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若干年间，曲唐经济发展的进程越来越证明了陈县长对全国经济形势判断的精准，同时也越来越证明了陈县长国有企业改革举措的正确。如果按照陈县长的计划扎实推进，今天曲唐的经济发展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现在个别商界人士甚至企图掌控曲唐的政治，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而我们的某些个别同志竟为了一己之私而卖身投靠，把一个好端端的曲唐引向了歧途。这不能不让有良知的人感到痛心。

“说来惭愧呀！我们这些人不愿看到国家和人民的财产蒙受这样重大的损失，也想找到造成曲唐县这个局面的深层原因。但是我们仅仅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不敢身体力行。我们给陈县长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我们对曲唐政治和经济发展的忧虑，因而招致了一些麻烦。在麻烦面前，我们没有挺直了脊梁，而是屈辱地趴在了地上。当有人想挑起这个重任而寻求我们这些老同志支持的时候，我们甚至把他们拒之门外。我们还有一点儿共产党员的觉悟吗？我从心底里感觉自己正在蜕变，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在座的这几个年轻人不畏艰险，奔走呼号，终于揭开了蒙在曲唐身上的遮羞布，把一个个罪恶场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听了以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确凿的证据告诉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在这几位年轻人面前，我感到羞愧，我从心底里感谢他们。在这里，我要代表离我们而去的陈县长，向这几位年轻人深深地鞠上一躬！梓良啊！你生了一个好女儿，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龚玉堃说完站起来，真的向石宇鹏、陈羽凡和谷云波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我们怎么能消受得起？龚书记太谦恭了。”石宇鹏说道。

龚玉堃说：“不是我谦恭。你们为曲唐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陈羽凡强忍着才没有让泪水涌出来。

倒是龚玉堃的老伴和石宇鹏的姑姑温素丽没有控制住自己奔涌的情感，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流到腮边。

郑文藻心里也很激动，他说道：“羽凡哪！你和这位年轻人来到我的家门口，我却没有让你们进门，真是对不起呀！”转而他又对龚玉堃说：“龚书记，我们还急着听下文呢，你怎么不说了？”

范静波说：“是啊，龚书记快说啊！”

龚玉堃说：“谷云波已经写了一个给省政法委的汇报材料，还是让他给大家念念吧。哦！对了，谷云波是省《法制时报》的记者，他们报社接到了一份反映曲唐县卧虎岭煤矿国有资产大量流失的举报材料，谷云波受省政法委的派遣，专程来曲唐进行调查。大家可能不知道，写那份举报材料的就是原经委主任冯玉章。他被迫躲到了北京儿子的家里，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云波，把你写的材料给大家念念吧！”

谷云波开始宣读他的调查报告。

一、调查过程（略）。

二、关于卧虎岭煤矿国有资产的流失情况：

根据省国有资产评估委员会的评估，卧虎岭煤矿及其附属矿井资产和资源价值为三百二十五亿。曲唐县委曾三次召开常委会，县委书记周兆麟不顾一些同志的强烈反对，甚至采取不正当手段强行通过决议，将卧虎岭煤矿七十年的经营权以五百万元的低价卖给原卧虎岭煤矿销售科科长刘锦华。刘锦华的出价仅相当于省国有资产评估委员会估价的六千五百分之一。

三、关于围绕出让卧虎岭煤矿经营权的暗箱操作情况：

据卧虎公司有关同志揭发，刘锦华开始以周边三大电厂联合收购卧虎岭煤矿为由与县政府商讨，遭到时任县长陈梓良的婉拒。刘锦华又暗访县委书记周兆麟，得到支持。现已查明，周边三大电厂老总均为刘锦华以五十万元的佣金雇来为虎作伥。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县委书记周兆麟接受了刘锦华一百万元贿赂，才致使卧虎岭煤矿轻松易手。

四、关于卧虎公司历年偷税、漏税的手段及数额情况：

根据省市煤炭管理部门核定，卧虎岭煤矿年产量在三十万吨以上。卧虎公司以种种理由，通过煤管部门的某些人将核定年产量改为二十三万吨，又千方百计扩大生产规模，将年产提高到三十五万吨以上。数年累计偷逃国家税款高达九亿元。如果连同卧虎公司其他煤矿包括在内，则偷、漏税金额高达近十三亿元。下面附有卧虎公司逐年偷逃税款金额，以及卧虎公司所属各煤矿逐年上报产量与实际产量的对照报表。（对照报表略。）

五、关于卧虎公司用于疏通各方面关系的资金情况：

省级：十数笔近一千八百万元。其中包括古玩、珠宝首饰、名人字画、名表等。（名单略。）

市级：煤管局核产办数笔共一百五十五万元。（附主要人员名单及数额，名单略。）

为竞选县长、副县长支出合计五十万元。（附名单及金额，名单略。）

其他数笔八百余万元，包括金银首饰、名表等。（附名单，名单略。）

县级：周兆麟，各种费用共计三百七十四万元。（包括第三条中一百万元，推荐县长副县长人选费用五十万元及干股分红等项。）

陈梓良，三百万元。（注：陈未收，已交回入账。）

其他数笔近一百五十万元。（略）

其他：三大电厂老总劳务费各五十万元，共计一百五十万元。

以上各项经手人均为卧虎公司总经理赵天雷，领取和退回款项都有卧虎公司董事长刘锦华和总经理赵天雷亲笔签字。

（附件：原始单据复印件二百零四张。）

谷云波读完了他的调查报告以后说道：“这些材料主要来源于在座的各位领导及有关方面的人士，经再三核对，证明准确无误，我的话完了。”

谷云波宣读调查报告的时候，龚玉堃家的客厅里鸦雀无声。

等谷云波宣读完调查报告，郑文藻摇着头喟叹道：“真是惊心动魄啊！想不到，想不到！”

范静波也如梦方醒，说道：“胆子也太大了！”

温素丽说：“那一年地税局搞税务突击大检查，我们来到卧虎岭煤矿，他们就是不让查账，最后惊动了周书记和陈县长。陈县长支持地税局进行查账，但周书记却不让查，而是将他们轻易放过。那时我就猜到周兆麟一定和刘锦华有关系，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还有更令人气愤的事情！”石宇鹏说，“曲唐最近发生的几起重大案件基本都可以定性，不日将水落石出。有充分的证据证明，陈县长绝不是遭遇车祸，而是有人蓄意谋杀；小洪山矿难也绝不是管理不善，而是有人密谋制造；盘龙岗矿工遭袭也是一起有计划、有目的的行动。谁最害怕陈县长？谁最想吞并盘龙公司？只要对曲唐的企业界稍有了解，就不难猜出谁是幕后黑手。”

彭立人说：“问题已经很明显，龚书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我们听你的！”

龚玉堃说：“我认为云波这个报告写得很有分量，列举的事实有理有据。如果将这个报告原原本本公诸于众，那无异于在全省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但如果把这个报告原封不动地呈上去，我担心这份材料很可能被压在领导的案头。”

“为什么？”范静波问。

龚玉堃说：“它涉及的面太宽了，这将揪出一大批干部，甚至包括省市某些要员。哪个当领导的愿意在自己的任期里去蹚这个雷区呢？揪出这么多干部，他光彩吗？一些重大案件之所以石沉大海，要么是因为它涉及的人数太多，要么是因为它涉及的人职位太高。”

龚玉堃的这些话让大家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半晌谁也没有说话。这的确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在监督机制还不完善的今天，这种可能的几率实在是太大了。那样，大家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龚书记是不是有点多虑了？”谷云波有些疑惑，说，“这么严重的问题他们敢压下来吗？”

郑文藻说：“唉！小伙子，你还是涉世未深啊！龚书记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像这样的情况绝非绝无仅有啊。我的意见是不如暂且不涉及高层。咱就打盆儿说盆儿，打碗儿说碗儿，就局限在我们曲唐这块地方。至于其他问题，等我们把自己的事情解决以后再做商量，大家看行不行？”

“我看行！”彭立人说，“我们的事情一定会惊动高层，还要预防一些领导出面干涉。”

“那我们就破釜沉舟，把状告到中南海去！”范静波说。

彭立人说：“只要有老范的胆魄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我支持！”

陈羽凡说：“如果中途出现问题，我可以请中国政法大学我的老师帮忙。”

郑文藻说：“那我们就有了保障。”

龚玉堃沉吟一阵说道：“我看就按文藻说的办吧，先解决曲唐的问题。但这不等于说对其他事情听之任之，而是分两步走。先把第一步走稳，再走第二步。我们不干则已，干就干到底。清除寄生在共产党身上的毒瘤，是每个共产党员的责任！一旦有人出面干涉，那就通过羽凡的老师，把全部情况一并捅到中央！”

范静波和彭立人都说：“这样比较稳妥。”

石宇鹏说：“还是老领导想得周到。”

龚玉堃说：“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麻烦云波再把材料修改一遍，暂且把涉及省市领导的内容隐去。我还建议把‘调查报告’改为‘举报材料’，这样更能引起领导的重视。”

于是，谷云波来到龚玉堃的书房，在电脑上将文件修改一番并打印了出来。他拿着修改之后的举报材料来到客厅并递给了龚玉堃。

“龚书记，你看行不行？“谷云波说。

龚玉堃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说道：“很好！就这样！现在我提议，如果大家愿意，就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一次我是下定了决心，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说完，龚玉堃拿起笔，带头在材料的尾页上郑重地写上：举报人，原曲唐县委副书记龚玉堃。

郑文藻、范静波、彭立人、温素丽、石宇鹏、陈羽凡和谷云波也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范静波感慨地说：“老冯该回来了！”

龚玉堃说：“哦！你是说冯玉章？我去给他打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龚玉堃走进书房给冯玉章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他走出来说道：“老冯请老范替他签个名。他说过两天就回来！”

于是，范静波代冯玉章签上名字。

陈羽凡说：“还有一个人。”

“谁？”龚玉堃问。

“王秋月！”

“哦！请转告王秋月，我们谢谢她！”龚玉堃说。

签字仪式结束以后，石宇鹏说：“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在天外天定了一桌便饭，请各位领导光临！”

龚玉堃说：“是应该庆祝一下！”

郑文藻说：“那我们就一醉方休！”

范静波和彭立人附和道：“一醉方休！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