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报复(一)
大唐太子李亨于天宝十五年七月十二日登上帝位,改元至德,消息传到长安,群起响应的豪门世家就包括论家。说起论氏家族,在吐蕃和大唐名声响亮,唐军将领不免心虚,吐蕃人则扬眉吐气。论偕的祖宗禄东赞任吐蕃大贡论,相当于中原王朝的首辅宰相,曾经赴长安为松赞干布求亲,遂有文成公主西嫁吐蕃赞普的盛事。松赞干布去世之后,赞普芒松芒赞年幼,由禄东赞辅政,实际掌握吐蕃大权。禄东赞之后,其子论钦陵继任大贡论,钦陵的弟弟赞婆在青海湖地区主持军务,镇守边疆。
钦陵父子主持国政的五十余年间,父子兄弟齐心合力,吐蕃国势强盛到了顶点,于唐高宗咸亨元年(公元670年),打败名将薛仁贵,十万唐军片甲不留,薛仁贵一世英名扫地,被贬为庶人;大唐失去了安西四镇,与西域的联系被切断。
高宗仪凤三年(公元678年),洮河道大总管兼安抚大使、检校鄯州都督李敬玄与兵部尚书、右卫大将军刘审礼、副总管王孝杰统兵十八万抵青海湖,钦陵即率土藩军迎战。一战即将唐前军全歼,俘虏了刘审礼和王孝杰,李敬玄闻听后狼狈却走,屯兵于承风岭,靠泥沟而守寨。
此后数年,唐军改变策略,由进攻转为防御,论氏大名,天下谁人不晓?
正应了中国的老话“日中则昃,月盈则亏“,钦陵正踌躇满志,大展宏图之际,不甘心失去权柄的赞普器弩悉弄,勾结大臣,利用钦陵领兵在外的机会,捕杀其亲党两千余人,并召钦陵兄弟来朝。钦陵自知去必死,便举兵抗命。赞普出兵讨伐,结果钦陵兵败自杀身亡。钦陵的儿子论弓仁和弟弟论赞婆相继归唐,赞婆被封为归德王、右卫大将军,弓仁为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后累迁至左骁卫大将军、朔方副大使,死后赠拨川郡王。
论偕的祖父论诚节就是论弓仁的长子,论氏当代家主,听到太子继位的消息,将全家的金银细软来了个卷包会,带着族中青壮几十人,偷偷出了长安,投奔灵武去也。留下最机灵能干的孙子论偕,照顾家小。谁知道,不知怎么泄露了消息,论偕被抓,论氏一百多口全部沦为阶下囚。万幸在灞桥驿被宋玉等人所救,论偕安顿了家小之后,孤身返回长安,打探消息。
也不是毫无头绪,论家一名小厮在出事的前一天诡异地失踪,想来和此人脱不了干系。说巧不巧,真被论偕找到了此人,几天不见这家伙居然成了秦王府的小管事,买了一个女人在升平坊菊园旁边置办了宅院,过起了小日子。
论偕在街口的茶楼待了一下午,天黑之际,小子回来了,进了院子。坊门关闭,坊里依然热闹非凡。
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等到三更天,论偕来到院墙外面,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确定并无意外之后,飞身上了墙头。单手支撑,异常灵巧地偏腿落在院子里面。
“汪汪”,恶狗叫了两声,前腿曲蹲,后腿用力,眼看着就要扑过来,论偕早有准备,掏出两个羊肉馅炊饼,扬手丢了过去。动也不动,等着恶狗的反应。
“叫什么叫,再叫明天把个狗东西烧了吃肉!”屋子里传来那人的声音,继而鼾声如雷。
五间正房,三间厢房,不大的院子,即便如此,在升平坊这个地界,也要花一大笔钱。此人告密得到了封赏,才有钱买下这个院子吧?恶狗听到主人的不耐,又见到香喷喷的肉炊饼,狗鼻子灵的很,都已经能知晓里面是什么馅了。绕着肉炊饼转了一圈,两只爪子分工合作,瞬间将肉馅翻出来,美美地吃了一口。正想向那个送礼的人表示一番友好,身边风动,狗儿不是不想躲闪,论偕动作太快,比狗儿准备完全的凌厉一击还要快三分,冷森森的横刀将狗头剁下。论偕弓着身子,摸到厢房门前,里面应该住着一名做饭的老妇,正房西边还住着一名小丫鬟,此地应该只有四人。
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房里的老婆子自言自语道:“人老了,丢三落四,门都忘记关了!”
脚步声在深夜异常清晰,如同踏在心坎上。
算定老婆子的位置,论偕一个箭步窜出来,横刀直刺,没入前胸,顿了顿,往回一拉,老婆子的尸身栽倒在地,一缕冤魂径赴极乐去也!很小心地在房子里检查一番,再无他人,来到正房门前。
左手边鼾声如雷,右手边梦话连篇,小丫鬟许是白天受到了惊吓,梦话相当精彩,似乎正在上演一场人妖大战。
论偕掏出薄刃短刀,从门缝里面伸进去,短刀顶住门栓,往右边一拨,门栓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一下接着一下,不久,只听一声轻响,门栓拨开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小丫鬟很有预见性地提前告饶,铁血论偕微微一笑,稍等片刻,推门进来了。
小丫鬟的屋子,门都没关,残烛还在顽强地燃烧着生命,将光明带到人间。
好一幅海棠春睡图!
一头青丝,散在绣花枕上;一只手放在胸口,似乎在安慰自己不要怕,要坚强;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被子踢到了脚边,上身穿着一件牡丹红抹胸,下身穿白色长裤。抹胸的带子松了,恰好露出一点醉人的嫣红。论偕用尽力气大口吞咽口水,心中不忍,思前想后,还是留不得,高高举起横刀,一刀斩下,不需再看,论偕一脚踢飞房门,飞身而入。惊呼声中,一刀结果了新媳妇的性命,用刀逼住卖主求荣的混账东西,道:“是你出卖了我们?”
“七郎君?”那小子自知今晚不能活命,疯狂地大笑:“来,不要婆婆妈妈,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为什么?”
“凭什么你做主人,我却只能做狗?”
理由足够了,论偕果断结果了那人性命,搜查一番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临走之前,放了一把火,将这污浊世界烧他个干干净净!
夜色正浓,城西第三纵列,从北向南数第三坊,紧挨着太极宫的就是颁政坊,坊里龙兴寺、惠云寺、证空尼寺、昭成观、崇明观,林林总总矗立着十余所寺院道观,居住在此地的想必多是清净高人。颁政坊内有一条非常著名的里巷,长安人称之为“馄饨曲”,七八十丈的小巷聚集了二十多家馄饨店,汤清馅大皮壁味地道,即使吃惯了“酒八仙”那样的大馆子的人,吃到馄饨曲的馄饨也会赞不绝口。馄饨曲东头,一间很不起眼的小店,名曰“林家老店”,牌匾不知经历了几多风雨,早没了当初的颜色,只剩下一片斑白,倒是字迹还能看得清。
一名中年文士,抬头望了一眼牌匾,微微点头,似乎是慕名而来,迈步走进店来。伙计殷勤地招呼客人,客人点了一碗馄饨,两样小菜,一壶烧酒,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吃了足足三刻钟,弄的伙计非常不耐烦,中年文士忽然说道:“小二会账!”
“来咧!”累了一天,小二也想早点歇息,客人很大方,多给了十几个大子,小二正待送客,却听客人说道:“前几日听说你家掌柜的生病,可是好些了?”
小二道:“您老可能记错了,咱家掌柜身子骨硬朗的很,半年来未曾生病。”
中年文士蹙眉问道:“掌柜的可是姓富?”
“那就大错特错了,林家老店何时出了富掌柜?”
中年文士肯定地说:“大概是五年前,我还在此地与富掌柜见过面,极和善精明的一个人,错不了的!”
这时,忽然从里面走出一人,道:“富掌柜回家享福去了,贵客远来,可否进来喝一杯?雨前东川小团,味道着实不错呢!”
说话的显然是此间主人,文士道:“有没有东川兽目,我从不喝小团!”
“哈哈,有的!”主人将客人请到后院正堂,俊秀的小丫鬟奉上香茶,文士深吸茶味,赞道:“不错,上品东川兽目,主人有心了!”
“林家老店没有慢待客人的掌柜!”
优哉游哉地喝了半杯茶,中年文士茶杯放下,道:“五年前,我与贵店富掌柜做过一笔生意,不知现在还做不做?”
“老顾客想必是了解本店的规矩?”
“款项一次付清,其人有该死的理由!”
掌柜笑道:“贵客想要何人的头颅?”
“乱臣贼子边令诚。”
“大唐内常侍、监门将军边令诚,现任燕国左千牛卫将军?”
“正是!”
掌柜冷冷地说道:“给我一个杀他的理由!”
“为了死者得到安息,为了高仙芝将军的在天之灵!”
沉默片刻,掌柜说道:“一千贯!”
“成交!”中年文士道,“明天午时前后,送钱来!”
“钱到,三天之后,来取边令诚人头!”
中年文士也不啰嗦,告辞而去。掌柜喃喃道:“韦氏要向新皇表忠心,就是不知新皇帝又是什么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