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兆麟看见那些鱼回到水里以后瞬间就消失了，它们好像没有表现出获得新生以后的欢畅，也没有再游回来对这些没有吃掉它们的好心人表示感谢。他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吃过中午饭以后，他们在紫云山庄的小四合院里休息了一阵，但周兆麟迷迷糊糊地也没有睡着。四点钟的时候，赵天雷过来说刘董事长请周书记过去喝茶，于是周兆麟来到刘锦华住的房间里。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刘锦华。

“周书记请坐！”刘锦华说。

周兆麟和刘锦华隔着一张茶桌相对坐在藤椅上。刘锦华亲自给周兆麟的茶盅里斟上一些茶说：“上好的普洱，周书记请品一品。”

周兆麟说：“我对茶道是外行。”他端起小巧的紫砂茶盅泯了一口又放下。周兆麟心想，刘锦华的正题就要开始了。

果然，刘锦华说道：“周书记，今天我请你来不光是为了钓鱼，我是想和你谈谈心。我们虽然都在曲唐的地面上，但平时大家都很忙，没有机会坐下来轻轻松松地说说心里话。今天在这里我们可以敞开心胸，你看怎么样啊？”

周兆麟说：“我洗耳恭听。”

“周书记，你帮过我很大的忙，如果没有你，或许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刘锦华是个讲义气的人，周书记对我的好我没齿难忘！不管别人在我面前说什么，这一点我是坚定不移。周书记，我是个搞企业的，那就在商言商。没有一个企业家不想把生意做到最大，我也一样。其实一个人一辈子能花几个钱呀？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我刘锦华从一个小小的煤矿采购员，到一个在全省都能排得上号的企业家，应该知足了。但他们不知道，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止境了。我是被一根无形的鞭子赶着往前走。这条鞭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我也说不清。我就想把企业做得更大，我就想把全县、全市乃至全省的煤炭业都纳入我的旗下。你大概会说我野心勃勃，是啊！真正的企业家哪个没有野心？就比如你们政界，有哪一个官员不想再往上爬一个台阶啊？爬上了一个前面还有一个，同样没有止境啊！可见野心就是动力！”刘锦华说到这里停下来，端起茶盅呷一口，然后又给自己和周兆麟的茶盅里添上一点儿。

周兆麟坐在藤椅上望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字出神。那幅字写的是什么，周兆麟压根儿就没有看清。

“周书记，”刘锦华继续说，“你知道，我很早就想把盘龙公司盘过来。当然了，石宇鹏大概也想把我吃掉，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他有能力把我逼上绝路，那我也只好举手投降。现在是他的路子越走越窄，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那我们为什么不给他找一条出路呢？听说日前韩县长做了一个方案，建议盘龙公司与卧虎公司进行联合重组，这未尝不是一件对盘龙公司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好事。但听说周书记不太同意韩县长的方案，不知道是出于何种考虑。周书记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刘锦华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绕到了实质上。

周兆麟知道刘锦华请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过去谈这件事，刘锦华都是通过赵天雷或者韩琛，今天他终于自己出面了，这样很好！周兆麟想，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干脆就亮明自己的观点吧！

“刘董事长，”周兆麟说，“你想发展自己的事业，这无可厚非，我能够理解。但刘董事长也应该理解我的处境。当初你要买断卧虎岭煤矿，我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成全了你，但我却在县委、县政府落了个败家子的名声。大家在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资本家的‘乏走狗’，我只当没有听见。但那滋味很不好受啊！前一段时间，刘董事长通过赵总经理和我谈过这件事，那时你还停留在买断这个层次上。但现在已经今非昔比，盘龙公司也和你的公司一样，经营状况蒸蒸日上。

它现在又是曲唐县唯一一个由县政府直管的煤炭企业，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靠的是盘龙公司，你想大家会放手吗？即便放手，如果让刘董事长拿出二百个亿进行收购，你干吗？据专家评估，盘龙公司所属四矿一站资产和资源价值高达近三百个亿呢！前几天韩县长是给了我一份他起草的方案，但这个方案瞒不住任何人的眼睛，刘董事长企图一分钱不花就拿下盘龙公司，这是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啊！你让我怎样去说服大家？况且，原先陈县长在世的时候对盘龙公司的体制改革有过一个方案，这个方案已经在常委会上讨论过一次，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我怎么能够毫无理由地随意推翻陈县长的方案，而以韩县长的方案取而代之？刘董事长，你是不在其位不知谋其政的难处啊！我希望刘董事长经营好自己的企业就可以了，不要谋得太狠，以防适得其反哪！”

刘锦华听了周兆麟的这一番议论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不明明是向他刘锦华叫板吗？何止是叫板，他简直就是在教训他这个董事长嘛！他感觉周兆麟真的是一只喂不熟的狼。他在周兆麟身上下的本钱还少吗？怎么说不干就能不干呢？

刘锦华笑笑，然后说道：“周书记，你的难处我知道。但活在世上谁没有一点儿难处啊？我想，只要周书记愿意帮我刘锦华的忙，我敢说什么难处也不在你的话下。当初那么难办的事，周书记不是手到擒来吗？何况韩县长的方案对整个曲唐经济的发展具有巨大的推动力，这一点只要周书记能认识到，别人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异议吧？因为你是县委书记呀！”

“刘董事长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周兆麟说，“县委书记也不能一手遮天啊！”

“周书记，其实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盘龙公司现在正处于危难的时刻，周书记完全可以以此为由展开盘龙公司与卧虎公司的联合重组工作。如果周书记还有疑虑，那么我可以再让一步。以盘龙公司为主，我的卧虎公司可以并入盘龙公司。让石宇鹏担任董事长，我任总经理。我这完全是为了曲唐经济的发展着想啊！你看这样行吗？”刘锦华很大度地说道。

周兆麟心里暗自好笑，你刘锦华是个甘居人下的主吗？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未免太精了吧？一旦重组，还由得了县委？你刘锦华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石宇鹏是一个实干家，不是一个阴谋家，他哪里是你刘锦华的对手？刘锦华这一招非常厉害，反将了周兆麟一军——我甘愿把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公司无条件给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但这难不倒周兆麟。

“果真如此？”周兆麟问。

“君子一言！”刘锦华说。

“这就是说由盘龙公司兼并你的卧虎公司，对不对？”

“不是兼并重组，是联合重组。”

“你没有忘记吧？盘龙公司是县属企业。也就是说，你的卧虎公司愿意合并到县经委所属的盘龙公司，作为经委的下属企业，是这样吗？”

这一层刘锦华还真没有多想，周兆麟用无法破解的跨角马将了他一军，这一将简直是致命的。现在周兆麟把一个大难题摆在了刘锦华的面前。

“这……”刘锦华显然有些底虚。他沉吟一阵说道：“既然是联合重组，那当然就要有条件了。”

“什么条件啊？”

“体制必须平等，也就是说盘龙公司也必须是民营企业。”

周兆麟笑笑说：“刘董事长，此路不通啊！我还是那句话，在自己的企业内部挖潜改造，提高安全系数，扩大生产规模，争取更大的市场份额，这才是最根本的经营之道。”

“这么说周书记是不愿帮我刘锦华的忙了？”

“刘董事长此话差矣！我作为县委书记，只要有利于曲唐经济的发展，企业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个回合，周兆麟显然占了上风。

沉默了一阵之后，刘锦华说：“咱们不必绕圈子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盘龙公司我是志在必得，周书记你要什么条件就明说吧。你没有看见吗，今天我特意带来了财务总监。只要周书记说个数，我就当场兑现，绝无二话，你看怎么样？”

周兆麟苦笑了。“刘董事长，”他说道，“我知道钱是个好东西，我也爱钱。但拿人钱财，就必须替人办事。我明知自己办不到，哪里还敢拿人钱财呢？刘董事长要体谅我的难处啊！”

刘锦华仍然不死心。

“看来周书记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刘董事长这话严重了，我们一向合作得很好嘛！只要我能够办到，何曾说过半个不字？这一点刘董事长应该清楚啊！”周兆麟诚恳地说。

“不是吧？”刘锦华说，“在县长和副县长的人选问题上，周书记也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

“刘董事长你误会了。”周兆麟说。

刘锦华摆摆手说道：“你不必说了，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我把话放到这里，只要我认准了的事就一定要办成！好了，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感谢周书记今天陪我钓鱼。”

一提到钓鱼，周兆麟的心里就不禁打一个寒战，但他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他从那把考究的藤椅上站起来。此时此刻，他的心绪简直乱到了极点。他知道刘锦华非常不高兴，他不知道刘锦华将会对他这个县委书记怎么样！

“刘董事长不必客气，我们回去吧。”周兆麟应道。

回去的时候，周兆麟还是和赵天雷乘一辆车。一路上，他们俩都没有多少话说，好像一下子疏远了许多。显然，赵天雷已经知道了周兆麟与刘锦华话不投机不欢而散的情况，赵天雷坐在前面的座位上沉着脸，也露出很不高兴的神色。快到曲唐县城的时候，赵天雷回过头来说道：“周书记啊，我真不愿意看到我们多年经营起来的良好关系就这样结束，我希望我们还能够像过去一样精诚合作。”

周兆麟说：“赵总多虑了，我想刘董事长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断绝了和县委的关系。”

“那倒也是！”赵天雷笑一笑说，“如果周书记有什么事请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