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游老四一瞥之下并未认出乌光宗不是游诗君的“女婿哥哥”,而是另外一个人,还以为只不过是“娇客”脱了新衣,害羞躲在床下。马大麻子首先沉不住气,知道游老四的女婿就算再找一个,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既然如此,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适才白香香在墙上打洞,而后强行爬入屋内,两人都曾亲眼所见,但两人并未见白香香入房劫持少年逃走。何况此时作案者已然逃得无影无踪,嫌疑自然都落在自己身上,两人百口莫辩,也只能装聋作哑,抵死不承认了。乌光宗也急忙从床下爬了出来,见游诗君泪痕未干,忙连声道歉:“对不起,游小姐,我不晓得你的女婿啷个迢的。”
游老四见床下又爬出来一人,却也不是自己的女婿,不禁慌了:“我的女婿呢,你们把他藏倒哪切了?”乌光宗此时只觉焦头烂额,惶恐之至,自辩道:“不关我们两个的事,我们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女婿进来的,游小姐和他一起进来后逗不晓得啷个回事了。”
游老四瞅瞅马大麻子,又看看乌光宗,忽然问道:“黄瓜?”马大麻子故技重施,应道:“包谷。”游老四很不满意的摇摇头,又问:“荒瓜?”马大麻子见游老四满脸怀疑之色,不禁作了慌,硬着头皮道:“红苕。”
游老四嘿嘿冷笑道:“给老子,对不上切口,两个都是空子。”扭头便要招呼兄弟伙进来,马大麻子忽道:“同扶汉室,造福必昌!”原来马大麻子又搬出袍哥的切口来,这两句一向写在袍哥的“公片”之上。
游老四一愕,便道:“公片宝札,请拿上咐。”马大麻子好似竹筒里倒豆子一般的道:“金字牌,银字牌,小弟与兄送宝来。仁兄今日得宝后,步步高升坐八抬!”这小子私下操练许久,就这一句练得最是纯熟,念完之后却没有递上所谓的“公片宝札”。
但游老四却吃惊地“哦”了一声,抱拳道:“请问你老弟金山银山,哪座名山?金堂银堂,哪个名堂?坐哪把交椅?”马大麻子道:“兄弟姓马,草字麻子,宁强县巴山场义排闲老幺!”游老四一抱拳歉然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不认自家人,看不出来你老弟也是‘嗨’过的嘛。”马大麻子拱手道:“好说!好说!”
乌光宗不料马大麻子竟还懂点儿袍哥的黑话,但很明显是这小子一顿胡诌,马大麻子岂有“草字麻子”之理?马大麻子临时把偷学的袍哥场面上的套话拿来现炒现卖,竟然摚塞过去,不禁也大是意外。
忽听窗外有人道:“你给老子扯把子硬是不怕遭雷打嗦?游大爷你莫听他的,他勒是打胡乱说穿黑袍。巴山场逗没得‘马麻子’勒个人!”
马大麻子道:“老子说的是城口的巴山场。”外面的人道:“城口的巴山场老子也切拜过码头,也没得你勒个人。镇巴还有个巴山场,你给老子啷个不说了吖?”马大麻子道:“老子嗨袍哥又不要你晓得,老子将将从城口回来的。”
屋外头的人道:“老子也是将将台切过的,你娃晓不晓得‘冒充光棍天下有,清出袍服要人头’,青光白日的,你麻得倒哪个?谨防袍哥人家不认黄,把你龟儿子毛球了!”马大麻子道:“哪个说的?”外面的人道:“老子说的!”马大麻子道:“茶壶说的把嘴嘴儿敲了!狗儿说的把舌叨儿革了!你娃说的把牙塞骨钭了!”
外面那人再也忍耐不住,“呯”地一声推门而入,凶神恶煞般大步冲向马大麻子,正是适才乌、马二人见过的甘国礼。只见他怒容满面,指着马大麻子骂道:“简直是条闹塘乌棒,你娃讨打!”一拳向马大麻子横扫过去。马大麻子矮身一躲,甘国礼收手不及,一拳砸在游老四肚子上。
游老四大怒:“甘国礼你给老子将将立了点功,逗敢红面视兄打龙头大爷,你给老子爬哟!”劈头劈脸给了甘国礼两个耳光,游老四出手极重,霎时间甘国礼脸上便肿起十个指印。
甘国又羞又痛,气得握着脸吼道:“嘢!游老四,只能兴袍灭空,哪有兴空灭袍?老子又不是安心打你的。你硬是要帮倒空子打老子嗦?”游老四道:“今天来的都是客,你给老子不看一哈场合,臊老子的皮,拉稀摆带,老子不打你打哪个?”甘国礼自觉理亏,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游老四又骂了句“给老子的”,气呼呼地回头,看着乌、马二人连声叹气道:“逗算不是你们把我女婿喊起迢了,你们也不该钻到我幺沟儿的床脚噻!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我幺沟儿看得上的娃二,勒哈又遭你们两个搞黄了!”说罢连连踱脚。
游老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内团团乱转,不时回头来看乌光宗几眼。忽然眉头舒展,笑道:“你勒个娃二虽然是空子,生得也还周正,虽然赶不上我的女婿,但现在也莫得办法了,只好将就一哈,让你住我的女婿算了。”
游诗君听见游老四这样说,又看了看乌光宗,忽然嘴儿一扁,双腿在床上乱蹬,大哭起来:“我不干,我不干,他没得我的女婿有默子。我要女婿,我要女婿!”游老四连忙捂住她的嘴道:“我的小先人你轻点,哪个女娃二家家的呛你恁克说嘛。你让我的脸往哪点放哦!”游诗君在他怀里“唔唔”作声。
屋外面却有几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劝道:“游大爷你说到哪里切了哦!娃二大了都想婆娘,游小姐想要娇客又有啥子嘛。”游老四脸上一红,又低声问游诗君道:“幺沟儿你硬是不要他当你女婿嗦?”游诗君大哭起来:“我不要,我的女婿再也找不到了,我也不要他们两个活起,老汉儿你帮我把他们活埋了嘛!”
马大麻子本来以为这是乌光宗的好事,于己无关痛痒,站在一旁东盯盯西看看,倒也满不在乎。这时听见游诗君这一句话,吓得跳了起来,大声争辩道:“嘢!你勒个女娃二看起来娇娇气气的,啷克恁给不讲道理嗦?要活埋我们两个,我们哪点得罪你了?你要活埋我们两个也要说点道理出来噻?”
游老四见马大麻子大声抗辩,不由大怒,骂道:“老子屋头的事要你来多嘴!老子刚刚抢回来的女婿莫得了算不算是道理?幺沟儿要活埋你们,你各人爪倒脑壳听倒起逗是了,等一哈儿坑坑挖好各人往里头跳逗是了。你给老子说啷给多住啥子?”他回头大声向屋外道:“内八堂外八堂的水旱哥弟们听倒起,屋头有两个空子,都给老子拉出切窖了!”
只听外面数人齐声答应,立时有七八条大汉涌入屋中,游老四一丢眼色,八条大汉便将乌光宗和马大麻子剪臂夹膀的扭住。
乌光宗使劲挣扎,大声争辩道:“游小姐,你莫要冤枉好人哦!我是你女婿的好朋友!”游诗君抬起圆脸看了看他,却摇摇头,又转身哭道:“我女婿都不在了,你还活起干啥子嘛?各位叔叔把他给我活埋了嘛。”众大汉一齐答应:“要得!勒点小事逗包在我们身上。”众人不由分说,将乌光宗和马大麻子推出门去,乌光宗恨恨地转头望向游诗君,却见她转过头只是哭泣,并不看自己一眼。
众大汉将乌、马二人推出屋外,就近找了一处荒坡旷地,便要挖坑将二人活埋。马大麻子见四条汉子拿起锄头便要开始挖坑,不禁惨然道:“给老子勒哈安逸了,喝杯喜酒逗把命除脱,硬是划不着哟!”
大汉们放下锄头笑道:“给老子有啥子划不着嘛,早死早投胎,早点过下辈子。窖你待土头那是看得起你,别的死法可逗不安逸了。”马大麻子哭问:“还有啥子死法噻?”
众大汉笑道:“给老子,你硬是要问个醒豁嗦?不妨事,老子们说给你听!”只听众大汉七嘴八舌的道:“有一个叫‘砍杈枝’,砍手不留脚。”“有一个是用六个钉钉儿把你钉到门板上,勒个叫‘活钉门神’。”“还有个是待板凳高头绑三把刀儿,你各人扑到刀尖尖上切,夺他妈一个对穿对过,勒个叫‘三刀六个眼,自己找点点’。”“还有个是你自己挖坑自己跳,坑坑里头整一大堆生石灰,倒些水进切,石灰水涨开了逗直接把你老命除脱。”众大汉说完一齐笑道:“勒四条路你任选一条,你说哪个安逸些?”
马大麻子流泪道:“那还是你们挖坑坑好些。”众大汉笑道:“勒逗对了嘛,反正莫得那么麻烦,整死你们两个逗幺台,给老子死了逗不弯酸人了。”
众大汉又要挖坑,乌光宗却蹲下身子不理不睬,其实他正在想脱身的办法。马大麻子见乌光宗蹲在地上,忽然急中生智,大声道:“莫忙噻!我还要屙啪屎,屎都还没屙干净,死了到了阎汪那点也帮屎臭。”揪住马大麻子的两条大汉骂道:“你给老子是懒牛懒马屎尿多,有屎等老子把你窖到坑坑头,你再切屙。”
马大麻子争辩道:“那啷克要得噻?我们两个一沟子都是屎,你把我们两个逗呛恁克埋球了,别个阎汪看倒了也不安逸的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