的大雪,却可以将一切漂白。
所有的污点,就这样被藏在了这样的白的下面。
于是,又恢复了纯洁污垢的完美。
只可惜,拥有着那样强大力量,足以将过去的一切都掩埋掉的,却不是自己的父亲。若是自己也有那样的一位亲人,是否,那个在陈公子怀里微笑的女人,就是自己?
朝云狠狠地踏在雪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看着那被践踏得肮脏的白雪,她的面上,却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即使你掩盖得再好,我也要将你重新践踏成泥。
我得不到的幸福,谁也别想得到。
“姑娘,陈公子中了,六名。”
朝云点了点头。
高兴吧,你们就尽情地高兴吧。
我要在你最为开心的日子,将你狠狠地打回原形。
如果我不能得到幸福,那么,大伙儿就一起在地狱中煎熬吧!
看着朝云疯狂的双眼,紫衣叹了口气,姑娘怎么就想不开呢?帮主虽说是个粗人,可对姑娘却是没有话说的。放着眼前的不去珍惜,只想着过去,这样,终究会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而且,说实在的,陈公子待姑娘也并不薄。还有弄箫哥哥,不晓得,他可还记得自己?
“你来了,请坐。”
她真美。
不晓得是不是确认了自己对平安的心意,元正纯怎么看平安怎么好看,尤其是今日的一袭桃红色的衣裳,让她美得惊心动魄。
这样的美,怎么会存在于人间呢?
元正纯不晓得为何,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惶恐,竟生怕她就这么消失不见似的。
他不由笑着摇摇头,难道喜欢上一个人,还会让人莫名地多愁善感奇拉?这可不像自己。自己想要的,不管是人也好东西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他都会牢牢地抓在手里。因为,他是——元正纯。
“找我来有什么事儿?可是下人服侍的不够精心?”
“不是,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平安看着元正纯,嘴角不见那份总是噙着的漫不经心和随意,眼看是少见的坦诚。
元正纯也正襟危坐了起来。
“谈什么?”
“放我走吧。”
平安的一句话就叫元正纯又恼怒了起来,正想反对,平安却摇了摇头阻止了他。
“你听我说完。”
“我从小爹娘早逝,哥哥嫂嫂虽然待我甚好,可是,家道实在艰难。为了哥哥嫂嫂,我自个儿将自己卖了,虽然并不后悔。可是,这种身家性命全部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你大约是从来不知道的。你知道我们多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从小到大,从早到晚,除了练习就是练习,不是我们喜欢,是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你真的知道瘦马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只能等着别别人挑选。而只有站到瘦马的最顶端,才有了那么一点点选择的余地。我们一起进园子的许多女孩子,被分成了三等。只有我们这些最上等的女孩子,才能在有限的空间里选择男人。而那些差一点的女孩子,则谁出的价格高,便由谁带上。曾经有一个我认识的女孩子,被卖给了一个六十多岁,据说府里死了许多个小妾的男人。在被送到那个府里的二天,她就上吊死了。买我们的金夫人还算好,园子里的女孩子,从不会卖入青楼,可是,我们这样出身的姑娘,即使给人做妾了,又有几个在心里瞧得起的?有被大妇打死的,有被主人送人的,有被卖入青楼的。他们根本就不当我们当成*人看,只看成一匹马,一匹可以随意买卖、虐待,打死的马。即使有的人获得几分宠爱,那也不过是宠物似的,一旦惹恼了主人,立马可以随意主宰你的命运。而最为可悲的还不是这。最为可悲的是,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这样做并没有错。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践踏,被伤害,甚至失去了生命,却没有谁认为那个践踏她,伤害她,害死她的人是错的。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吗?
每当听说哪个认识的女孩子又死了,或又被卖入青楼了,我,还有平常她们,就都挤在一个床上瑟瑟发抖。为了不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我们拼命地学习着一切,因为,怕一停下来,那个死得轻如蝼蚁得就是自己。
我们都还年轻,都还有自己的亲人,都还有许许多多没有完成的愿望,都不想就这样死掉。
因此,我曾经发过誓。
若有一天,能有机会摆脱这一切,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也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所以,当你提出了那个计划时,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无论冒多大的险,为了自己,我也在所不惜。
对我来说,没有比这个最为宝贵的了。而如果就这样跟了你,我的命运,又将要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不论是你,还是你未来的妻子,都可以随意发落于我,而且,在别人看来,这还是没有什么不对的。
这样不由自主的境地,这样日日夜夜担心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对你,还是一个。
所以,请你放了我吧!
若是你真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怜惜的话。”
平安的样子,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这些,都是她深藏在内心,多年不去的噩梦。只是,她同所有的人一样,选择了将她掩盖在面容之下。
因为有希望,所以,才可以一直忍耐。
可元正纯太强势,若是跟别人,她总想得出法子摆脱。可如果跟了元正纯,说不定就是一辈子。
她累了,不想再跟别人争来斗去,不想过那样日防夜防的日子。
她只想好好地守着这个孩子,过些平静的生活。
那便足够了。
平安的脆弱,深深地打动了元正纯。她从不曾在他的面前这般坦诚过,这般没有一丝一毫的隐埋过,元正纯真的动容了。
可是,他有信心,平安所担心的一切,他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
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平安的脸。
“我会保护你的,一辈子。”
他以为,平安只是害怕未来,却不知道,平安想要的,只是——自由。
看着元正纯的这个样子,平安便知道自己的这一招也失败了。
这个男人,或许对自己确有几分真心,可是,他却永远也不可能了解自己。
他从来不曾被践踏在最下面过,又如何可以了解自己呢?
“若是要我与你为妾,那我宁愿去死。”
平安拍开了元正纯的手,冷冷地说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
再一次被平安毫不留情地拒绝,元正纯一下子恼怒起来,还从来不曾有别人这样对待过他,仿佛他是一只苍蝇似的。
元正纯拂袖而去。
“给我讲人看好,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皮给我绷紧一点。”
他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却突然听到里头“砰”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元正纯心觉不妙,转身冲了进去。
就见一只杯子摔在了地上。
而平安的脸,竟渐渐地浮起了一朵又一朵的桃花,嘴角,也不断地溢出血迹,而她的嘴角,竟带着释然的微笑。
元正纯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平安已经有些倾斜的身子,心前所未有的慌乱了起来,发出来的声音,都变异得陌生得刺耳。
“来人,快去请大夫,快去。”
他用颤抖的手为平安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平安,醒醒,你究竟吃了什么?”
平安张开了已经合上的眼睛,吃吃地笑了。
“桃花劫,我以前住的地方,有许多桃花,我最喜欢桃花了,所以,用桃花制了这款毒药,想着,或许有哪一天可以用到。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
平安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我想睡了,好困。帮我跟康儿妹妹她们说对不起,本来约好大家十年以后,还要一起回扬州的,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
“解药在哪里,告诉我。我答应了,什么都答应你。”
看着平安的声音越来越弱,元正纯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一片冰凉,有什么东西在一滴一滴地落下,这是什么东西,是水吗?什么时候,竟然下起雨来了?
本来已经闭上双眼睛的平安,因为这一阵凉意又勉强睁开了眼睛。
看着元正纯不断落下的泪,平安突然有些心痛。
原来,这个人,不只是有一些在乎自己啊。
只是,太迟了,都太迟了。
他们都太骄傲,都执着于自己想要的人生,都不肯让步。
平安费力地伸出了手,想为他擦去脸上的泪,却发现自己竟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笑了笑。
“别为我伤心,不是你的错。只是我,已经太累了,累得不想再费心去争去斗了。正纯,我突然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所以,别忘了我。我总怕有一天,我死了,就像这世间的一粒尘埃,渐渐地被大家遗忘。你,一定不要忘记我。到死的时候,才发现,有一个男人喜欢,原来也是不错的事情。”
“对不起啊,这药,没有解药。”
说完,平安再也撑不住了,失去了意识。
而红艳艳地桃花,迅速地从她的脸上,往她的身上扩展了开去,一朵,又一朵,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