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又怎么能懂得父母的心呢,等到真正懂得了,父母可能都已不再人世间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句话是后来我祖父乌光宗说给我听的人生至理。可惜当时他确实太过任性,许多年以后他说起自己当年的事都是后悔万分。但问起他如果是现在,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仍然不知如何回答。他本来就是一个多情而又任性的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句话正是为他定做的。
那少年见是乌光宗不停的拉着风筝线,眼光却向着她这边望来,忽然脸一红。乌光宗牵拉筝线,风筝向着少年的方向飞去,这些婆娘看了半晌,都似乎有点明白过来,有人道:“勒个秀才娃二待甩绣球哦,哪个捡到了他嫁给哪个!”“说起!甩绣球勒种事唛是女娃二住的事噻,啷个他一个男娃娃会搞勒些台子?”“女娃二唛是甩绣球,秀才娃二放风筝那还不是一个意思!”“哦,给老子,我勒哈懂了。”一个漂亮姑娘红着脸道:“嘻嘻!我也晓得了!哪个捡倒风筝哪个跟秀才娃二耍,你们听倒没得?”约有十来个年轻姑娘一齐娇声笑道:“莫必我们还是聋子唛?”
众女子都只顾着追飘落的风筝,却没注意风筝上面落下的物事,那一小片物事飘飘洒洒地降落,正好落在那少年足踝之间。乌光宗隔得远了,并没有看见自己缠在风筝上的诗笺落了下来。少年早已听见一大群姑娘在哪里吵闹叫嚷,偷偷看向乌光宗时,只见他焦急万分的拽拉筝线,眼睛却看向自己这边,心里怦怦直跳,却仍然不理睬他。
这时只见一页粉红的纸笺落在自己的秀美的足踝间,她也知道这纸笺是从风筝上掉下来的,心里害怕,却又忍不住将纸笺拾起。她转过身去,偷偷将纸笺打开,只见一行行流畅优美的笔迹映入眼里,她本是书香之家,这些诗的意思当然能懂,岂只能懂,她正是这些诗的知音。她看懂了一个纯情少男对她的爱慕之情,她也早明白了少男的心事,但一直以来她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去面对。现在她为他的痴情所打动,决定努力去争取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爱了。
风筝落在山坡上,十几个女子为争风筝先是绊嘴,不久便发展成群殴,乌光宗的风筝不一会儿便面目全非,早已给这些性烈如火的女子大卸八块。曹献花见山头有人打架,忙率领几个宪兵上来查看,差一点鸣枪示警,好不容易才将这些互不服气的姑娘们控制住。
⊥在一大群姑娘为了抢风筝而互相撕打的时候,乌光宗惊喜的看见那少年走向山边,忽然向自己丢了一团东西过来,落在自己面前,原来是一张手绢包着一块石头。乌光宗展开手绢看时,只见手绢上面写着红色的字迹:明日正午,黄桷门。乌光宗见字竟然是鲜血写成,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心痛。他轻轻扬起手,向少年示意,又指了指手绢,点了点头。两人相望无言,却似乎心灵相通。
正在这时,只见一名女子怒气冲冲地大步冲向那少年,乌光宗一见那人身形样貌,霎时脸色苍白。原来这人正是李涵芳。原来李涵芳连续几日见乌光宗对自己总是兴味索然,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她询问曹显花,曹显花也不敢过分隐瞒,告诉她道:“乌老弟勒几天是有点不大对头,嘿多时候眼睛都是盯倒坡上。”
李涵芳大急,怪自己没把他看紧一些。因此决定悄悄侦查一番。
少年见李涵芳气势汹汹的前来问罪,也有些心慌,但随即宁定。李涵芳瞪大眼睛注视她,怒问:“你是哪个?说清楚,你叫啥子名字?”少年见李涵芳问得甚是无理,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倩倩,不晓得李小姐有啥子事?勒么冒火连天的?”李涵芳冷笑道:“各人住的事各人晓得?看不出来你还是牛吃草帽儿——一肚皮的圈圈呐!”
倩倩并无愠怒之色,缓声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大家都晓得勒个道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李涵芳道:“我不管你的,明天不准你来了。听倒没得?”她并不知道倩倩已与乌光宗约好了明天见面。倩倩淡然道:“不来逗不来,我只是为起学校出点力气,又不是来和你斗气的。”李涵芳见她并不接招,更是下不来台,训斥她道:“你各人也不屙啪尿照一哈,你一个下力包儿啷个配得起别个?”
倩倩给她一阵奚落,气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过头去,不再理睬李涵芳。曹献花劝道:“芳芳,算了算了,两个都少说几句。”李涵芳出了一口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她回头去看乌光宗,乌光宗吓得赶紧远远的逃了,连忙把毛巾上的字抹去,这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至于刚才那少年和李涵芳说了些什么,他隔得尚远,一句也没听着,自然也不知道那少年叫倩倩了。果然李涵芳不一会儿便和曹献花一起下山来到男人们的工地上。
乌光宗假装干活,李涵芳生气的大声道:“把东西拿出来!”乌光宗第一次见她生气,也有些害怕,颤声道:“啥子东西?要我拿出来?”李涵芳见他仍然抵赖,便自己伸手去他怀里乱掏,掏得乌光宗东倒西歪,站立不住。曹献花在一旁捂着嘴直笑。
旁边干活的汉子们都笑道:“给老子勒哈安逸了,秀才娃二遭打整得够咯!”“哪个喊你切放啥子风筝噻?给老子活路儿不住,尽切整勒些空搞磴儿。”“你给老子台是生待福中不知福哦,老子搞不醒豁你!”
李涵芳掏摸一阵,终于从乌光宗内衣口袋里将倩倩给他的手绢掏了出来。只见上面模糊一片,并没有什么,只是香气袭人。李涵芳将手绢放在鼻间一闻,娇声斥道:“呸!臭死了,我的东西你不晓得要,逗晓得要别个的东西。你们勒些男娃二,没得一个是好家什!”乌光宗给她说得作声不得,噤若寒蝉。
李涵芳从自己衣袋里扯出一条手绢塞入乌光宗怀中,道:“我的帕儿你拿起切耍嘛,你闻一哈有没得她的香?”乌光宗只得装模作样的闻了一下,嗫嚅道:“是嘿香,嘿嘿。”一阵傻笑。山下干活的大汉们都笑道:“给老子秀才娃二原来也是个啪耳朵,勒辈子看来要尽遭婆娘家相欺,硬是台没得想头哦。”“婆娘家叫你顶板凳你逗顶板凳,喊你跪踏板你逗跪踏板,二天喝清汤吃干饭,有你娃的造化。”
乌光宗被众人一阵嘲笑,更是臊得满脸通红。曹献花过来在李涵芳耳边低语了几句,大约是劝她不要让乌光宗太丢面子。李涵芳点点头,这才怒气平息,乌光宗送她走出工地,李涵芳忽然回过头来,柔声对乌光宗道:“乌大哥,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哪个喊你要住些事让我生气嘛。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我嘛。”说着拉着乌光宗的衣袖连连摇晃。
乌光宗心一软,差点向她认错,忽然想起明天的约定,终于心肠一硬,道:“都是我的错,我乌光宗配不上你李家小姐的。”李涵芳哭着抱住他道:“乌大哥,如果我有哪点住得不对,你打我诀我都要得,逗是不准不理我。要不我逗切死!”乌光宗见她以死抗争,心里也有些害怕,连忙劝她道:“芳芳,你不要恁克说,我要你好好的活起!”李涵芳道:“不,要活我逗要跟你待一起,呜呜……”说罢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乌光宗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一时间手足无措。
曹献花见两人搂搂抱抱,脸上忽然染上一层红晕,低头走开。
乌光宗好不容易才将李涵芳劝住。他心里矛盾之极,也尴尬之极。自己本来是对李涵芳有些情意,但如果接受李涵芳的感情又对不起倩倩。他只有选择逃避,逃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因此他又不敢和李涵芳决裂,怕她做出傻事来。
李涵芳见他好言安慰,这才高兴起来。临别叫乌光宗要注意休息。乌光宗的心却飞到了黄桷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