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在梦游居士连声催促之下,打马就走。两匹骏马嘶鸣抬腿,走不到一丈,忽然身后一股大力传来,顿时将两马扯的东倒西歪,再不能前行——却是杨过在后面一把抓住了马车车厢,又展开了山潮练剑的功夫,定定的立在了原地。
其实他虽然内力高深,力大无穷,但人力有时尽,怎么可能同时和两匹骏马相教?却是杨过用了些巧妙在其中。他的力道时缓时急,每次骏马发力的时候,便抢先将它们前行的力道化解了开来。这就像当年小龙女教授他古墓武学时候,用掌中的柔劲粘着麻雀,让麻雀不能飞起来是一个道理。但掌控一只麻雀简单,但掌控两匹骏马,世上能做到的,决不超过五人。当然,大重量的梦游居士也居功至伟。两匹矫健的骏马拉着她一人已经十分吃力了,更何堪杨过神技?
落到旁人眼中,却实实在在是杨过以独臂扯住了两匹骏马,一个个都惊的呆了。小小的方轻舟正站在杨过身边,定定的盯着他的手臂,整个木然。那马车夫心胆俱裂,死命的打马,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两匹马用力的节奏协调起来。须臾,杨过右手玄铁剑横向一挥,宽广的车棚顶整个飞了出去,连带着将里面梦游居士的华丽的头巾也削了去。杨过再三剑,坚固无比的上好楠木车厢四散而开,化成了路边的几块碎木头。
车上的梦游居士和姝儿一起尖叫。只是梦游居士盘踞在只剩底盘和轮子的车上,仿佛那里缩着一只幼象,整个的遮住了小巧的姝儿。她声音又大极了,众人从各个方向看去,都只当车上只有她一人而已。
杨过和两匹骏马还在角力,若非抖嗦不止的梦游居士稳稳的压在正中,只怕那沉重的马车会被两股大力给拉的离开地面。小舟儿乃是众人中最先缓过来的人。他跑到车厢边,扶着姝儿跳了下来。姝儿也抖嗦不已,全靠着小舟儿瘦弱的肩膀才能站稳身子。两人立即远远的逃到了一边。
马车剧震不已,梦游居士几次想跳,但总是害怕。她整个的伏在车底,哀怨的看着杨过紧紧抓着车厢的左手。杨过冷哼一身,玄铁剑压在梦游居士身边,用力往下一按。却见车子向下沉了数寸,旋即弹了回来。杨过吃了一惊,抽眼望去,却见车座地下似乎安了弹簧。用弹簧防震,显然不是这个时代的工艺。杨过不动神色,用力一按一引,车夫和梦大娘一起被弹飞了三尺。车夫直接被颠到了土路上。梦大娘却还留在车座上一阵上下弹跃。这次不仅身上,连她脸上都是一阵肉浪。少了车夫催促,两匹发力的骏马渐渐安静下来,不住扬蹄喷鼻。
杨过忽然道:“这马车是谁人所制?”梦游居士慌忙回答道:“杨大侠也看出来这马车的好处了?坐在上面没有丝毫颠簸,享受的很。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大理那边买来的。杨大爷若是喜欢,改明儿小妹给你也从大理捎一辆?”她眨巴着一双秀目,对杨过示好。
杨过木然道:“这个姝儿小姑娘,我给她赎身。”
梦游居士随着马车稳定下来,似乎一颗心也回复了往日的圆滑。她坐直了身子,理了理纷乱的鬓发,风情的笑道:“杨爷乃是怜香惜玉的恩人呢。姝儿要是随了杨爷,却是她八辈子的福分。只是杨爷,这十万两银子……”
小舟儿在一边叫道:“你胡扯。哪有这么贵?我一年都花不了二两银子!”梦大娘瞪着他,低声道:“你个小畜生值甚么钱?在这里乱嚷嚷!”转过笑脸看着杨过。杨过抬起玄铁剑,以一只指头托着剑柄,却将剑身搭在梦游居士肩膀之上。玄铁剑本身的重量压得梦游居士养尊处优的身躯一阵颤抖。
杨过道:“我和你作一笔买卖。你看这柄剑如何?”
梦游居士陪笑道:“杨爷的剑,当然是好剑。这么重的剑,也只有杨爷这般的英雄能够使得起。只是……只是一柄剑再贵,只怕也不值十万两银子吧?”
杨过又搭上了一根指头,两指一夹,梦游居士的脊椎都吱吱喳喳的叫了起来。杨过一本正经的道:“此剑乃是天下少见的玄铁制成,玄铁乃是天下间至为坚硬的东西,寻常刀剑掺上少许,便可锻成神兵利刃。这柄剑的身价,岂是区区十万两白银能够比拟万一的?”
梦游居士摄于他威压,本身又是见多识广的识货之人,心中怯喜,却作出为难状,道:“杨爷你看你说的,我们开妓院的又不是江湖上的人,要一柄剑何用?”
杨过又搭上一根指头,梦大娘的肋骨开始互相打架。她吃痛叫道:“——哎哟哎哟……我的大爷,我从了就是,我从了你就是!好好好,宝剑换美人,大家不吃亏。”
杨过哈哈大笑,道:“你是什么人,也配拿我的宝剑?”玄铁剑滑到车座上一振,顿时马车车座也四分五裂开来,四团原始粗糙的螺旋弹簧散落了开来,两匹马嘶鸣着远远的逃走了。
梦游居士跌坐在地上,还没等她惨叫,杨过将玄铁剑抵在了她眉心,道:“我的买卖是用你的性命换姝儿姑娘的自由。你若是同意,大家一拍两散。你若是不同意,我便一剑杀了你。你们怡红院再派甚么人来接她,都也与我无关。”
梦大娘坐在地上摇晃着胸腹开始嚎啕,一边哭,一边指责杨过的不是。虽然不敢骂人,但市井上拐弯抹角的口上脏话自然不少。杨过出生嘉兴街头,深谙毁损骂人之道,自然清楚的很,却只冷笑不语。
旁人也一直都当杨过要用玄铁剑换姝儿,此时形势急变,他居然当街用出了这般强盗的行径,连姝儿也开始不安了起来。澹台候上前一步,皱眉劝道:“杨少侠,少安毋躁。杨少侠急人之义,本是无可厚非,但却须注意方式。如此行同强抢,只怕不妥。何况姝儿姑娘本是怡红院之人?”
杨过回首横扫全场,道:“我便是硬抢。若是所有人都觉得我做的不对,我便放了这个肥妇人,不再插手此事。有人愿意与我同罪么?”众皆噤然。小龙女恍若无所见闻,只静静的看着杨过。
小舟儿憋红了小脸,看杨过盯着自己,顾不得紧张羞怯,跳出来道:“杨……大爷做的一点错都没有。我……如果我……我算一个的话,我说……我说杨大爷做的没有错——”他乃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平日里受尽冷眼,差点饿死街头,年纪又是极小。场上皆是衣冠高带之人,若非关系对他有顿饭之恩的姝儿姐姐,他是打死也不敢出头说话的。
杨过道:“但是所有人都说我做错了的啊!”
小舟儿道:“我什么都不懂。总之能救姝儿姐姐,就是对的。”
杨过笑道:“这肥婆正在骂我。你给她两个耳光,我们便算是一起做了恶人。你若是怕,就算了。”
小舟儿挺胸道:“我为何要害怕?反正人人骂我小畜生,我本来就不是好人。”他果真上前,对着梦游居士两张肥脸就是几下耳光。只是他的小手打在梦游居士满脸横肉之上,哪里能够用的上丝毫力气?
杨过呵呵直笑,道:“你倒是和我小时候很像。”
他对众人再不屑一顾,玄铁剑微微用力,梦游居士只觉得额头一股寒热交替的气流涌来,顿时浑身紧绷,心神发颤。杨过道:“数到三,我就下手。”
梦游居士乃是见多识广之人,听杨过口气,看他的行动,才确定他并不是一般的那种不知天高地厚,自诩风流,出来打抱不平的年轻后生,却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只怕数到了三,他真会杀人。到底是性命重要。她顾不得讨价还价,大叫道:“我同意了,我答应了。”
姝儿和小舟儿一起展颜。杨过玄铁剑在她胸口拍了拍,隔着衣服震碎了她口袋里面姝儿的卖身契,又将玄铁剑插在地上擦了擦,系回腰间,寒光闪闪的眼睛盯着怡红院诸人。梦游居士爬起来,行三和计老大也双双恢复了行动,和车夫一起扶着肥婆,飞一般去了。
澹台候等人等人坐观梦游居士逃走,个个心中感慨。梦游居士固然不是好人,这个杨过却也邪乎的吓人。两位长者看着方轻舟崇敬的仰望着杨过,都在心中叹息:“这孩子只怕从此也难走上正路了。他根骨当真极好,若是跟了杨过这般肆无忌惮,又神功盖世之人,只怕十余年之后,又是一个……”
澹台清儿尚没有太重的尊卑贵贱之观,拉着姝儿像她道喜。姝儿虽然年幼,但回礼应答,落落有致,倒似一个大家闺秀一般。
杨过忽然开口道:“既然此间事了,杨某便和龙儿先走一步了。”说完要走。澹台清儿叫道:“你夺了姝儿,怎能放手不管?若是……若是那肥婆再次前来抢人,你要姝儿怎么办?”姝儿看着杨过。杨过目光灼灼,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满脸臊红,低下了头去。
杨过道:“我毁了姝儿的卖身契,她乃是自由之身,不是我杨过之人。你若是怜惜她,便将姝儿带回家中作姐妹就是。”
澹台清儿看着姝儿,道:“姝儿……你愿意和我去么?”
姝儿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只是不语。澹台清儿看了看父兄等人,也默不作声了起来。她本想将姝儿收做丫鬟,带回去保护。但杨过既然发言要她将姝儿做姐妹。澹台一家世代尊贵,是不可能将一个准妓院丫头当同等人对待的。
一直委顿在地,默默不语的老管头忽然扑到杨过脚下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苦求道:“杨爷,小老儿昔年犯的错。姝儿不是我能够供养得起的。您老既然救了她,便请勉为其难,将她收在身边,给夫人作个丫鬟,若是喜欢,让她作个小妾甚么的也好。好人做到底,你还请答应了吧!”
一边的姝儿忽然低低的抽泣了起来。众人凝目望去,才发现她虽然只有十三四岁的年龄,但一张小脸已经出落的俏美异常,乃是个绝顶的美人坯子,隐隐觉得梦游居士十万两白银的开价其实不高。若是能将她收做丫鬟小妾,那真是福分。看她楚楚可怜,连小龙女都心生恻然。
杨过却一直紧紧盯着那老管头,伸手将他扶起来,缓缓道:“姝儿我不能收。但我自有办法让怡红院的人再不敢过来生事就是。我也有些钱财,可以接济你一二。”
老管头抬起满是泪痕的老脸,哭泣道:“我一直在等今天,日日心如刀绞,天幸今日恩公援手,姝儿暂时逃过一劫。只是我已经没有脸面见她。她留在我身边,这一生也是毁了。还请恩公——”
杨过接口道:“老丈谈吐文雅,不似寻常农人?”
老管头道:“小老儿粗通文墨,昔年曾在城里做过十几年帐房。后来家父亡故,便回到田地里务农。”
杨过笑道:“难怪。错非老丈是识字之人,教不出这么非同寻常的女儿。”
老管头大喜,道:“恩公这是同意了?”他看着杨过冷峻依然的表情,顿时死心,忽然大叫一声,转头往一边庭柱上撞去。
杨过运功急扯。老管头死意甚决,脑袋仍旧重重撞在了门柱上,虽然没有头颅开裂,但也血流满面。众人都是一惊,姝儿更是扑过来大哭。
老管头一双眼睛只盯着杨过,满眼哀求之意。一直默默的小舟儿忽然跪倒在杨过脚下,抓着他衣襟哀求道:“杨大爷,求求你……”
杨过朝他怒目而视,道:“男子汉挺立天地间,跪天跪地,跪祖宗,跪长辈,怎能轻易下拜?”
澹台清儿小声道:“天地君亲师。你漏了皇帝。”杨过朝她一笑,道:“我不跪他。”一边将小舟儿方轻舟提起来,道:“你若是想跪我也成,你拜我作师父,我教你武功如何?”他接着道:“就是我拉住两匹马,打走天下恶人的功夫。”他见了小舟儿便极是喜欢,动了收徒的念头。反正宁可成华山派开派在即,他若是教的烦了,或者不愿旁人打扰自己和姑姑的二人世界,直接丢给老宁代授武艺就是。
小舟儿大喜,人在半空,已经手舞足蹈了起来,道:“那感情好啊……你……你能不能将姝儿姐姐一起收了当徒弟?”杨过的眼神怪异了起来,半响之后忽然喃喃自语道:“便是……又有何不可?我难道怕……”他将方轻舟放了下来,转向姝儿和老管头,微笑道:“我意收姝儿为徒,你们意下如何?”
老管头又想跪下道谢,杨过将他搀扶了起来。众人看着姝儿,姝儿盈盈的向杨过跪拜了下来,显然是同意了。
杨过向小龙女微笑道:“我一下收了两个徒弟,咱们古墓便算是有了传人。以后若是嫌吵闹,我就把他们丢给老宁。龙儿你看如何?”小龙女点头,道:“我喜欢这个小姑娘。”
当下姝儿和方轻舟一起向杨过和小龙女跪拜。三拜九叩之后,方轻舟抬起有若开了一朵喇叭花般的笑脸,满口师父师父朝杨过叫个不停。澹台候,焦大发等人一起上来祝贺杨过收徒。无论是杨过古墓掌门弟子的身份,还是他作为郭靖侄儿的尊贵,这江湖上的礼节,众人都万万不能轻了。从这方面讲,方姝二人在江湖上的身份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方轻舟心中喜悦,忽然傻傻朝小龙女叫了声:“师娘。”
登时场中一片冷清,只有小龙女高兴的应了一声,把他拉了起来。小舟儿察言观色多年,看出了众人的怪异,不由惶恐,道:“我……我做错了甚么么?”
杨过柔声道:“你一直都作的不错。”他扫了一眼众人呆滞的表情,朗声道:“今日得聚,缘分不浅。日后再见,再作详谈!”双手挟了两个徒儿,轻飘飘的已经飞出了十来丈。白影一闪,小龙女和他联袂而去。
澹台清儿颤声道:“龙……龙姑娘不是他师父么?怎的小舟儿叫她师娘,他们二人都不斥责?”澹台候喝道:“姑娘家,不要胡思乱想。”抬腿就走。适才热闹无比的庭院陡然间只剩老管头一人茕茕孑立,盯着杨过消失的方向。他身份低贱,澹台候等人并不需向他道别。到底澹台清儿见他可怜,临走前送了他一锭银子。
片刻之后,老管头回到屋中,缓缓的关上了院门。
小舟儿在杨过腋下,体味这如飞的快感,快活的简直要大叫出声。他还没开口,已经被那带起的强风呛的眼泪直流。四人飞掠过河流小桥,长街闹市,小半个时辰之后,停在了郭府门前。杨过将两个徒儿放开,姝儿默默的替小舟儿整理乱发。小舟儿仰望郭府大门,头顶上两个遥远而巨大的灯笼晃的他眼晕,怯怯的问道:“师父,这是甚么地方,是我们家么?”
杨过听他说到“我们家”,和小龙女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淌过一丝温暖,道:“不是。是我郭伯伯在襄阳的别居。我们要在这住一段时间,替郭大侠杀鞑子军。”
忽然郭府铁门大开,里面风风火火的冲出来数人。为首的正是段兴明。小段一眼看到杨龙二人,先是一愕,接着大喜,叫道:“杨师叔,快随我去救郭大侠!”杨过大惊,一把扯住他道:“郭伯伯怎么了?”小段叫道:“郭大侠一个人去了蒙古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