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光宗见李幺妹打扮得花枝招展,美艳亮丽,也不禁大有刮目相看之慨,连忙红着脸打招呼。李幺妹将他引到左首一张八仙桌主位坐了,看她笑语妍妍,眼光闪闪,似乎很是欢喜。
马大麻子刚踏入院内,却见彭文龙叨着一支铜烟斗,大大咧咧的坐在大院右侧的一张太师椅上,眼睛却在东张西望,顺着他的眼光看时,便只见李幺妹也正在注视一人,这人自然是乌家大少爷乌光宗。旁边站着几个对彭文龙点头哈腰的宪兵,递烟递水,显得十分殷勤。另有十来个民团队员,在帮着做些闲杂。
马大麻子不服气:“啥子叫‘不呛样’?给老子恁克说,老子大不安逸!你看一哈,勒克袍子是老子花了三块大洋才卖回来的。勒克裤子莫非又还差了唛?”彭文龙笑道:“不管你龟儿花好多钱,你跟老子穿起来还是呛乌龟的脑壳——一伸一缩的,点都不好看——”
这小子大约是恨屋及乌,对情敌乌光宗及乌家大有偏见,连说了“乌棒”和“乌龟”两句怪话,不过在场的客人都不知他和乌光宗乃是初识的情敌,谁会想到这层意思上面来?
马大麻子黑起一块脸,还没等对方话说完,便跳着脚大声顶撞:“你管老子的!又不是来吃你的生基酒!”彭文龙反唇相讥道:“老子只是跟你提点建议,你娃硬是光脚板踩倒烟锅巴——跟老子一跳八丈高嗦?”马大麻子不答话,侧过头去,掏出汗烟管,用纸条裹好一撮烟叶,塞进烟斗里,直接去彭文龙的烟头上借火,顿时烟雾缭绕,一股呛人的气味跟着弥漫开来。有不少人都被熏得咳嗽起来。
彭文龙等他点燃烟叶,讨好的道:“你吃的啥子烟哟?给老子劲仗硬是大吖!”马大麻子板着脸道:“自家住的叶子烟,不花钱,劲仗又大,安逸得很。你想不想吃?”彭文龙刚想讨要,马大麻子道:“想吃也没得了,要吃各人切住。”
彭文龙讨了个没趣,悻悻的转过头去,却见李幺妹引着乌光宗坐到一个主位上,又给他端茶递水,倍显殷勤,不禁拉长了脸,将一肚子火气都发在马大麻子身上,气虎虎地将马大麻子带到一个旮旮坐了。马大麻子却也不在乎,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抓起桌上的瓜子花生,一阵乱剥。
来贺的客人很多人是吸鸦片烟的瘾哥,主人便摆出大烟盘子让瘾哥们过瘾,一时间院中腾起一片烟雾,瘾哥们眼神迷离,个个一幅醉生梦死的模样。
彭文龙见马大麻子剥了一会儿瓜子,便伸头盯向吸鸦片烟的瘾哥,笑道:“麻子,要不要整一盘,我切给你拿?”马大麻子虽然戒掉了鸦片,但心瘾还是有几分,这时颇有些心动,勉强忍住,吞了几口唾沫道:“算了,早逗不烧牛屎堆了,还是我的叶子烟吃起来安逸些。”说罢拿起汗烟管猛吸几口,以抵挡鸦片烟的诱惑。
院外的竹树浓荫中不停有客人走出,几乎个个脸上陪着笑,手里都不落空,自然都是前来庆贺送礼的。李幺妹安排了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接纳礼品,其中一个长得膀大腰圆,左脸颊上有颗痣,面相凶恶,负责接纳收放礼品;另一人个子稍矮,肤色白净,身体拿着一支毛笔在一张红纸上写着什么,似乎是在豢写行礼清单。乌光宗见李幺妹和两人说话亲密,似乎是很熟悉的人。
他正在胡思乱想,李幺妹忽然过来,附在他耳边道:“乌大哥,听说你字写得嘿好,麻烦你帮我们写一下礼单单噻,我两个哥哥都写不正楷。”
乌光宗见她杏眼桃腮,鼻腻鹅脂,齿若编贝,呵气如兰,鼻边只闻她身上香气阵阵,直有无孔不入之势,不禁面红耳赤,连忙答应:“要得,我勒逗过来。”心里却想:“原来那两个接礼的人是她哥哥,看来也没啷个念过书。”
李幺妹过去向那写字的青年低语几句,那青年便放下笔,抬头去打量乌光宗,见对方形容陌生,自己似乎并不熟识,先是一愣。但转眼看时,却见李幺妹笑语嫣然,似乎对此人大是亲近,不禁又皱眉看了看乌光宗,这才站起身来,将乌光宗让过。
李幺妹笑着向乌光宗介绍:“他是我大哥,李大福。”又转身对接礼的青年道:“他是我二哥,李大贵。”李大福和李大贵都过来见礼,李幺妹又道:“哥,勒是乌秀才,别个嘿有学问。”忽然又红了脸说:“哦!对了,你看我台不会待客哦,还没问乌大哥叫啥子名字?”
乌光宗忙打招呼:“硬是跟你们添麻烦了哦!我叫乌光宗,二天还请两个哥哥照顾一哈。”李幺妹笑道:“哦,我记倒乌大哥的名字了。乌大哥,我跟你说,我叫李涵芳!你莫搞忘记了哦!”说着忽然拉过乌光宗的手,用一只食指在乌光宗手心里写划。
乌光宗给她纤手握着,只觉温软滑腻,如若无骨,又见她皓腕如雪似玉,纤指更如嫩葱一般,不禁羞红了脸。李大贵和李大福见李涵芳对此人颇为亲近,相互望了一眼,脸上都有不以为然的神色。李大贵咳了一声,脸上绽出一丝笑容道:“原来乌老弟学问勒给好嗦!场面上的规矩也嘿懂,硬是个难得的人才!”李大福也道:“乌老弟是拿笔杆子的人才,今天我们三个硬是要喝几杯哦!”
乌光宗谦虚了几句,这才坐下来准备豢写礼单。却见那礼单上的字迹粗胖潦草,丑得可爱,有些不会的字写了一半之后划掉,用了音近的字,大约是李大福的手笔,不禁微微一笑。这时李大贵大声道:“强盗湾汪二娃,火炮一圆,大洋两块。”旁边有人道:“嘿!莫啷克写,别个汪二娃的娃二都多高一筒了,还写汪二娃嗦?”旁边一个穿着土布衣服的中年汉子却一本正经的道:“有哪样嘛,喊惯了,逗恁克写噻。”原来中年汉子正是汪二娃。
乌光宗一运腕力,笔走龙蛇,在红纸上写好“强盗湾汪二娃,火炮一圆,大洋两块”十余字,字迹清秀飘逸,颇见功力,李涵芳在旁看得连连夸赞。李大贵又大声道:“李家沟李有财,火炮一圆,白糖一斤,大洋两块。”乌光宗又如数写好。
如此写了小半个时辰,才没有新来送礼的客人。乌光宗忽起好奇之心,将礼单往前翻去,只见第一页的开头便写着:“马大麻子,螃凯一个;乌家少爷,银元十块。”乌光宗一时只觉云山雾罩,不知此为何来,一时羞惭无地。
李涵芳见乌光宗红着脸翻看礼单,悄悄的走近,忽然俯身附在他耳边道:“乌大哥,我两个哥哥问我要你的礼信钱,我把我的私房钱拿出来请你,你莫跟别个说哈!”乌光宗愕然抬头,却见李涵芳杏眼含羞,脸颊飞红,娇俏可人,也不禁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