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卧看风云起
“禀报大王,京城父老来献奇石祥瑞!”
安庆恩放下邸报,四平八稳地问道:“石头有何祥瑞可言?”
报信的小太监道:“石头上有字,杨先生检验已毕,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请大王定夺。”
府中大小事,文有杨朝圣武有曳落河统领康咄曷,一直料理得妥帖,安庆恩得此臂助,大半心思可以用来考虑大事。杨朝圣城府极深,不苟言笑,今日又有何喜事,弄得尾巴翘到了脸上?
“好,去瞧瞧!”
正堂之前的天井之中,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三名本分的汉子围着一块石碑,石碑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泥土,下面缺了一个角,碑面上有几道清晰的划痕。
杨朝圣恭敬一礼:“参见殿下!”
“平身!”安庆恩目视全场并不做声。
杨朝圣道:“见到秦王殿下还不速拜!”
四人跪了,实诚地叩头,一个愣小子居然将地上的青砖磕出了响声,安庆恩心里很受用,笑道:“免礼,平身!”
“您真是秦王?”老人还不尽信,仗着胆子问道。
“正是!”
老人一笑,额头的抬头纹舒展开来,如同北风中的破树皮在嘶哑地吼叫:“那这块石头就是你的了!”
直到此时,四人才向后退了几步,让宝贝疙瘩露出真面目。
石碑上面雕刻着四个大字:“王秦地,太燕兴!”
大篆字体,古朴飘逸,笔画边沿多有缺失,但辨识字体并不困难。字体外沿雕刻着纹饰,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龙凤纹饰在石碑中多见,以四神兽作为雕饰闻所未闻。石碑背面,一片空白。
从字面上理解,王秦地,即在秦地也就是关中地区称王;太燕兴,太即大,大燕兴。说巧不巧,王秦地中正好有秦王两个字,不能不引起更多的联想。
安庆恩瞧了一点杨朝圣,杨朝圣笑而不语,转向送碑的老人,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小老儿家住西城永安坊,想着盖新房子给儿子娶媳妇,挖地基的时候,就弄出来这么个玩意。家中无人识字,无人在意,只当是一块破石头。忽地来了一位道长,说什么小老儿家中有五色云气,看到石碑之后,又说正应在此物身上。叫我们速来王府献宝,我们再想找人,道长就那么在眼前消失了,你说神不神?”
道士,五色云气?
安庆恩道:“此物大有来历,孤亦要参详许久才能明了。来人,赏老丈一百贯,权当令郎娶妻的贺礼吧!”
老人大喜,跪倒磕头。
兵荒马乱的,什么东西都在涨价,虽说挖了地基,能不能把房子在冬天来临之前盖起来还不好说,有了这一百贯,那就十拿九稳了,老人如何不喜?
“汝等切记,此事不得声张,否则,孤必取汝等性命!”安庆恩身上散发出摄人的气势,老人不晓得为何大王翻脸比翻书还快,诺诺而退。
待到没了外人,杨朝圣拜倒在地:“恭喜大王!”
大小太监们一齐跪了,贺道:“恭喜大王!”他们却不知大王喜从何来,难道就是眼前的石碑?
安庆恩矜持地一笑:“先生快快起来,小王当不得如此大礼。若大事可成,先生当入主中书门下。”
中书门下,原来指的是中书门下两省,与外省办事机构——尚书省相区别,又被称为内省。宰相办事的场所称“政事堂”,唐朝初期政事堂设在门下省,武则天执政迁中书省。一般而言,两省长官中书令和侍中为当然宰相,其余官员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则亦为宰相。政事堂不过是宰相办事场所,并无多余僚属和其他功能。开元十一年,中书令燕国公张说奏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设置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刑礼房于正厅之后,分曹以主诸物。可以说,从此时开始,中书门下俨然一个小型政府,宰相权利得到巩固。宰相中有一位秉笔宰相,即首席宰相,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安庆恩许诺杨朝圣入主中书门下,那就是说要做中书令了。
杨朝圣道:“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正欲畅想未来之后,再细致计划一番,小太监又来报信:“殿下,外面一群人送来一块红褐,说是从鱼肚子里面拿出来的。”
哦?不知又是怎样的一块红褐?
一尺见方的一块短褐,红底金线绣字,清楚地写着:“燕子飞,李花落,庆恩王,一天下。”
来人姓房,大唐文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绾的族孙,官居金吾卫校尉。据说,今天是他儿子一周岁,按照习俗要举行抓周仪式,请了亲朋办了酒宴,一起热闹热闹。厨子杀鱼,从鱼腹中取出此物,众曰祥瑞,特来献给秦王殿下。
上等质地的红褐,看不出新旧,上面还带着刺鼻的鱼腥味;金字小篆,边缘以吉祥八宝纹雕饰。这种纹饰,多见于吐蕃地区,中原王朝用的很少。
安庆恩托着红褐,默然良久,众人跪倒,山呼:“大王千岁,千千岁!”
安庆恩道:“兹体事大,孤要详加考验,再做定夺。赏房校尉百贯,入曳落河为国效力。”
听到前面的赏钱百贯,房校尉难掩失望之色;再听入曳落河,一脸惊喜。谁不知道,非有功勇士不得入曳落河供职,寻常曳落河根本不把寻常军队中的校尉放在眼里。一为曳落河,立即变成安庆恩的亲信,大把的升迁机会,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了。
房校尉跪倒谢恩,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有人来献六十四穗高粱。一棵高粱,从根部开始抽枝散叶,长高之后,其顶圆融如同锅盖;更奇的是,每一穗都异常饱满,加在一起只怕有六七斤的样子。
安庆恩不敢怠慢,整衣三拜,拜的不是人不是高粱,而是冥冥中的神灵,或许正于九天之上默默注视着他的神灵。民以食为天,每年秋收大熟,各地都会有高产甚至奇异的庄稼出现,地方官以为祥瑞,献于天子。天子代天理民,民众丰足,天子自是欢喜。所以,一年年一代代,相同的故事总在上演,收获的到底是丰收的喜悦还是阴谋的惊喜,谁会在乎?又有谁敢在乎?
安庆恩可以无视石碑谶语,可以忽略金字红褐,却不敢在一株变异的高粱面前显示出哪怕丁点的轻佻,这就是政治,一个身为政治人物必须有的觉悟和态度。
今天颇不寻常,接着高粱王又有“雪梨王”、“西瓜王”等等粉墨登场,更有甚者,有人宣称在渭水之畔看到金龙现身,金龙遥望长安龙吟四声,绕着河水飞了四圈,尾巴摇了四摇,最后一飞冲天,不见影踪。
龙在天为神,在地为天子,金龙现身,一连几个四,又是在预示什么?
送走了来人,不仅是杨朝圣、康咄曷,下人宫女太监们眼睛不瞎自然也看得雪亮,四皇子秦王安庆恩贵气冲天,威严盖世,龙行虎步,几乎换了一个人似的。
秦王府的事情传进乌知洽耳朵里,国舅冷笑三声,刷刷点点写就一封书信,交给亲信,叮嘱两日之内必须送达,而后,关进密室,躺在金山上做大梦。
左武卫大将军田乾真等墨迹彻底干了,叫来亲兵,吩咐直送东都洛阳。
几乎相同的一幕在城内不同的地方上演,长安与洛阳之间的官道上骏马奔驰,不知接到书信的人们又会是一番怎样的表情?
安庆恩一一接收祥瑞,信心爆棚的同时,宋玉应约来到升平坊——菊园,主人崔垂休异常亲热地握住宋玉的手,道:“今日约了几个怪物,准备了几个小节目,好好耍一下午。”
“都是些什么人啊?”
“京城六少!”
宋玉愕然:京城六少就是京城几大世家的少主人,人物俊朗,名声显赫,原来只是耳闻,今天能看到活物了?
崔氏崔垂休、韦氏韦伦、张氏张延赏、萧氏萧复、房氏房孺复,六大世家唯独缺了李家少主,加了势力稍弱的房家,不知是何缘故。这些人衔着金钥匙出生,锦衣玉食,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京城少年提到这几位,没有不挑大拇指,赞一声了得。
“为何缺了李家?”
崔垂休道:“谈不上该有谁,也就更说不上缺了谁,京城六大世家,不过是俗子闲扯的产物,家父就从来没有提过什么六大。各领风骚几十年,荣辱浮沉见得多了,谁都不能保证未来会如何,如履薄冰地过日子,大也是小,小也是大,从来就没有什么六大,贤弟切莫听那些闲言碎语。”
一番话说的自然流畅,发自肺腑,宋玉顿时对眼前之人高看了一眼。待到见到了京城六少其他五人,宋玉更是觉得崔垂休容易亲近,没什么架子,似乎最值得交往。
杜佑沉静、韦伦嚣张、张延赏激昂、萧复风流、房孺复龌龊,而崔垂休深沉,别人一眼之下,能看出几分味道,崔垂休就像一湖碧水,你似乎能看到湖底的石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转眼之间,风起云涌,惊涛骇浪,那还是原来的他吗?亲和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雄心和报复?
崔垂休的父亲是崔涣,官居剑州刺史,名气不大,但是他的祖父崔玄暐历任凤阁侍郎、中书令,封博陵郡王,鼎鼎大名的五王之一。当年会同四位同僚,逼武则天退位,辅佐中宗李显登基,立下大功。后来武三思伙同韦后,排挤五王,五王惨遭流放,又被以各种方式迫害致死。天下共知其冤,百姓至今思之。长安百姓多称崔垂休为“博陵之孙”,很有那么一点爱屋及乌的意味在里面。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身份,又怎是一位简单人物?
最可气的房孺复,似乎对宋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腻在身边,甩都甩不掉,还没话找话:“宋君爱菊否?”
初次见面,虽然不喜,顾及主人颜面,总要应付一二,宋玉道:“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很少有时间闲下来看花,有时想想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到底值得不值得。”
房孺复取了一枝菊花,也不理会宋玉的感受,直接插在发间,仔细端详一会儿,道:“只有菊中之王绿牡丹,才配得上宋君!”
宋玉非常不适应,左右打量一下,每人都插了一枝菊花,尽管别扭还是忍了。
崔垂休正在于杜佑说着什么,眼角一瞥,房孺复的举动尽收眼底,促狭地一笑,道:“房君小心,现在看着宋兄弟静若处子,一旦火起,那就是另一番光景喽!”
杜佑道:“子建英雄虎胆,我是闻名已久啊!”
宋玉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时也怕得要死呢!”
房孺复却拉起宋玉,向不远处的一丛墨绿行来,道:“此曰墨荷,瞧着是不是很像荷花?”
经过房孺复的介绍,宋玉才晓得,菊花还有那么多讲究,菊园之内十大名菊一网打尽:绿牡丹、墨荷、帅旗、绿云、红衣绿裳、十丈垂帘、曲江柳月、凤凰振羽、黄石公、玉壶春,看得久了,眼睛里无不是姹紫嫣红,身子周边花香萦绕,雕梁画柱,九曲回廊,若是再能听一律仙音圣乐,岂非绝妙?
忽地,琴音淼淼,从天边来入凡人耳,几人就在亭子里坐了,二八佳丽奉上香茶,悄无声息地退去,聒噪的房孺复居然也静下来,听那幽幽的琴声,品味美人的情怀。
琴声一缓,洞箫冷艳,胡姬飘然而至,水绿色的半臂映衬着赛雪的肌肤,绯色长裙掩不住纤细的蛮腰,一双牛皮软靴藏着娇巧的玉足,眉梢一挑,万种风情;笑颜如花,豆蔻年华。
只是轻轻地一顿,琵琶、笙、横笛、萧、箜篌、毛员鼓、都昙鼓、答腊鼓、腰鼓、羯鼓、鸡娄鼓齐奏,乐声越紧,二八佳人胡旋愈急,转到极致,但见绯色长褶裙在风中划出一圈圈的红色涟漪,还有那尖顶可爱的小胡帽,好像陀螺在不停地旋转。
乐声止,胡旋停,少女螓首低垂,青春的酥胸不停地起伏,韦伦、萧复之流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眼睛,看不清爽此刻的妙处。崔垂休淡淡地笑着,张延赏鼓掌相贺,杜佑大声赞了一个“好”字,咦,那个房孺复怎么没有动静。宋玉转头瞧来,正对上房孺复热切的目光,似乎在诉说着……
忽地,房孺复凑到宋玉耳边,柔声道:“你若是喜欢,哥哥买了送你,只是千万把不要忘了哥哥待你的好。”
玻璃?同性恋?
鳖犊子玩意,我说他一个劲儿地套近乎,原来是为了这个!
宋玉自然知道自己生的俊美,这段时间故意留了胡子,显得粗犷些,前世的女友青儿最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唉,自己也不喜欢,可是这也由不得我啊!
极力控制着满腔怒火,宋玉轻轻点头,再不愿说一个字了。
这时,不断有小厮来到少主人身边,耳语一番,不知在嘀咕些什么。知道悟空爱吃童子鹅,好饮美酒,崔垂休特意准备了准备好了,天知道猴子吃了几只鹅,喝了几坛酒。
崔垂休笑道:“越发有趣了,先有石碑谶语再来鱼腹红褐,秦王殿下受苍天垂爱,想后退半步都是不行了。”
宋玉不动声色,暗自道:“也是巧了,怎么凑到了同一天呢?”
杜佑道:“石碑和红褐的来历,大可推敲。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分析,似乎不像是他们自己所为,那么又是哪个做了此事?呵呵,有趣,用心良苦哇!”
杜家与“去天五尺”的韦氏一直并称韦杜,权势相差无几,老一辈杜淹、杜如晦父子二人先后出任宰相,辅佐太宗皇帝,杜如晦与房玄龄被誉为“房谋杜断”,有唐以来最为贤良的宰相。几代之后,杜家又出了杜佑,此人沉稳干练,光大门楣不在话下。
张延赏镇定地说道:“秦王雄才,却一错再错;麾下将佐,大多庸碌,只知今日不知明天。太子北上灵武,应天受命,荣登大宝,陇右河西定则关中定,关中定则天下大势定矣!”
张延赏的父亲张嘉贞在开元八年做了宰相,可惜于开元十七年病逝,当时张延赏只有两岁。延赏长大,蒙皇帝召见,赐名延赏,取“赏延于世”之义,特授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侍中、韩国公苗晋卿本事不济,却有识人之明,将女儿嫁给了张延赏,也就是说,张延赏的父亲和岳父都是宰相,未来何止不可限量?
宋玉愕然,问道:“太子已经即位了?圣人……?”
“圣人已经到达成都,太子应急从权,即位讨贼,实在是万民之幸。如果太子与圣人一同入蜀,叛军截住要道,关中河西陇右何人坚守?朔方、河东又能守到何时?不管太子得位正与不正,于国于民却有百利而无一害。萧某认这个皇帝,不日将北上,为国出力。不同可有人同行否?”萧复正色道。
收起色迷迷的眼神,顿时换了一个人似的,此人不装比,甚好!萧家一直可以追溯道南北朝时期的齐梁两朝,早先人家的祖宗做过皇帝,萧复的祖父曾祖都做过宰相,父亲萧衡是驸马都尉,母亲是皇帝李隆基的女儿新昌公主,正牌子皇帝外孙,能与这样的人物赏菊、观舞,宋玉很不争气地感觉,飘飘然呢!
张延赏慨然道:“我也要去!”
两人相约同行,显然做出了人生中的重大抉择,只是不知,是他们自己一个人的决定,还是整个家族的决定?
房孺复道:“你们尽管先走,早晚我也会寻去。但是有一宗一定要先让你们晓得,我三十五岁之前必为宰相,你们争也罢不争也罢,肯定抢不到我前面,可有人敢一赌?”
一听这话,众人脸上的表情立即丰富起来,宋玉极为不解:房孺复根本不能与另外五人相提并论,为何能名列京城六少?见的人很多,看的鸟不少,没见过这么狂妄的。浅薄的狂妄,不值一哂!
崔垂休叉过话头,道:“云卿还不给贵客行礼?”
云卿落落大方,深施一礼:“小女子穆云卿,见过诸君。”
云卿的一双眼眸犹如夜空中的星星般明亮,那一汪狂野的碧水,令人怦然心动,**之火在熊熊燃烧,只要将眼前的尤物收为禁脔方才甘心。是的,就是那种感觉:在网路上漫游,看到好东西,收藏了。
陡峭的山峰,纤细的蛮腰,修长的美腿,鳖犊子玩意,这一双大长腿真给劲啊!
崔垂休道:“云卿幼年来到京师,入宜春院为内人,学习音乐舞蹈,乃梨园翘楚,深得圣人欢心。叛军入城,搜索甚急,云卿辗转入菊园,如此绝妙佳人,崔某不敢独擅,诸君有意,但请明言。”
“一百贯,”房孺复道,“子建喜欢,我就买来送给他,你们不要跟我争。”
萧复微微摇头,说道:“二百贯,我有大用处。”
“良辰美景,不能无酒,烦请主人拿酒来。”韦伦道,“三百贯,我要自用。”
几番叫价,最终达到骇人听闻的一千三百贯,势力不济的房孺复极为恼怒,云卿为客人倒酒的时候,也不知是何缘故,红玉杯突然滑落,洒了房孺复一身,房孺复一巴掌将云卿打倒,好像还没解气,还要再来几下,宋玉距离最近,连忙拉住,道:“这是作甚,何必拿一女子撒气。”
房孺复竟然说道:“你难道是看他们几人比我有钱,想跟了他们不成?哼,我们房家……”
宋玉赧然一笑,道:“这是从何说起,我有话跟你说,快随我来!”
房孺复临走,还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似乎失去穆云卿不足为忧,得到宋玉正足欢心。
张延赏刚想阻拦,崔垂休示意不必,待到两人走远,闪进一个凉亭,这才说道:“混账东西骗喜欢那个道道,此次……”
还未说出下文,只听一阵鬼哭狼嚎。呼喊声极为凄惨,间或夹杂着几声有气无力的“救命”,这边张延赏大笑道:“宋大胆果然不负大胆之名,连京城六少都敢打。哈哈,有趣,痛快!来来,与诸君痛饮!”
京城五少也不管另外一人的死活,连饮三杯。萧复砸吧砸吧嘴,道:“奇怪,难道崔兄有先见之明?纯正西域紫液琼浆,绝不是河东汾州的地产货色;至少贮存了三十年以上,我记得上次喝到紫液琼浆还是三年前,崔兄忒抠门,唉,今天不知有何喜事让你拿出它来。”
杜佑细细一品,惊道:“若不是履初提醒,我竟糊涂下去了。呜呼呀,好酒好酒啊!”
韦伦急忙叫来小厮,道:“快取三勒浆来,要汾州今年酿的三勒浆。”
拿来三勒浆,韦伦杯中留三分之二的紫液琼浆,再倒入三分之一杯的三勒浆,摇三摇,嗅三嗅,脸上现出无限满足的神色,道:“苍天啊,云卿啊,有此物长伴一生,我愿足矣。神马浮云,家族浮云,官爵浮云,富贵浮云,统统浮云。”
几人大笑,崔垂休仰天长叹:“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当驴杀了吧!我实在是不愿看到此人糟践可爱的紫液琼浆啊!”
“牛嚼牡丹!”
“暴殄天物!”
“几位这么说有些言过其实,”宋玉轻快地走来,身上一尘不染,脸上开心地欢笑,“他的嘴,他的舌头,他的胃口,他就喜欢这样,他就满足于此,你能怎么地吧?韦兄,我挺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不能为了别人的话,改变可以的嘴不是?”
韦伦邂逅知音,大快平生,和宋玉平分了杯中美酒,一声清脆的撞击,也不管主人如何心疼红玉杯,大口饮了,连道两声:“好酒,好酒啊!”
宋玉笑着坐下,道:“几位千万不要用如此崇拜的目光看我们,我们只不过比你们多领悟了一种味道而已。”
四人大笑,萧复道:“子建妙人,今天折了我们京城六少的面子,如何赔罪?”
“一人一盒火柴,再多就没有了。”宋玉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小气,“我刚被派了皇差,一个月之内要交一万火柴,也就是你们几位面子大,还能挤出五盒,别人,我去!”
五人异口同声道:“我呸!”
就连引为知己的韦伦都立即反水,宋玉无奈地说道:“苍天啊,云卿啊,能不能告诉我?难道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
笑骂几句,稍微喘口气,张延赏道:“宋玉一怒,孺复除名,从此京城六少只余其五也!”
崔垂休道:“张兄没喝几杯却是醉了,现在不是正好六人?”
众人一愣,六少之四瞧着宋玉的眼神顿时不同,宋玉连连告饶:“我说几位贵人,咱们不待这么玩的,会死人的。宋玉年少德薄,家里有上顿没下顿……”
“想吃什么到酒八仙拿就是了!千万不要见外。”崔垂休豪爽地许诺。
“我自小养成了习惯,衣服都是自己洗,做不得公子大少。”
韦伦也很仗义:“我送你十个丫头,十个小厮,连带卖身契都给你,他们都是经我韦家**多年,知上下懂进退,既体面又乖巧,就这么说定了。”
“我宋家除了叔祖一人做过宰相,没出过像样的人物,叔祖家那几位叔叔,都是丢人现眼的货色……”
萧复立即为之筹划:“你先娶了我的外甥女,然后由我萧家出面,给你弄个出身,要不了几年,先封你祖宗八代。”
那几位都不干了,道:“履初忒不地道,拣我们便宜。”
萧复大言不惭地说道:“你们不愿意,咱们可以各论各的,不过子建还是要叫我大舅的!”
哄闹一阵子,宋玉被堵死了所有的出路,似乎只能做京城六少了。笑过闹过,宋玉并未当真,京城六少并不是那五位同意谁来,谁就可以走马上任的,宋玉觉得自己的条件相差实在太大,根本就不可能嘛!
而后,杜佑与张延赏围棋手谈,宋玉和崔垂休观战,韦伦、萧复和云卿闲聊梨园趣事,自得其乐。
棋未行,先座子,占据对角星位后,张延赏执白棋先行,“啪”地敲在天元上,杜佑不为所动,经营边角,徐徐而行。宋玉前世酷爱围棋,大学期间除了和青儿卿卿我我,就是下棋。棋艺水平还凑合,在联众上面能混个三千四百多分,上到三千五之后很快就被揍下来,却也掉不下三千四。来到唐朝,除了杨贵妃、李白、杜甫等有数的名人之外,还有一人宋玉最想一见,那就是最早提出围棋十决的唐朝围棋大师——王积薪。按照史书记载,王积薪现在应该跟随皇帝李隆基去了巴蜀。途中应该还遇见了两位围棋超级高手——姑嫂二人,成就了一段围棋佳话。
围棋十决至今还在深深地影响着下棋人的思维,似乎还没有人提出更具有价值的围棋理论,可见王积薪的高明。
崔垂休在宋玉耳边悄声道:“两位先后跟王翰林学过围棋,君卿与其师手谈,互有胜负。”
刚想到王积薪,崔垂休就提到了此人,眼前两位还都是王积薪的学生,哎呦,不穿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进行到四十余手之后,宋玉只能看个大概,不能尽知其中妙味。尽管如此,还是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
中盘激战,杜佑厚积薄发,先前闲招成妙手,死灰复燃,一番折冲下来,将张延赏的攻击尽数化解,张延赏的白棋实空干不够,只得认输。
日落前,聚会结束,崔垂休将几人送走唯独留下宋玉,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