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几日都是秋高气爽,雨后天色也极清朗,却是怎皇太极。午后众人皆担了差事,唯独雪溶是闲的。百般无聊,她便挽了衣袖,从井里轱上桶水来,用葫瓢舀水,一勺一勺的浇花,水多花少,小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浇遍了,水仍旧剩下半桶。
念头又想起那两方玉,提衣角进屋取了来,跪着搁放在小石上,撩水濯洗,怔神。日光缓移,树荫罩住她,身侧时时凉风,手浸在水里,衣袖打湿,手亦冻得冰紫,却不自知。指尖的冷似是全逼进心里,一层一层的浮冰,冻得直教人汪上泪来。
褚英进来时,见她那般,有一刻是潮涌般的心如刀剐,心中那份亏欠,那个身影,相似的嘲……一瞬间的尴尬,还是身后的皇太极先开的口,“雪溶。”很温吞的话音,就像杯子中一直存在的白开水,不好喝,却少不得它。雪溶听后便是这般感觉,涌起些亲切,戚戚看向他。
皇太极似是见怪不怪般,略点了头,又动了动薄唇,这回是对小厮,“将她东西搬上车,”脸一转,对着褚英道,“大哥,我们这就走。”又压低声道了句多谢,却异于褚英面上浮着的那层不豫。微微的辗转,决意忽视,拱了拱手便要抽身告辞。却被褚英伸臂挡住。
众人一下子皆望过来,好些天这府里像死水一般寂静了,如今哪怕一点点的不寻常都会撩得下人们兴奋不已。褚英眼神定在雪溶身上,极邈淡的提了一句,“这样子领人回去只怕不合适。”
皇太极何等明锐,只消刹那一想,便了然。
瞧向褚英,微微一笑,“大哥多虑了。”说罢喝斥小厮,“还愣着作甚?”
褚英却还是拦着,然并没再看皇太极,扫视众人一圈,目光独独落在雪溶上,目光梭于那玉和她之间。那神情雪溶不记得谁有过,却是孤单的只叫人心疼。那一瞬,她眼前浮过往日许多景,只是数十日相处,却再明白不过褚英心中苦,只因她与他同为一人,心系一生。这般想着,心下有些悲悯,有些相惜,想留在他身边陪他,不叫他孤单。
想起来那日总管说的,“你若走了,咱们爷身边是再没人了啊。”她不知她的身份究竟几人知道,却明白她这身份对褚英意味着什么。名兰的亲妹妹,他已经失去了名兰,难不成连她妹妹都留不住么?
冬日渐近,天黑的亦早,黄昏在即,三人依旧僵着,寒飒风息拂在雪溶脸上,袖管依然如刚才遇见时那般挽起,浸了水还不及放下,周身被冻得冰冷,心中那丝希望却一寸寸涨起来。终于,两人一起张了口,雪溶的那声“我不走了”却生生被褚英堵回喉咙。只听寂静中极淡一声叹息,一个苍漠声音,“你走罢。”褚英转了身,雪溶微微闭了眼眸,依旧挡不住莫名的两行泪。
天全黑下来,今日两府间这路却分外长,石子时不时被卷起,弹在车辐上。黑暗中几声咔嗒将雪溶的思绪砸得支离破碎。她后悔了,心乱了,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想起夕阳下褚英那道被拉长的侧影,褪了朱颜的贝勒府墙,那阵仓皇寒风,那夜松明火炬,那声叹息,那双眸……不过才是半年,怎就这般沧桑了。她太天真,依旧以为是为着她想回去,皇太极动了旧情。
她终究不了解他。皇太极何等冷明聪睿,即便是痛得钻心剐骨,亦是该如何便如何。依他心性,他断断不会容得有人威胁到名兰,更不会允许有人以此威胁了他的前程。有这么个人存在,哪怕是在最信任的兄弟手里,他也是不放心的。
是四贝勒府总管接的驾。月色溶溶,雪溶下车径直被送进西堂厢房,路上没遇见一个人。那厢房屋子敝亮,物什也尚好,有女侍端来一薄釉青瓷碗,里头热气腾腾的莲子酸枣粥。雪溶端起喝下大半,递过碗,却是皇太极接的。不知他何时进来,不由愣神片刻,惶惶立起来,却见他眉宇间比年头多了些沧薄。
试探着张口叫声爷,却看他刹然回身,眸色一丝内敛的碧寒。正是不知所措之时,却听他道,“爷不是你该叫的。”稍稍一顿,又言,“往后你便在这儿好生呆着。”言罢便挥指令人缴了雪溶身上两却玉珏。雪溶茫然瞧着他出了厢门,心中空得没了着落,却听廊里传来总管低低的吩咐,“仔细些看着,才喝了药,该会睡过去。别教出意外,别教人逃了。”
逃?便是再无心的,听过这话也会觉得泫然欲泣,何况是她那般剔透细致的人。心口里下雪似的,就如冬夜里河水一尺一寸的冻住,想哭,血脉泪腺却全似被冰封得严实,再流不下一滴泪。原来他对她,从未有过爱,从未有过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