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要知道是哪里的晨钟响了,张是非揉了揉自己那干涩的眼睛,然后站起了身,离开了窗边,这时的天边已经渐渐泛青,他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四点多了,距离出殡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屋子里还是充满了黄纸燃烧后那种刺鼻的气味,那张简易小供桌上的两根白蜡烛经过一晚的燃烧,已经只剩下了短短的截儿,周围是一大滩的蜡油,窗户中微风拂过,那烛火也就跟着摇曳了起来,张是非叹了口气,天亮了。
似乎每天都会天亮,似乎这是废话,张是非转头望着屋子里,那李兰英用手托着下巴,已经睡着了,嘴巴大张着,就跟要吃人似的,而那两个鬼男女似乎也不像是之前那副神采了,张是非记起了昨天晚上,他和崔先生刚上楼不久,那董思哲便从‘迷蒙期’缓过了神来,见到眼前的一切,似懂非懂,他知道自己死了,这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望见眼前那曾经揍过他的分头,却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叫嚣着要上前讲其杀死。
那崔先生当时有些无语,他望了望那黄衣女鬼,那黄衣女鬼会意,便从那董思哲身后温柔的抱住了它,董思哲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似乎还有‘人’,只见它回头一看,顿时表情极度恐惧,只见它‘啊’的一声,它的声音很大,震得屋子里的三人皱了下眉头,幸好它现在是鬼,咋叫唤隔壁都不会听到,要不然还真就难办了。
张是非自然是知道这损贼为什么喊,这似乎也是废话,想想当年间接的被他害死的女人现在竟然容貌未变的站在自己身后,谁能不害怕?董思哲瞪着眼睛颤抖的望着那黄衣女鬼,然后不敢相信的说道:“你……你……”“不就是我么?”那黄衣女鬼笑了一下,并没有因为这董思哲的恐惧而坏了心情。
“怎么可能!”那董思哲似乎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只见他叫道:“难道这几年你一直……”“呼~~~~。”
没等那董思哲说完,黄衣女鬼便张嘴对着它吹了一口气,那口气竟然是有形的,仿佛是烟雾一般,喷在那董思哲的脸上,董思哲顿时愣住了,转瞬目光又变的呆滞了起来,双手下垂一动不动,那黄衣女鬼转头望着崔先生,笑着说道:“还是先不让它说话了,要不然会给你添麻烦。”
崔先生苦笑了一下,心想着大姐,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么,不过这鬼娘们儿一口阴风还真就帮了崔先生不少忙,要知道如果让那董思哲闹起来的话,估计一定会吵醒隔壁的老夫妇,于是崔先生便有些无奈的对那黄衣女鬼说道:“那我就多谢你了大姐,这么多年了,想不到你还真忍心下手。”
那黄衣女鬼歪了歪脑袋,然后笑着说:“如果我不下手,它让你揍的话会更惨。”
崔先生伸出了大拇指,确实,它说的没错,张是非想到,这崔先生刚才自从看见了那白无常之后,心情似乎变得不好起来,如果刚才那董思哲干跟他呲牙的话,估计最少是一顿胖揍。
那黄衣女鬼笑呵呵的把董思哲又抱回了沙发上,然后又依偎在它那僵硬的怀中,之后的时间,大家基本上各忙各的,各自发各自的呆,李胖子早就熬不住了,呼呼大睡了起来,崔先生则坐在供桌旁,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张是非由于方才刚刚被那老吊死鬼惊了魂,此刻睡意全无,便走到了窗户边,也不忌讳,一屁股坐在了棺材板上望着窗外。
窗外其实什么都没有,打眼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张是非就这样望着黑暗慢慢散去,新一天的黎明终于来到。
崔先生还是和刚才一样,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房门开了,那董老头满眼血丝的走了进来,看样子他也没怎么睡,崔先生见这老头进屋了,便起身迎了过去,董老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崔,真是麻烦你了,一宿没合眼吧?”崔先生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没事董伯伯,这是我的工作,好了,现在也五点了,雇的车也来了吧?还有帮忙的。”
那董老头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了盒玉溪递给了崔先生,这里有个规矩,那就是操办白事,如果有阴阳先生在场,先生要手不离烟,也不知道是谁定下来的规矩,不过一般老一辈都知道,所以这董老头实现都准备好了,一边递烟,一边连连点头说道:“都弄利索了,火葬场出车,包括这棺材也是,人一会儿就到,都是思哲在这边的朋友或者同学,大概有十个左右吧,小崔你看够不够?”崔先生见这老头也懂得这规矩,便也没再说什么,他接过了烟,然后对那董老头点了点头,说道:“够了,一会儿火化完毕后,还劳烦董伯伯摆上一桌酒席,毕竟‘白事不空’,啊对了,我董哥在哈尔滨还有什么亲戚么,他们什么时候来?”所谓‘白事不空’,乃是葬学中的一项习俗,讲的是人生降生在这个世上,是十分艰难的,毕竟都说六道轮回,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托生成*人,虽说生不带来什么死不带走什么,但是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凡是亲朋好友到场,都要背斜礼金,所以便有了‘红白不空’之说,也就是不管红白喜事,都要摆上几桌,一来是庆祝事主,没有错,是庆祝,在古代死了人是要笑的,因为古代人觉得,人死后那是脱离苦海往生极乐,是一件好事,所以要设宴庆祝,不过随着时间的变化,这项习俗便慢慢的消失了,据说只有少数地区还留有这项传统,剩下的那些,都消散在了无数的野史之中。
二来也是给前来捧场的人一个交代,不能让人家白花钱啊你说是不,这一点在现代社会还很流行,相信看书的各位都参加过婚礼葬礼,行礼完毕后都要蹭上一顿才行,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味儿,就连婚礼和葬礼也被披上了铜臭的外衣,前来庆贺或者吊唁之人也许跟喜者丧者并没有关系,只是有目的而来,搞的好好的人生仪式变的越发畸形,这都是题外话,暂且不细表。
那董老头听崔先生问,便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不能让人家白忙活,我已经跟我侄女打好招呼了,她帮我订了个饭店,订完她直接上火葬场找咱们,思哲……唉,在哈尔滨的亲戚只有她了。”
崔先生暗暗的松了口气,这样最好,起码出殡的时候不会太尴尬,于是他便转头对着张是非说道:“小张,你准备下,把桌子收拾收拾,要发丧了。”
张是非点了点头,摇醒了李胖子吼,便来到了供桌前,吹灭了蜡烛,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三人各自洗了把脸精神一下,这时,前来吊唁和帮忙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的赶到,董老太太已经起床了,等会她不会跟着去火葬场,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亲生骨肉阴阳相隔实在太过伤感,她经不起自己儿子让火烧那刺激,于是便留在了屋里,独自一人哭泣,所有的大事小情都由董老头以及崔先生打点。
趁着那张是非和李兰英收拾供桌的时候,那董老头便问崔先生:“小崔,你看还用准备些啥不?”崔先生摇了摇头,然后答道:“不用,等会儿注意准备四块儿红砖垫棺材就行了,剩下的我都带了,啊对了,董伯伯,我看时间不早,不知人来齐没有?”那老董头点了点头,便走出去清点人数了,崔先生趁着这空荡,从张是非的背包中拿出了个空酒瓶,这个酒瓶是瓷的,仿照以前那种酒罐儿的形状做成,崔先生拧开了那个酒瓶,然后对着沙发上那俩鬼说道:“赶紧的吧,要上路了。”
那董思哲现在还在白痴状态自然无法搭话,黄衣女鬼眨了眨眼睛然后对崔先生说道:“还费这劲干嘛,等思哲的肉身烧没了,我俩直接就去阴市了,不用你送了啊。”
崔先生苦笑着一下,然后对它讲到:“还阴市呢,先进来再说吧。”
那黄衣女鬼满眼的疑惑,崔先生只好三两句话告诉他们现在阴市修路呢,得在人家再住几天,幸好那黄衣女鬼也没废话,似乎只要董思哲还在它身边,别的都不算事儿一般,所以崔先生说完后,它便喃喃的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那好吧。”
说完后,它抱着董思哲转了一个圈儿,然后两个鬼魂竟然都变成了两股青烟,缠绕着钻进了崔先生手中的酒瓶,崔先生见它们都已经进去,便拧上了瓶盖儿,然后又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符,贴到了那酒瓶之上,然后交给张是非收好。
张是非接过那个瓶子,发现竟然重的吓人,估计是装了鬼魂的关系吧,以前竟在电影里面看这酒坛子装鬼,没想到今天还真看着现场版的了,他刚把那酒瓶放好,董老头便走了进来,对着崔先生说:“人齐了。”
崔先生点了点头,然后跟着董老头走到了门厅中,引了几个抬棺材的小伙子进屋后,崔先生便对着张是非说道:“你俩,先下楼,胖子你拿纸钱,看见楼下如果有‘水门’……就是马壶辘,就撒些纸钱上去,小张,你那背包里有三个二踢脚,拿出来扒好了,等会要放,明白么?”张是非和李兰英点了点头,便走了出门,那黄衣女鬼被收进了瓶子以后,这楼道里的‘煞气’就慢慢的消失了,走出了楼栋,今天的天气不错,两人都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各自干活儿了。
胖子从包里抓了一把纸钱,在小区里找到了几个井盖儿,便往上面撒了一些,张是非则拿出了包里的三个二踢脚,然后扒去包装,弄好了引线,将其插在了楼道口的不远处,此时已经有五辆车停在了旁边,一辆拉棺材的,上面还带着花圈,一看就是火葬场出的,剩下四辆是轿车,随后两人站在一旁,点着了根烟等那崔先生一干人等下来。
没过多久,便听见崔先生的声音传来,张是非慌忙上前帮他们开门,只见六个小伙儿抬着棺材走了下来,那董老头下楼的时候再次老泪纵横,棺材出了门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于是崔先生便请那董老头摆好了四块儿转,这里有说法,棺材装了死人,在下葬之前不能接地气,要不然对死者家里不好。
众人将棺材压着红砖放好,然后各自站立,知道这时‘主事儿的大拿’要说话了,这‘大拿’是东北话,讲的是能办明白事儿的人,不过在葬礼上,多数指阴阳先生。
只见那崔先生咳嗽了一下,然后整理了下情绪,便正色的对众人说道:“称诸君,请细听,今日乃是庚寅年七月初二,是靠山董老公子千万极乐之日,正所谓,生死有命随云去,往世如来极乐生,此乃天数,不可更改,现在时辰已到,起炮三声!”说完后,那崔先生便示意张是非放炮,张是非也不敢耽搁,便跟胖子用烟头点着了二踢脚,当当当炮响过后,崔先生又开口了:“一响父母泪,二响望魂归,三响隔世雷。
花开并蒂,百无禁忌,三炮放过,院中里属龙属狗属鼠者请转身!”结果在场的十多个人,还真有俩听到崔先生的话后转过身去的,崔先生便又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后,他抬起脑袋,然后大声说道:“起棺!送董公子前往阴宅!!”一声喊过,众人便忙活了起来,几个男人小心翼翼的将那装着董思哲的棺材抬到了车上,由几个人跟车,剩下的各自找了个车,由于一切从简,所以还有些仪式没做,不过这些东西做不做都差不多了,反正都是给活人看的。
五辆车从小区出发,直接向那哈尔滨第二火葬场驶去,本来他们以为现在天刚亮,市区应该挺好走的,可即使是这样,路过修地铁的地方,竟然还是堵车了,好在不像平时,没几个不长眼睛的敢加塞儿,毕竟谁愿意抢死人车的路呢?如此这般,等到了火葬场已经七点多了,太阳都已经升起,不过这又不是重要的客户,崔先生也没啥讲究,连下车时的仪式也省了,让张是非李兰英二人连同那些帮忙的,就跟抬木头一样的将那口棺材抬了下来,之后的事情都简单了,火葬场里流水式作业,只要棺材进去,保证骨灰盒儿出来。
化妆师都是身经百战的,二十分钟没到,便把那由夕画了个白里透红,之后的步骤就是瞻仰遗容,十几个人按照规矩,围着那棺材走了一圈儿,董老头在最后,红着眼睛跟着,医生没坑。
等到工作人员把棺材里的董思哲拉倒铁床上准备火化的时候,那董老头实在是忍不住了,哭喊着扑了上去,说啥也不让他们把自己的儿子给烧了,那是什么声音,张是非心里竟然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一般,要知道这父哭子丧,是何其悲惨之事。
在场的几位,听那董老头这么哭,都有些动容,可是那火葬场里的工作人员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他们十分专业并蛮横的拉走了董思哲的尸体,并且十分熟练的拉开了一道铁门,刷的一下,就像是坐滑梯一般,人就这么没了。
之后的事情更加的简单了,基本上已经没事了,大家在休息室里面等待着,见那董老头伤心,大家便轮流上前安慰,崔先生毕竟干这行不是一两天了,他知道这休息的空当需要做些什么,于是便领着那董老头前去挑选骨灰盒儿。
这火葬场卖骨灰盒儿的竟然也认识崔先生,而且还很熟的样子,张是非有些惊讶,心想着这分头总上火葬场干什么,难道他隔三差五就出殡?后来想一想也就想通了,毕竟崔先生干的是白派先生的职业,婚丧嫁娶应该也是常事儿了,张是非看那卖骨灰盒儿的大婶望着崔先生挤眉弄眼儿的,便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些门道,说不定崔先生往这儿领人还会有回扣拿,崔先生轻车熟路的推荐给那董老头一个价值八百八十八的骨灰盒,据说是松木打造,防虫防蚂蚁,骨灰盒上雕刻九龙九凤,还附送一块儿大理石做的牌位,那董老头现在心痛欲绝,也就没言语,就这个了。
望着董老头满面悲伤,那骨灰盒大姐却满脸笑容,张是非叹了口气,看来这火葬场也是有人欣喜有人悲啊。
半个小时过后,有人通知,可以捡骨灰了。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步骤了吧,张是非和李兰英头一次看见骨灰长啥样,一个大铁盘子,没错,是由一个大铁盘子装着,四四方方的大铁盘子,里面零零散散的放着一堆碎骨头渣子,众人拿着架子,先将那些碎骨头捡到盒子中,然后腿骨,胸骨,最后头盖骨,都捡利索之后,崔先生用块儿红布包了咽口钱儿,盖在了那董思哲的头盖骨之上。
一切做得,刚要盖盖子的时候,只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女人低低的哭声,崔先生听到这哭声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全身莫名其妙的一抖,然后定在了那里,张是非转头一看,只见两个女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看上去年纪跟张是非崔先生他们也差不多,一个长发的女子眼睛肿肿的,一看就知道哭了很久的样子,另一个则没什么表情,只是挽着那哭泣女人的手,低声的安慰着她。
见崔先生这德行,张是非心里就有了数了,看来这正是那分头的麻烦到了,现在俩女人,也不知道哪个是崔先生曾经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