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听了半晌没有说话。“你们的胆子真不小,”他终于开口说道,“怎么敢到那地方去呀?要是被矿上的保安看见,你们就麻烦了。那里住的都是从四川、贵州来的民工,有的吃不了苦不想干了,但矿上不放他们走,有胆大的就偷跑。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能跑得了啊?只要被保安抓回来,就打个半死,惨得很哪!”
那女人也说:“还有被打死的!”
“竟有这样的事?”谷云波显然非常惊讶。
“是啊!打死了,挖个坑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那青年说。
“你不跟他们在一起?”谷云波问。
“我们这面是大矿,矿工大多是本地人,条件还好一些。外面参观或是检查的人来了只让看大矿,不让往里走。”那青年说,“往里走就是一些小煤窑,那里条件就差多了,矿工们连饭都吃不饱。”
“原来是这样,真是无法无天!”谷云波说,显然他的情绪很激动。
“我绝不和他们善罢甘休!”陈羽凡愤愤地说。
谷云波是《法制时报》的记者,陈羽凡是政法大学的学生,他们都与“法制”二字有关。但他们没有料到,在我们这样一个法制的国家里,还会存在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社会底层。当他们亲眼见到这个底层的时候,他们的心灵深处仿佛遭遇了八级大地震,那种强烈的震撼把他们的灵魂彻底颠覆了。
在此后的行程里,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谷云波和陈羽凡把那对青年夫妇送到县医院门口。正当他们下车的时候,那男青年突然打破沉寂对他们说:“你们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谷云波听了,心里别提多么酸楚和哀伤。
“你放心!我们不会说的!”他向那个青年矿工保证。
“我想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陈羽凡对那青年夫妇说。
等他们把车开出老远,陈羽凡看见那两个人还站在医院的门口向他们张望。
韩琛这几天心里很不踏实。那天市委组织部到曲唐考察干部,他曾经与带队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郑子玉见过一面。韩琛是从市委组织部下派的干部,他和郑子玉认识。那天中午,韩琛专门拜访了住在县政府招待所的郑子玉。
曲唐县眼下最需解决的是对县长一职的安排。自从陈梓良去世以后,曲唐县县长一职就一直空缺。虽然韩琛暂且代理县长的职务,但这毕竟是“暂且”、“代理”,名不正则言不顺。韩琛本以为此次市委下来考察干部是针对他和尚云清的,但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考察两个女性副县长的人选。他想了解一下上面对他的态度,所以,就抽中午的时间拜访了他原先的同事郑子玉。
两个人曾是同事,见面以后也就没有更多的客套。郑子玉在谈到这次考察的时候,很自然地说起了谢云凤。郑子玉问韩琛:“听说谢云凤是你推荐的,她的人缘怎么这么差啊?”
韩琛说:“不会吧?这个人很有能力,只是平时不注意团结同志。”
郑子玉开玩笑说:“她是不是光顾了团结你,把别人冷落了呀?”
韩琛说:“郑部长抬举我了,即便我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啊。谢云凤在县委大院里是个焦点人物,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有眼睛盯着。我避之还唯恐不及,哪里还敢招惹她?”
“我还以为你小子和她有一腿呢!”郑子玉说。
“倒是想有一腿,但想和做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韩琛笑笑说。
“你小子还算老实。”郑子玉说,“人们对她的评价可不算高啊!”
“那是他们妒忌!因为谢云凤长得太漂亮了,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人还不就那么回事吗?”
“你跟我说实话,她人品究竟怎么样?”
“我认为不错,要不我为什么推荐她呀?”
“没有别的原因?”
“这个嘛,”韩琛说,“不瞒郑部长,她是刘锦华的人。刘锦华,郑部长不认识吗?出入省委、省政府如履平地,更别说市委、市政府了。在曲唐,就连周兆麟也得让他三分!”
“明白了,怪不得!”郑子玉说。
“郑部长,”韩琛说,“我的事上面是什么态度啊?能透露一点儿吗?”
郑子玉说:“听说已经报上去了,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你还不知道?我是个副部长,人家有什么事会跟我商量吗?”
“那倒是,”韩琛说,“一戴上‘副’字,你就成了大丫鬟,只有受苦的份儿,没有享福的命。不过你毕竟离部长近点儿,总有点儿消息吧?”
郑子玉沉吟一阵说:“咱们是老同事,我有话也不必瞒你。日后你发达了,我还仰仗你往上爬呢!我劝你最好还是活动活动,眼睛盯着那个位子的人有的是,不要以为你是唯一的人选,围着书记、市长转圈儿的人大概不止十个八个,恐怕组织部长的人还得往后站一站。能力、魄力、智力都是参考,不跑不行,不送不行。
韩琛不得不承认郑子玉言之有理。他跟赵天雷见过面,赵天雷答应给他到上面活动,但不知道活动的情况怎么样。于是和郑子玉见面的当天下午,韩琛就给赵天雷打了个电话,想向他了解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赵天雷接到他的电话就对他说:“凑巧我也正要找你。”
韩琛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天雷说:“市委的考察组就在县委,谢云凤的事,刘董事长让你招呼一下。”
韩琛说:“中午我刚跟郑部长见了面,他答应关照。”
赵天雷说:“很好!你的事我们已经铺垫好了,你不要着急。县长的人选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定不下来,上面也需要有一个协调的过程。”停一停,赵天雷继续说,“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你马上去办,刘董事长希望你和周兆麟商议一下,尽快把盘龙公司合并过来,不要等到你的任命下来以后再做,那就有些晚了。听说石宇鹏正在运作盘龙公司的股份制改革,一旦改制成功,政府就不好再出面干预了。现在盘龙公司的日子正不好过,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石宇鹏从中作梗,县委、县政府完全可以对他采取组织措施……”
吞并盘龙公司是刘锦华多年的愿望,原来是因为有陈梓良县长站在那里,让他没有机会对盘龙公司下手,现在陈梓良一命归西,可以说为刘锦华实施他的计划创造了绝好的机会。
“好的!”韩琛对赵天雷说,“我尽快与周书记商议一下。”
“如果这件事能够顺利办成,你是首功一件!”赵天雷说,“董事长不会忘记任何一位有功之臣,论功行赏是他一贯的原则。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放下电话,韩琛就来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他要与周兆麟商议这件事。
“组织部的考察进行到什么环节了?”周兆麟见韩琛进来就问道。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现在大概正在搞民主测评。”韩琛说。
“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因为谢云凤是韩琛推荐的干部,所以周兆麟才这样问。
“谁知道呢!”中午郑子玉给韩琛透露的信息表明,谢云凤恐怕是凶多吉少,但韩琛不能直说,他只能这样含糊其辞地应道。
“韩县长有事?”周兆麟问道。
“周书记,刚才赵天雷打来电话,让我跟你商量一下,他们想把盘龙公司盘过去,看周书记有什么意见。”
听韩琛这么说,周兆麟的心里有点不太高兴。他心想,你刘锦华也太心急了吧?这不是步步紧逼吗?难道连掩人耳目的环节都要省略掉吗?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你的意见呢?”周兆麟问。
“强强联合对发展有好处。”韩琛说。
周兆麟想了想说:“还是再等几天吧,尚书记正在调查小洪山和盘龙岗的案子,等案子破了以后我们再商量,我们总得给死去的矿工一个交代吧。你说呢?”
“也好!不过,刘锦华好像很着急。”
“请你跟他解释一下吧。原先陈县长在的时候,常委会已经研究决定,要对盘龙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革。现在要推翻原来的决议,必须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才行。盘龙公司不是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不存在兼并重组的问题。在操作上难度比较大,你也想想看怎么办更妥当,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我想,如果盘龙公司变成股份制企业,卧虎公司和盘龙公司之间谁吃掉谁,那就是他们的事了。”周兆麟说。
周兆麟说得很有道理,韩琛不好再说什么。
“好吧。”韩琛说。
“你先让刘董事长拿出一个方案来吧,手头没有东西我也不好说话。”周兆麟说。
“我会把周书记的意思原原本本转达给刘董事长。”韩琛说。
他们正说着,市委组织部考察组的全体成员都来到了周兆麟的办公室。
“郑部长,考察完了?”周兆麟问郑子玉。
“大体就这样了。”郑子玉说。
韩琛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停留,就说道:“周书记、郑部长,你们谈吧,我还有点事,晚上我请客。”
说完,韩琛就从县委书记办公室里怏怏地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