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赵尔丰
原四川督署衙mén,已经病了好些天的赵尔丰,强撑着站了起来,在他的前面,跪着两个被捆着的簌簌发抖的人。
这两人原是赵尔丰属下的文官,一个叫张芝山,一个叫李禀国,当初就是他们对赵尔丰说,从北京逃难过来的亲戚那里得知,朝廷已经垮台,隆裕太后自缢身亡,摄政王逃出了山海关,皇上不知所踪。恰巧与北京的电讯又不知什么缘故中断,于是,本来就有些惊慌失措的赵尔丰误以为真,最终下了把军政大权拱手相让于民军的决定。
然而,这一天,与北京的邮电又连接上了,袁世凯刚刚给赵尔丰拍发了一封电报,赵尔丰才知,北京的朝廷并未倒台,隆裕太后和皇上也都安然无恙,之前的说法只是谣传。
赵尔丰的儿子赵老九得知实情后大怒,立即命令守护在督署的巡防营卫兵,把张芝山和李禀国捆了过来,打算开刀问斩。
“爹,就是这两个hún账东西luàn传谣言,陷您于如今的困境!我要宰了他们!”他“唰”地拔出配刀。
“慢着!咳……”赵尔丰在一个藏族打扮、腰chā双枪的年轻nv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阿爸,您慢点!”年轻nv子轻声劝着赵尔丰。
赵尔丰望着眼前两个浑身颤抖、面如死灰的人,默然片刻后,挥挥手说:“当时邮电不通……我也luàn了方寸……放了他们。”
“爹!”赵老九非常不乐意。
“放了他们!要我再说一遍吗?咳……咳……”赵尔丰虎眼一瞪,突然忍不住又咳起来,他身边的藏nv赶紧轻捶他背部,给他缓气。
赵老九没办法,只好吩咐卫兵把他们俩放了。
松绑后二人磕头如捣蒜:“谢大帅不杀之恩!谢大帅不杀之恩!”
赵尔丰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爹,如今您怎么办?”赵老九亲自搬了一张沙发过来,让赵尔丰躺下,随即问道。
“哎……相机而动!”赵尔丰长叹了一声,也不知如何是好。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一个多月前还蛮有jīng神,因为川督一职还和端方互相弹劾,掐得不亦乐乎,甚至还下令镇压了川民在督署mén前的请命,造成了数十人的死亡,从而给他带来了“赵屠户”的绰号,把一世英名付之流水。然而,疾病一来,真是如山倒,如今赵尔丰就算想夺回权力,也是有心无力的了。
赵尔丰回想起这一年的事情,不知道是该感谢他大哥呢,还是怎么着。当初赵尔巽从川督位子上离任后,上下打点着实huā了不少银子,方换来乃弟赵尔丰署理川督一职。未曾想赵尔丰上任未几就爆发了四川保路运动,从而,万人敬仰的御边英雄,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人见人憎的“赵屠户”,造化nòng人,一至于斯!
“端老四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没?”赵尔丰突然问道,自从大半个月前,就失去了与资州的联络,拍电报去,也没有回电。
“爹,我正要跟您说这事呢,这里有一封端方遣人送过来的信,也不知是真是假,信上说他原是汉人,祖上姓陶……我呸,正宗的满洲正白旗人托忒克氏,怎么就变成了汉人陶姓子孙?……”赵老九对于端方敢和自己老爹掐架非常不满,不自觉说着说着就流lù出了恨意,正有些忘形时,突然瞥见乃父严厉的一瞪,赶紧住嘴。
“继续说下去!”赵尔丰用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儿子赶紧说正事。
“是。端方说他们兄弟祖上本是汉人,既然新军都要参加起义排满兴汗,他们兄弟也不愿逆cháo流而行,于是毅然剪掉了辫子,附于革命军骥尾……”
“什么?”赵尔丰打断了儿子,“这么说资州的新军也早就发生兵变了,端老四竟然没死?”
“嗯,也许是端方huā言巧语,骗过了革命党,嘿嘿,好好的满洲子孙,为了保命连祖宗都不要了,他也很给托忒克氏长脸啊!”赵老九言下,很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你知道什么?”赵尔丰轻叱道,随即又摇头:“不应该啊,革命党岂是三岁xiǎo儿,怎么可能听信他这一套说辞?但是为什么又放过他一命?”
赵尔丰倒不是希望革命党杀掉端方,若果真如此,他并不会庆幸,反而难免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只是老辣如赵尔丰,知道若端州新军“兵变”,端方照理应该绝无生理,因为“变兵”一者要借此立威,一者也是向其他民军表明心迹,献上“投名状”。
又比如说他自己,若非他手中尚有三千巡防兵,恐怕他的头颅也早就被人取了去了。
“那端老四现在怎么样了?”赵尔丰摇摇头,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
“信中说,端方本人随着一部分革命军去了重庆,到重庆后会被送往武汉,不过他的弟弟端锦与革命军一起,已经向着成都开来……”
“什么?”赵尔丰又是一惊,太出人意外了,“信呢?拿给我看看!”
赵尔丰突然坐起,他身边的藏nv,赶紧扶着他。
赵老九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赵尔丰:“爹,这信不会是假的?”
赵尔丰接过信,展开,仔细地看了看,良久说道:“没错,是端老四的笔迹,还盖了他的sī印,信应该是真的!这就更奇怪了,想不通,想不通!”赵尔丰倒没有因为端方怕死、不能殉清就看不起他,毕竟这次变革跟以前的改朝换代,完全不同,赵尔丰虽是守旧之人,但也并不拘泥,否则也不会做出主动让权于四川大汉军政fǔ的事情来。
正在这时,卫兵来报,朱庆澜求见。
“让他进来!”赵尔丰轻声吩咐道。
不一会,卫兵带着朱庆澜走了进来。
“大帅,属下事务缠身,好多天没来给您请安,请大帅原谅!”朱庆澜走近之后,立刻跪倒大礼参拜。
“起来,起来,你已经是军政fǔ的副都督了,还拜我老头子作甚?”赵尔丰立即叫起他,不过一脸笑容,显得十分欣慰。
“大帅面前,庆澜再怎么恭敬都不过分?”朱庆澜看到赵尔丰短短时间就憔悴成这个样子,心中很有些伤心,他是赵家兄弟一手提拔起来的,因此对赵氏兄弟都是忠心耿耿。
赵尔丰摆了摆手:“子桥(朱庆澜字),你今天来,还有什么事?”
朱庆澜点了点头:“属下今天来,主要是来给大帅请安,顺便也想告诉大帅,蒲都督决定于明天上午在东校场演武厅阅兵。”
“什么?”赵尔丰又一次给惊到了,“这个蒲殿俊以前也tǐngjīng明,怎么做了都督就成了傻子?”
“大帅,难道阅兵有什么不妥么?”朱庆澜有些汗颜,阅兵之举他也是同意的。
赵尔丰微微沉yín,方才回答:“嘿,眼前这个形势,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阅兵必然会生变。也罢,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把新军掌握住,到时候你力挽狂澜,收拾好蒲殿俊惹出来的烂摊子,都督一职就是你的了。”
朱庆澜暗暗叫苦,新军早就不在自己掌握中了,有尹昌衡那xiǎo子做主心骨,川籍军官更是恨不得把自己驱逐出四川。不过,这一切都不好向赵帅分说。
这样想着,朱庆澜只好吱唔道:“是,是。”
又说了一会话,赵尔丰挥了挥手:“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央金,你扶我回卧室去。”
说着就由身边的藏nv搀扶着,往卧室走去。
走进卧室,赵尔丰躺了一会,睡不着,又坐了起来。一直守在chuáng边的央金,赶紧拿过来一件皮袄给他披上。
赵尔丰轻轻地拍了拍chuáng沿,示意央金坐下,长叹一声道:“央金,今年是我的一道坎,也不晓得能不能迈过去!要是我能翻过这道坎,我立马替你找个好婆家,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让你过上好日子,也不用再跟着我担惊受怕!”
“阿爸,我不想出嫁,我要一辈子在您身边,守护着您。”央金说着,把头伏在赵尔丰xiōng前。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赵尔丰轻抚着央金的头,凄然笑道,“nv孩子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央金抬起头,倔强地说:“我是阿爸的nv儿,就该一辈子保护阿爸,照顾阿爸!”
央金知道,自己的xìng命可以说是赵尔丰给的,没有赵尔丰,自己早就死了。藏族的nv子认死理,知道欠了别人恩情,就要报答人家。
原来,央金xiǎo时候是奴隶。赵尔丰在川边推行改土归流的时候,恰巧有一次出巡时,遇到央金的奴隶主要挖她的眼睛、割她的舌头,于是把她救下,并收为义nv带在了身边。央金出身猎户,枪法好,刀法好,功夫不错,因而年纪渐长之后,就执意要在赵尔丰身边做了一个保镖,守护着他。赵尔丰感她盛意难却,就应允了,不过一向hún得风生水起的赵大帅,何曾想到过自己真有需要nv子守护的一天啊?
赵尔丰昏huā的双眼,看着义nv越来越清秀的容颜,忍不住涌起一滴浊泪,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这等世道,什么都得先有命在,才能说得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