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之人就是杨过。他将搜捕的蒙古大军引开之后,连连几次在追兵眼下施展匿踪大法,虽然危险无比,但终于给他在幽明昏或的夜幕中藏了起来。只是来日天明,他若还在此地,则必然躲不过数万大军的眼睛。加上他一心去襄阳,便冒险往前移动,渐渐到了蒙古大汗帐边。
此时的形势他也尽收眼底。虽然看不出郭靖黄蓉身在何方,但以他对局势的把握和跟黄蓉的默契,却能推断出他们必然被挡在了那一军蒙古射手之前。他跟黄蓉一般心思,大骂运气太差。眼见各处的骚乱都已平息,宋军即将退回襄阳城,若还没有动作,只怕今日所图尽数落空。想起那几十位因为自己的计划而赴死的豪杰,杨过不由红了双眼。正好蒙哥忽必烈出帐,‘刺杀‘二字陡然上了他的心头。无论结果如何,只要造成一丝混乱,或许就能救得郭靖黄蓉四人的性命。
这个变故惊的众人都是呆了,此时蒙哥没有高手护驾,护卫亲兵又大多在半里之外,身边只寥寥几人而已。谁都想不到王帐边上,火把密布的地方,居然有人埋伏,顿时一阵骚乱。蒙哥跨上战马就跑,忽必烈等人护在一边。杨过在身后急追,迅逾奔马。
众蒙古人大叫道:‘郭靖郭靖……‘,连埋伏在两军阵前的亲卫弓箭手都纷纷将箭头指向了杨过。
良机稍纵即逝,黄蓉拉着郭靖,招呼了那两人就走。郭靖急的低低问询:‘蓉儿,你刚才说什么‘过儿‘?是过儿么?过儿在哪?‘他这数年只来,对杨过日日思念,此时忽然听到了过儿二字,虽然在这生死一发的战场之上,还是不由自主的发问。黄蓉面色铁青,道:‘快走。回到襄阳我告诉你。‘郭靖回望追逐间的杨过蒙哥等人,虽然不能将那个二十四五岁的‘柳毅‘跟自己十七八岁的侄儿联系起来,却不由心中动疑,总觉得这般一走,就留下了一个极大的遗憾。
他们虽然身穿蒙古军服,但这般近乎明目张胆的在军阵之前穿插,却由不得别人不怀疑。弓箭手千人队的一个百夫长上来问询,郭靖随口敷衍,眼看就要让对方起疑,忽然形势急转,杨过在不可能的情况之下陡然提速,竟然以远超战马的速度超蒙哥而去,双方的距离从十来丈陡然缩小到了三四丈。
世上居然有人能跑的比骏马还快这么多,所有人都惊的呆了。何况此人正在追杀自己的大汗?蒙古三军鼓噪,惊惶不已。连盘问郭靖等人的百夫长都紧紧的盯住了追逐的双方。黄蓉拖着郭靖等人,不再掩饰行迹,径自展开了轻功,奔出了弓箭手方阵,径扑襄阳。虽然有几人向他们射箭,但都心不在焉。
黄蓉甫脱险境,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郭靖怀中。郭靖大恐,急忙输了一股精纯的真气,安抚她经脉。泗水渔隐等二人慌忙向城下的宋军表明了身份。黄蓉醒转之后,当即落泪,道:‘那柳毅,就是过儿!‘
郭靖陡然一震,整个人化作了石块一般。洪七公王坚等人率军上来接应于他,他也浑然不知应答。黄蓉急急叫道:‘快,快通告三军,郭靖已经回到了襄阳。过儿听见了,立即逃跑,或有生望。‘话音未落,只听满山遍野蒙古军欢呼万岁之声,接着有人大叫道:‘郭靖已死,郭靖已死……‘黄蓉心中顿时一空。再看郭靖,面色有如死人一般。他两眼忽然湿润,提气昂首,奋力一声狂吼,顿时襄阳城下回荡他狂吼之声,震的风云色变,蒙古千万人的大叫声尽数被掩盖了下来。
郭靖哀恸抽搐,颤声道:‘郭靖在此,已然脱险!‘他用汉语蒙古语分别喊了两声。说这八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心痛到了极点,声音低沉,却偏偏传入了每个人耳中,直入心房。顿时蒙古一边鸦雀无声,大宋兵将尽数欢呼起来。
郭靖泪眼婆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过儿死了。
杨过适才追杀蒙哥,眼睛余光正看到郭靖等人逃出了蒙古弓箭手射程之外,离襄阳城门已经不过半里,他顿时心中一松。正扑到蒙哥身后,挥掌劈去。蒙哥所乘之马是大苑良驹,久经战阵,下意识的往前一窜,带着蒙哥躲过了。这么一来,便有两骑挡在了蒙哥身前。杨过纵跃而上,将两人击落,再从两人马背上一扑,正到了蒙哥背后,厉声一啸,就要将手上夺来的一只铁矛掷向蒙哥。忽必烈等人已经聚拢了来,要救蒙哥。蒙哥身前数丈就是蒙古射手方阵。杨过只有这一个机会击杀蒙哥。
这时的形势,大军合围,弓箭待发,他已经不抱生望,只要临死前能杀了蒙古大汗,也不枉活在这世上一场。杨过的铁矛即将脱手,忽然看见忽必烈靠向蒙哥的身子微不可觉的一顿,同时感觉到忽必烈望向自己的眼神,不是愤怒惊恐,而是希冀。
‘他想让我杀了蒙哥!‘此时侵宋的蒙古大军,分为蒙哥部和忽必烈部,两部其实不能统一步调。若蒙哥横死,忽必烈并吞了蒙哥所部,只怕下次侵宋,就是‘蒙古大汗忽必烈‘一举拿下襄阳了。雄才伟略的忽必烈,实在不是好大喜功的蒙哥能够比拟的。杨过心念陡转,手指在已经脱手的铁矛尾部一勾,铁矛稍稍偏离了方向,堪堪从蒙哥腮边抹过,插入了身后一个蒙古贵族的双目之间。
杨过立即转身,朝襄阳飞掠。只听蒙哥用蒙古语大声怒吼,接着杨过只听身后羽箭如雨,破空而至,将杨过和他面前数百来不及撤开的蒙古兵士一起钉在了地上。将这么个难缠的敌手射杀,蒙古军中顿时欢声雷动,齐呼万岁。
蒙哥简直忘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势,大笑道:‘这便是背叛了成吉思汗,一直和我们作对的金刀驸马郭靖么?今日教他死在了乱军从中,倒也是不枉费他一世英雄。‘他吩咐左右道:‘上去,割了郭靖的脑袋,挂到旗杆上,让对面的宋人看看。等他们军心松懈,明日定可一鼓拿下襄阳!‘
正在这时,传来了郭靖的声音,接着是万千宋兵的欢呼。蒙哥忽必烈都是错愕不已。一边的大将兀良合台变色道:‘真是郭靖,这声音,这内力,绝对错不了。我们杀的是个假货!‘众人相顾骇然。蒙哥叹道:‘两个假冒郭靖的勇士,都不逊色与郭靖本人。宋人豪杰志士还有多少?若不是大宋朝廷昏庸,官吏胡闹,我蒙古哪有南下牧马的一日!‘叫住准备将杨过枭首的兵勇,道:‘将那人整个抬来,本汗要看看他的真面目。‘(俺加一句:要不是现在中国的足球制度太差,俺们何至于苦苦守候世界杯,却等不到中国球队的身影?十三亿人啊。没有人才,谁信?)
这时战争已经结束,蒙古三军有条不紊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地,只有巡逻的岗哨没有丝毫松懈。蒙哥回到自己王帐之前,正碰上阴沉着脸的金轮法王等人走了过来。他们被杨过的绝顶轻功在万军丛中拜托,还差点杀了蒙古大汗,金轮平日自诩天下第一,此时如何拉得下脸皮?蒙哥对他也是大不满意,只是敬他声名,没有严加呵斥,对旁人却毫不客气。忽必烈向金轮法王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眼神中满是慰藉之意,金轮法王心中才好过了些。
八名兵勇已经用铁枪牢牢的架住了杨过插满羽箭的尸体,将他举到了蒙哥等人面前。一人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乱擦,忽然一惊,只觉得这尸体的面皮翘起来了一块。虽然剥皮抽经的事情蒙古兵没有少作,但这人刚死,怎地面皮如此脆弱?那小兵心中害怕,抓住了那面皮用力一扯,顿时整张脸都被他扯了下来。诸人都是心中一寒。金轮法王见多识广,叫道:‘大汗莫怪,此人是戴着一张假面。现在露出来的应当是他的真面目。‘
众人对着火光,打量这个胆敢假冒郭靖,刺杀蒙哥之人。只见他血污肮脏的乱发之中,一张白净英伟的面庞,居然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这一惊更甚,蒙哥大叫道:‘此人如此英雄,却这般年轻?‘一众围观的蒙古贵族相形之下,都是心中惭愧。
金轮法王和忽必烈对视一眼,心中惊骇,都想:‘原来是杨过!‘金轮见杨过虽死,但面带微笑,意兴昂扬,说不出的从容潇洒,好生敬佩。
他忽然心中一动,问道:‘此人当真已死?‘那个给杨过‘剥面‘的小兵连忙回答道:‘早没有了呼吸!‘金轮点头。又问:‘还有心跳么?‘小兵将杨过前胸的几根羽箭扯住拔下,把耳朵贴在他胸口仔细听了半响,很笃定的回答道:‘回禀大汗,国师,没有心跳。‘金轮法王看了几眼杨过被拔出羽箭后的创口。只见他胸口几个肉眼可见的圆洞,却只隐隐泛着血光,并没有大肆的流血。金轮法王向蒙哥行礼道:‘看来他真的是死了。‘蒙哥大笑道:‘被我蒙古健儿万箭齐发,便是神仙也死了。此人是英雄,不能薄待了,将他还给郭靖吧。‘金轮法王面色一动,却没有开口。
蒙古兵正要将杨过尸体抬到襄阳城下,忽然一人大哭上前,道:‘大汗,古里延被这个小畜生一枪插在了眉心而死,我要给他报仇。我要割了这个畜生的脑袋,用他的头颅酿酒。‘蒙哥安慰他道:‘沆阿忽,你哥哥古里延也是为了而死,我心中也很是忧伤。但我是大汗,说过的话,就像放出去的雄鹰一样,不好收回来。‘他皱了皱眉头,道:‘为了补偿你的忧伤,我赏赐你的部落三千匹牛羊,三百个宋人奴隶,再加上三十匹蜀地的上好绸缎。这个宋人少年,就将他挂在木杆上,曝尸两军阵前。过几天之后再好好埋葬了就是。‘
那沆阿忽连忙跪下来拜谢。他加了一句道:‘大汗的英明就像太阳一样耀眼。不过我们部不缺牛羊,也不缺女奴。我只求大汗赏赐我一百颗快活丹。‘蒙哥皱眉,道:‘我自己也没有多少了,只能给你五十颗。‘他不理会沆阿忽的拜谢,问忽必烈道:‘你手下的那个姓长孙的人,他还有多少快活丹?‘忽必烈道:‘听他说正在太行山一带栽种一种草,快活丹是那草药制成的。‘蒙哥挥手道:‘那就把太行山划一块地方给他栽种。越多越好。父汗他们都非常喜欢这种药膏。我用这个赏赐别人,也风光的很。‘
一个叫泰赤的十夫长带着九个蒙古兵,负责每天白天将杨过的尸体搬出去,晚上再搬回大营之中。泰赤等人对杨过的尸体报以了极大的畏惧。在他们想,大汗是神的儿子,能刺杀大汗,且差点成功,杨过只怕是个魔鬼。何况他后来一刹那远超战马的速度,更不可能是人类能有。
何况杨过的尸体和他们见惯了的尸身有太多的不一样。他死的当夜,泰赤所在大营中的蒙古兵围观这个传说中的魔鬼。他们对尸体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尤其心悸。
泰赤颤抖着手,瞪大了白眼,向他们展示了一番。他一根根将尸体上的羽箭拔了出来,但这些杀人无数的大汉都惊恐的发现,只能看见圆圆的洞孔,却没有一滴血滴出来。这远超常人见识的现象被他们确认为某种不可知的诅咒,让他们噩梦连连。
很快又有人有了新的发现,他坚信自己无论站在那个哪个角落,都能感觉到那尸体的‘眼光‘正盯着自己。旁人开始时候不信,但每当他们远远的凝望那尸体的时候,对着尸体那永不褪却的笑容,却禁不住一丝丝冷气直往心头而去。
杨过的尸体被绑在一根木柱子上,插在了两军阵前。襄阳城内的郭靖,每天都对着他尸体嚎啕泣血,数日之内,头发白了一片。他曾数次妄想冲出来抢夺。蒙古人为此安置了无数的陷阱,但总有人将郭靖拉了回去。每天夜里,都有个娇小的身躯,静静的站在襄阳城楼之上,面对着杨过曝尸的地方。
整整十来天之后,尸体没有丝毫腐败的迹象。这下连蒙古上层都开始对军中的流言惶恐了起来。蒙哥下令,将杨过尸体远远的安葬到荒山野岭之中,又找了不少的和尚道士去给他超度。
和尚道士们对这具异尸也是心悸的很。糊弄了片刻,就轰散了。泰赤的十人队挖了个大坑,准备将杨过埋起来。
这时候正是黎明。看到太阳出山,四下开始明亮了起来,泰赤等人才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恐惧。忽听山路边上鼓角响鸣,众人远远往下看去,只见数百蒙古骑兵在山下平原地带,推着一辆极大的囚车望大营处而去。几人分辨了良久,一人大叫道:‘那车上捆着的不是人,居然是一只大雕!天啊,这么大的大雕?‘
泰赤连忙跑到了边上观看,啧啧称奇。只见那囚车上果然关着一只丑陋巨大的大雕,比草原上最大的大雕也大上许多倍,真是人间异物。他细细的观察了良久,忽然感到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一人问道:‘这就是我的神雕了。他怎么会被蒙古军捉住?‘
这人用的是宋语,而且声音也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泰赤一回头,顿时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一起收缩,眼珠子突突而跳,直欲挣出眼眶--正对着自己的,居然就是刚才还绑在木杆上的杨过。
泰赤喉头荷荷作响,不敢动弹,又竭力想招呼自己的同伴营救自己。
杨过从他怀中解下了他随身带着的水袋和肉脯,道:‘不用看,我很饿,把他们都吃了。‘
泰赤满脑袋的青筋都迸了出来,不住的吸气喘气。杨过悠悠的喝了口水,又慢慢的吃了口肉脯,忽然朝他呲开嘴,上下两排牙齿一张一合。泰赤很干脆的晕倒在了地上。
杨过哈哈笑道:‘这次居然不死,真是运气。‘说着便忍不住咳嗽,吐了满地的淤血。他脱了个精光,坐在地上运功。他身上不下百余个箭孔往外渗出了五颜六色的脓血,胸口的创伤尤其严重。他小心翼翼的控制内息,将体内几乎尽数移动了位置的内脏归到了远处,一颗心脏也嗵嗵的重新跳动了起来。
一顿饭功夫之后,他运功完毕,才算保住了性命。只是现在虚弱的很,连正对着的朝阳都显得刺眼。他用自己原本的衣服将身上的脏物胡乱擦了擦,换上了泰赤的军服,盘腿坐在了一条山路边上,一边缓慢的吃喝,一边等待押运大雕的蒙古军的到来。
蒙古的几个百人队一路吆喝着,排成一排,缓缓路过。经过杨过的人都奇怪的看了他几眼,想不通他一个十夫长,怎么坐在这么个荒郊野岭之中。有人向他盘问,杨过只是不答。
囚车正经过几人身下。杨过紧紧盯着囚车中的神雕。大雕圆圆的眼睛也盯着杨过,停止了挣扎。
向杨过盘问的蒙古军正要动粗,他忽然纵身跃下,半空之中拔出本属泰赤的腰刀,奋力砍开了囚车。大雕双爪被铁链所傅。杨过面上忽然潮红一片,接着运劲挥刀,轰的一声斩开了铁链,接着翻身坐到了大雕身上,搂住它脖子,便从此一动不动。大雕一声长啸,奋力张开双翅,将匆忙袭来的十数柄刀枪都鼓荡开来,扑腾着顺着山岩爬到了旁边的山上。
蒙古军连忙追赶,一群人追着杨过和大雕往上奔跑良久,来到一座断崖,只见大雕双翅平展,脚下用力,便腾空而起,顺着山风往下滑翔。蒙古军小心翼翼的凑到千丈断崖边上,只见脚下峰峦叠嶂,河流密布,一人一雕,在众人眼中渐渐的合而为一,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要想追赶,又哪里可能?
神雕带着杨过如何上天入地,他已经完全无法去体会了。即使是以他的自信,也想象不到,自己居然能承受的住这么重的伤势。
他修身大法早已大成,躯体的强悍,当世数一数二,更加上九阴真经易经断骨篇的修炼,使得他对内力的操控更是骇人听闻。寻常内外伤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但这次受伤实在太过严重。百余只长箭造成的创口,看起来固然可怖,却只是外伤。他伤势的关键,是这十来天里他一共强行发动了三次自毁之法,刺激身体的潜力,之后却没有得到修养,满腔的生机,已经耗尽。
第一次是为了追杀蒙哥,他通过自毁,功力暴涨,瞬间加速。当时他就下了必死的决心。第二次是转身逃跑,乱箭及体的时候,他震破了自己体内几处隐秘的经脉,修身大法全力发动,把浑身血气从四肢抽出,护住胸腹头颅诸处要害,顿时浑身坚若铁石,让无关紧要的地方中箭。他‘直透心房‘的两箭,还是他稍稍挪移了心脏的位置之后,自己插上的。等敌人乱箭停息之后,他运转深度龟息大法,完全封闭住了自己的心跳呼吸,连血液都开始转冷,外人看来,和死人的确没有什么两样了。他装死固然极像,但如果蒙古人当真照例割了他的首级,他也不免真的死亡。
第三次自毁就是适才营救神雕的时候,斩开铁链的那一次了。他刚从十几日的龟息之中醒转过来,整个人空空荡荡,内息无存,生机断绝,连制住泰赤等人,都靠的恐吓。让他再从几百蒙古兵勇的手上救走神雕,他只有再次使用那对身体伤残极大的自毁之法。
这一来,他的身子终于完全的脱出了他神志的掌控,有如行尸走肉了一般,只有一点内力真元护住他心脉最后一点生机。便说他是死人,也不无不可。若非易经断骨篇的神妙,让他脱胎换骨,体质远超常人,只怕早已横死多时。
神雕知不知道杨过的状况,旁人不得而知。它载着杨过一直往下滑翔,停在了襄水边上。浩浩荡荡的襄江水似缓实急的往南奔流。大雕展开的双翅一收,杨过便有如石块般一骨碌滚到了江水之中,载沉载浮。
大雕歪歪脑袋,试探般的将鸟喙伸出去,想咬住杨过衣襟,但试了三次,都差了一点。杨过的身子一点点飘向了大河中央。大雕顺着河岸,跟着杨过往南飘动的身子踱步。它或许在怀念自己年轻能飞的时候,只要飞上天空,一个俯冲,就能将杨过从河水之中抓出来。可惜它现在实在太胖了,羽毛也不剩几根。
它忽然后退几丈,双翅展开,直跃向襄水中央,正落在杨过边上,伸口叼住杨过胳膊,脑袋一甩,杨过斜斜的飞出一丈,却还是落在河水之中。
大雕头脑乱晃,颇有些无可奈何。它扑腾着想往杨过处而去,可惜它的狗刨式很不过关。它巨大的翅膀展了开,就像在水面上摊开了两个桌子一般,流水一冲,飘的更快。看似一平如镜的水面,却有着不同的流速。一人一雕浮在水面上,渐渐的分了开。
大雕忽然暴怒,一只翅膀翘起,另一只奋力拍水一击,杨过的身子裹着一团河水,蹭的从大河中分离了开,斜斜飞出三四丈,正跌在襄江边上。
大雕满意的呱呱两声。它忽然发现自己几乎整个的沉入了河水之中,光秃秃的翅膀上那寥寥几根毛羽沾满了河水,比平时重上了三分。水地下的暗流拉扯着它,想将它吞没。顿时大雕顾不上杨过,死命的扑腾了起来。水流载着它,越去越远。
杨过躺在河岸边,一动不动。斜斜的朝阳渐渐的升到了半空,阳光耀眼,把他湿透了的身子都晒的干了。这时候才声雕鸣听到一,大雕不知在河中挣扎了多久,才终于挣脱出了出来。它浑身滴水,狼狈不堪的急奔了过来。
大雕用鸟喙帮杨过翻身朝上。杨过毫无动静。它对着杨过几声嘶鸣。杨过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它叼住杨过的身子,将他甩到自己背上,杨过便顺着它的脊背滑脱了下来。如是再三。
大雕改变了策略,叼着杨过往前便走。杨过就像一口布袋般在地上拖着,很快丢掉了鞋子和半截裤管。大雕歪着脑袋,也很不好受。一人一雕勉强又挪了半里。
忽然大雕停住,重新将杨过甩到了自己背上。不等他滑落,便撅起了臀部,同时张开了双翼。杨过的身子便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那里。
大雕欢嘶一声,张开两条有力的大腿,朝群山深处飞奔而去。
杨过首先回复些许神志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陷入了一团漆黑之中,听不见,看不着,闻不到,似乎他的肉体已经消散了,只剩下了灵魂被困在了一隅之中一般。死了么?杨过艰难的想着。现在一个最简单的想法,对他而言都是极端艰巨的一件事情一般。巨大的悲哀袭上了他的心头。幸好他隐隐的还有一点触觉,似乎有人用极端轻柔的动作在抚慰他,这点安慰支持着他不至于放弃。他不知道这般的过了多久,终于开始着急了,用力一挣。忽然似乎回复了些许听力,感到自己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轰隆隆的声音就像一道道响雷一般,震的他心悸。终于一声大响,他又陷入昏迷。
再醒的时候,他感到了疼痛。无可忍耐的疼痛。全身上下无处不疼,仿似千万柄钢刀在绞着他的血肉,剐着他的骨头一般。他张嘴想呻吟,却没有力气发出丝毫声响。耳朵里充盈的都是隆隆的耳鸣声,听不到别的声响。‘看来伤口发作了。能感到疼,就是好兆头!‘杨过迷迷糊糊的想着。
巨大的哀伤和寂寞依旧萦绕在他心头。幸好很快,他又感到了那温柔的抚慰。这次的感觉不同于上一次那般若有若无,是这么的明显。他甚至能体味到那手掌上的纹理和温度。他也感到后脑枕着的是一片温软的所在。这抚慰的幅度和节奏,让他的心平静,让他想起了古墓时候的和小龙女相依为命时候的静谧。他心中仿佛都又听见了古墓中那若有若无的滴水声。这空寂的声响,将耳边永不消却的轰鸣声都冲淡了。
杨过不知何时睡去,又不知何时再度转醒。这次不像上次那般疼痛,却是一股股透心的搔痒。感到痒,就更是好兆头了,显然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他还觉察到了什么别的和上次的不一样,好长时间之后,他才反应了过来:耳边的轰响已经消失了,他回复了听力!
杨过侧耳,静静的倾听耳边的一点点响动。周围安静的很,过了良久,他才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叮叮咚咚的流水声。经历了漫长的无知无觉的时光,直到此时才重新听到了真正的声音,杨过忽然心中一酸,简直要哭了出来。
他仔细品位那细微的声响,猜测着是流水撞击到了碎岩,再散开,分成几股,然后几股细水互相碰撞,重新汇成一股往前流动。前面又有个轻微的落差,水流轰的落下,散成珠玉般的水滴,叮叮铃铃,淅淅呖呖,不一而足。
他的听觉一点点回复了昔日的敏锐,渐渐的,以耳代目,他‘听‘出来了这还是凌晨。听着朝阳升起,温度升高,周围小草叶瓣上的露珠滚落,小虫小蚁之类的开始从洞穴中爬出,进进出出的忙碌。还有爬到他脸上的,顺着他脸面的毛孔艰难的上爬,让杨过生怕一个翻身,便压死了他们。但他何尝不知道此时他根本没有稍动的能力?
渐渐的他心理开始浮躁。那个人呢?一直在抚慰他的人呢?他心里面有个让他非常激动而且惊惶的预感:那就是他苦苦找寻的姑姑。只有她能让他在无知无觉的这段时间里找到慰藉,让他支撑着不死。但如果不是呢?杨过不敢多想,他想张口呼唤,但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他额头上。杨过立即安稳了下来。他感到她将他轻轻的抱起来,带着他来到了外面阳光明媚的小溪边上。杨过‘听‘着她俯身,用丝巾蘸了溪水,停在手上良久,然后从他额头开始,轻柔的给他洁面。丝巾上的原本冰冷的溪水带着她手掌的热度,温暖的让杨过忍不住想呻吟。
‘姑姑,姑姑……‘杨过心里面大叫,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他越确认她就是自己遍寻不着的姑姑,心中就越发的恐惧: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呢……
她散开杨过的发髻,掏出了一个木拢,慢慢的将他的头发重新梳起。她的长长的青丝从肩头披散,划到了杨过脸上。杨过忽然压抑住了自己的一切想法,用尽了一切的努力,去嗅那落在自己鼻翼的一缕秀发的味道。他现在宁愿自己没有听觉,只盼嗅觉无恙。终于,他闻到了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
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他倚在姑姑怀中,听她弹琴的时候,也闻过这般无二的清香。只是随着他一日日沉迷与武功,一日日计较着古墓外的世界,这幽香才从自己的六识中消失。
是姑姑!是她!杨过心中哈哈大笑,无与伦比的畅快从灵魂深处腾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由于太过于激动,浑身都发烫了起来。‘姑姑,姑姑……‘杨过心中大叫,口中也在大叫,但仍旧没有丝毫的声响,却化成了越来越急的喘息出气的声音。‘你说话啊,你说话啊,让过儿确认一下!‘杨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恨小龙女的安宁。若是他自己,早已经有了无数句话脱口而出。‘你开口啊!‘杨过徒劳的祈求。
渐渐的他感到了透骨的疲倦,知道自己又要昏厥了。杨过徒劳的想奋力挥舞双手,摇动脑袋。忽然他感到她重新将自己抱在了怀中。他的后脑又枕在了她温软的腿上,她的手轻轻的擦掉了他由于太过激动而渗出的汗水。
她悠悠的开口,自言自语道:‘过儿,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好久没有听你叫我声姑姑,我都快忘记你的声音拉。‘
杨过浑身的鲜血都冲到了喉头,一张口,‘姑姑‘二字没有发出,却长长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小龙女陡然站了起来,平静无波的俏脸上满是无限的惊喜。她叫道:‘过儿,你醒了么!‘不顾血污,将他抱在怀中,脸帖脸的倾听他的呼吸。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朝一边笑道:‘过儿刚才醒了,不过现在又昏过去了。‘
那边传来一声‘咕噜‘的鸣叫,算是回答。灰扑扑的大雕缩在两块岩石中间睡觉,此时还只睁开了一只眼睛。
小龙女道:‘雕前辈,你的蛇胆真的很有用,过儿大有好转。多谢你了。昨儿的用完了,快去再弄一些啊!‘
大雕将另一只眼也睁了开,呱呱的叫了两声,忽然展翅扇风,顿时罡风四起。小龙女用身子护住杨过,对大雕怒目相视。大雕腾出了山洞,翻身站到了洞顶之上,对着朝阳厉声清啸,双翅一展,往山下滑翔而去。
十日之后的下午,万里无云,阳光耀眼。杨龙伴那大雕的所在,有如一条环绕着山腰的玉带般的溪水轻快平缓的流淌着。溪水温暖宜人。半尺深的河床,一颗颗鹅卵石光滑溜圆,折射着五颜六色的日光。
小龙女将赤裸的杨过放在溪水中,帮他沐浴。这般赤条条的在姑姑面前,杨过虽然洒脱,却也羞红了脸。小龙女却浑不在意。
杨过身上的伤疤覆盖了整个身子,就像穿了一身角质的铠甲一般。她小心翼翼的用灵巧的手指,抵着蘸水的丝巾,擦拭杨过伤疤之间的脓血和积尘。她忽然碰到了一块即将脱落的伤疤,伤疤牵动新生的嫩肉,杨过龇牙咧嘴的叫疼。
小龙女道:‘你从来不怕疼的。这时又在惫懒耍赖。‘杨过咧嘴而笑,道:‘我现在功力全失,身体几乎是重新长出来的,比之以前,却是脆多了。‘
小龙女哦的一声。继续替他擦拭。
杨过道:‘姑姑,我们说会儿话。我看不见了,就想听着你的声音。‘小龙女眼睛一红,动作慢了下来,道:‘雕前辈把你驮道我这里来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你的伤那么的重,他们都以为你必死无疑,虽然不对我说,我却是知道的。‘杨过将一直握着她的左手握的更紧,笑道:‘我没有再见到姑姑,怎么会死?他们是谁?还有旁人么?‘小龙女道:‘他们都在山下,是--‘杨过截断她的话,道:‘别告诉我。等我伤好了,再去管他们是谁吧。我现在只要你一个人在身边。‘
小龙女微微一笑。杨过虽然看不见,却感觉到了,将她的空闲的右手背拉到自己唇边亲吻。他忽然叹道:‘我好快活!只有在你身边,我才真正的把什么都忘掉。‘他笑道:‘对于襄阳和郭伯伯,我也尽力拉!现在便是想再出力也是不能。老天可怜我,把我送回到了姑姑身边。‘
他催促小龙女道:‘姑姑,你继续说啊。我看不见,着急的很。‘小龙女不紧不慢的道:‘你这般的急性子,难为你这么多天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了。你说你半个月之内就能恢复。若是一辈子都看不到了,岂不是急死了?‘
杨过笑道:‘我便是从此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了,只要还能在你身边,心里就不会真的着急。‘
他问道:‘若过儿从此瞎了,姑姑你还要我么?‘小龙女点头。又嗯了一声。杨过又问道:‘那我若是还聋了呢?还哑了呢?‘
小龙女叹道:‘偏你喜欢呱躁。你要是聋了哑了才好。最好就是如前几日那般,一动不能动。‘她抽出杨过紧握的右手,双手将他硬邦邦的身子翻了过来,将右手递回到杨过手上,左手替他擦拭后背。杨过后背的伤势比起前胸还重了三分,层层的伤疤连着红嫩的新肉,叫人看了,心中一股股寒气翻涌。
小龙女眼睛又是一红,声音都哽咽了三分,道:‘我当你从此醒不过来了。准备就在古墓,天天守着你,也好过在江湖上四处漂泊,也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杨过心中升起万丈柔情,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奈何此时他只能活动双手和头部,哪里能够直起腰腹?
他现在的精神还是脆弱的很。每天只能保持两三个时辰的清醒。但只要他醒着,就一定要将小龙女的手牢牢的握着,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