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海的敖钦那还不跟回了家似的,水泡都没冒一个就蹿的没影儿了,气的钟道临站在海龟背上跳脚大骂敖钦不讲信用,其余的虾兵蟹将们眼看头儿都溜了自己这些跟班还不赶紧溜等什么呢,一个个快似一个的压低浪头,纷纷抱着铜锣大鼓跟黄銮伞,下饺子似的朝海里蹦。
“扑腾扑腾”朵朵水花翻滚,不多时的功夫原本浩浩荡荡的海上锣鼓队便逃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海龟背上面面相觑的钟道临跟斯影二人,过了多时钟道临才想起了什么,伸腿踹了一脚身下的大海龟,喝问道:“你怎么不跑?”
大海龟唇边长出了三道长长的白须,看来颇有些年岁,见钟道临问话就老老实实答道:“上仙息怒,我家大王临走吩咐老龟将两位驮到愿意去的地方,除了龙宫绝不能领你们去,别的要去哪里任凭大仙吩咐!”
“大仙个屁,老子跳大绳的心都有了!”
钟道临想起忘恩负义的敖钦就气的眼红,左手卡腰右手指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海面狂喝道:“敖钦你个不讲义气的东西,最好别叫道爷知道你住哪,不然我迟早弄塌了你的龙宫,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剔你的骨,吃你的肉……”
钟道临正骂得过瘾,眼前海面突然升起一道水柱,就当钟道临大喜下以为敖钦良心发现被自己骂回来时,一个鱼头怪在浪头上现出了身形,抬手朝钟道临一抱拳,恭敬道:“因为此地离南海尚远,我家王爷怕两位贵客路途遥远,经不住旅途劳顿,特意派小人从东海取来两箱珍宝,王爷尚有一面令旗让小人呈上,无论贵客在哪处江河湖海遇险,都能借此令旗号令天下水兵!”
说罢,海面上又是冒起了的浪头,两只海龟驮着沉甸甸的箱子朝钟道临分水游来。
鱼头怪可能怕钟道临找它的晦气,趁着钟道临目光被两口大箱子吸引的机会,飞身踏浪过来将一面令旗放到龟背上就跑。
钟道临只觉得余光中黑影一闪,耳中就同时听到了“扑通”一声,扭头除了一圈水纹外再看鱼头怪早已不见了,也不得不暗自佩服敖钦从上贯穿到下的逃跑造诣。
打开两个箱子后,呈现在钟道临眼前那些令郎满目的海底奇珍异宝总算是让他稍微消了消气,明知道敖钦铁了心的躲着他不见,再骂也不见得能把比他脸皮还厚的敖钦给骂出来,只得将那面小令旗跟两箱珍宝收归乾坤袋,大刺刺的站在海龟背上一摆手,朝前一指轻喝道:“目标西方陆地,前进!”
大海龟任劳任怨的四肢拨水朝西方游去,斯影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咋咋呼呼的钟道临一眼就不再理他了,少了那帮敲锣打鼓的古怪队伍,反而可以静心的欣赏大海美景,再也无心理会正兴高采烈指挥海龟前进的钟道临了。
两人一龟就在茫茫大海中随波沉浮,逐浪而行,慢慢从远方浮现出一道黑线,正当钟道临跟斯影都为看到陆地而欢呼的时候,随着陆地越来越近,已经分明能看到远方升起的股股浓烟,浓烟中隐现火光,因为那处着火的地方周围都是土黄色的地表,看起来不像是森林着火的样子。
钟道临看的心中一沉,等到离陆地不足百丈的时候飞身而起,平身飞渡,掠海而过,疾速朝着火的地方赶去。
紧跟而上的斯影并没有比钟道临慢上多少,只见海龟跟陆地成一直线的海平面上点点水花轻扬,几道残影方逝,斯影已经紧随钟道临而上。
两人未免惊世骇俗,在刚才看到火光的外围三里处放缓身形,潜踪匿迹的朝着火的地方疾行,循山间小路而上,不多时已经看到了一座座依山傍水而建的苗屋,都是清一色的青瓦木结构二三层吊脚楼,土黄色黑瓦顶的屋子错落在山凹凹中,走近寨子,才发现这里特有的片状岩石磊起一面面石墙,一幢紧连一幢,鳞次栉比排列的杂而不乱,显得有章有法。
已经下午了,可山里的雾气仍是恋恋不舍的不愿散开,这在海拔如此低又如此近海的平原丘陵地带就显得十分诡异,可路旁悠闲走动的小牛犊一点都不怕钟道临跟斯影这两个生人,又让钟道临放下了心事,干脆跟斯影现出身形信手游步的朝苗寨内走去。
直到钟道临跟斯影二人走进飞檐翘阁,井藻浮雕的苗寨城前楼仍旧没有人前来闻讯,钟道临通过城楼的时候随手用掌心擦了下筑城用的青光石,的确是苗族特有的糯米稀饭拌合石灰为砌浆灌缝而成的,显得很牢固。
此时透过薄雾已经能够看到正处在苗寨的中心的那幢着火木屋,一个个身穿圆领大襟宽袖衣,蜡染百褶裙,佩带银饰的青苗穿着的妇女正围跪在着火木屋的一圈喃喃念叨着什么,男人则都在一个巫师打扮的老者身后排着队的绕屋缓走,边走边跳,似乎在做着什么法式。
怪不得钟道临跟斯影两人一路走来没碰到什么人,可能是全寨子的苗人都集中在了这里,钟道临怕犯了苗人的忌讳并没上前搭话,只是离远看着,也弄不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
钟道临对苗人法式的理解,只限于知道苗人每年都会按照家中有无到天王庙中去杀猪,宰羊,磔狗,献鸡,献鱼,求神保佑五谷繁殖,六畜兴旺,儿女长成以及作疾病婚丧的禳解,像这种女人跪着男人绕屋乱跳的法式就不是他这个只知巫术皮毛的道士所能了解的了。
更何况苗族旁支众多,光按照服饰来分就有白苗,黑苗,红苗,花苗,青苗等几十种,《战国策·魏策》就曾记载到“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衡山在其北。”每个苗族旁支信封的神灵跟巫师施法的风俗迥异,钟道临之所以对苗族有所了解,其实正是源于苗族跟魔族同出九黎族的原因。
九黎族在长年与炎黄尧舜禹各部落的争战中,多次战败,一部被打散的零散族人虽然未被九鼎封印,却仍逃离不了屡次被汉人驱逐的惨景,逐渐从其生息之地黄河下游与长江中下游被迫南迁,陆续定居于西南荒凉的崇山峻岭,被汉人歧视的称为南蛮,汉唐也被称为“武陵蛮”跟“五溪蛮”。
钟道临暗中曾不止一次的猜想过是否九黎族就是华夏民族中最悲惨而又韧性最强的一个民族,否则千百年来那么多的族群先后灭绝,消失在了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为何最受压迫欺辱的九黎族仍旧能够依靠坚韧的性格传承下来呢?
华夏民族这个最大的种族,所谓的炎黄子孙几千年来能人辈出,春秋战国甚至出现了百家争鸣的文化大爆发,却始终未曾能够留下一本记录能够记录汉民族发展的著作,出现了千年的大断层,或许是焚书坑儒,或许是各朝御史跟史官都习惯了歌功颂德,伪造历史,而同样备受压迫欺凌的九黎族一个小小的分支苗族就能够依靠自己的文字留下《休巴休玛》这样完整记录族人迁徙发展的史诗,相比之下不得不让钟道临对九黎一族升起由衷的敬佩之情。
正是怀着这种敬佩之心的钟道临才不愿轻易打扰苗人的法式,刚想招呼斯影悄悄退走,屋前那个正在手舞枝叶施法的巫师却感应到了钟道临方才凝视他的目光,突然抬头朝这里望来。
巫师围着额头包裹着白色的头巾,身穿蜡染的青色长袍,样貌已经显得很老了,桔子皮一般黑色的脸上,纵横交错的布满了皱纹,那双表面灰暗呆滞的眼睛只是在看到钟道临的时候迸射出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寒光,又立即隐去。
两人目光相交,钟道临友善的冲着这个苗寨的巫师笑了笑,仍旧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那个巫师捡来人朝他笑反而甩开身后的族人朝二人走来,当站到两人的面前的时候又重新打量了钟道临一番,也是友善的笑了笑道:“两位贵客不像是本地人,是被寨子里的火光引来的吧?”
“噢?”
钟道临对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枯瘦老者施了个晚辈的躬腰礼,若无其事道:“老人家怎么不说我们二人是路过呢?”
苗族巫师对钟道临模棱两可的话也不在意,淡淡道:“现下刚过了七月七的鬼节不满月,正处梅雨时节,我们苗家寨子附近露水很足,老朽看两位既不是本地人,走到这里还能鞋不沾尘,额不见汗,要是路过何必进寨!”
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来了就住一晚再上路吧,也让我们苗人略尽地主之谊,族人新丧,老朽还有法式要做,就不陪两位了!”
钟道临虽然不愿意干涉苗人的风俗,被巫师一个“族人新丧”敷衍,此时却也忍不住声音转冷道:“那着火木屋内分明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何有丧之一说?”
老巫师一直半闭着的双眼闻声突然迸射出寒光,一股阴森骇人的气息顿时从他身上传出,不多时就朝外弥漫开来,四周的温度似乎也陡然间降低不少,凉飕飕的显得有些冷。
“贵客眼力倒是好!”
老巫师杀机一现便又恢复了原本懒懒散散的样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不愿意多说,低声问道:“还没请教两位客人怎么称呼,老朽姓叶,是寨子里的傩巫,族人都叫我巫叶,客人愿意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在下钟仁,这是我妹妹钟影!”
钟道临也不管一旁的斯影愿意与否,发觉到巫叶神色间不对头的他先自顾自的随口报了个假名,装出一副若有所思模样道:“叶前辈看来是祭祀鬼神才用生人做法,晚辈贸然而来没有打扰到前辈吧?”
巫叶的神色略微放松了些,毕竟随意活烧生人被传出去引来官府不是件好事,微微点点头道:“看来客人也是同道之人,这样就好,眼看就要天黑了,最近的州府也在百里之外,此处潮气大,两位夜晚赶路不免容易被毒物大虫所伤,我这就让族人安排房子给两位住下!”
说罢,巫叶挥手叫来一个壮年男子吩咐了一番,那人友善的冲钟道临斯影二人憨厚的笑了笑,之后恭敬对巫叶施了一礼,跑去腾房子了。
钟道临道了声谢,对这个好客的苗人巫师也有了些好感,目送巫叶回到族人的队伍,沉思不语。
“为何要在这里住下?”
斯影因为不了解人间的情况,一直以来都是只看不说,可还是对钟道临接受了巫叶留宿的建议感到不解,疑惑道:“你不是急着回峨眉山么,怎么又有心情在这荒山野岭耽搁?”
斯影明白巫叶所说的百里远在钟道临他们俩眼里就跟从外屋走到内屋一般远近,眨眼就到了,更何况人间不是魔界那个容易禁锢真元的力场可比,就连她都明显的能感到自从踏上人间的土地就功力大增,更别说比她功力高出一筹而又熟悉人界环境的钟道临了,莫说百里就算是千里之外的峨眉山也不用三日即到,故才有此问。
钟道临摇了摇头,沉吟少许,神情慢慢转为凝重,沉声道:“你有没有发觉这里的人都有些死气沉沉的?”
斯影不屑道:“别说是死气沉沉了,就算都是死人又能怎样,你不是跟我说过尘世间的事不是你能够干涉,也不是你愿意去干涉的吗?”
“死人…都是死人。”
钟道临喃喃的念叨着斯影口中的“死人”,似乎一直有些疑惑解不开,只是摇头道:“小弟就是怕这不是尘世间的东西,你没发觉刚才小弟说那个屋子里是活人的时候,巫叶脸色大变的紧张表情么?
顿了顿,忽然眉头大皱道:“依我看他倒不是怕烧死活人被咱们看出来,而是怕你我看到更深层的东西,一种不该咱们看到的事情!”
“嗯!”
斯影点头道:“那老家伙刚才是动了杀机,这也瞒不了你,你明知道他不怀好意还住下,不怕他晚上暗算你?”
“除了你暗算我才可怕,他还没有伤我的资格!”
钟道临见刚才那个巫叶吩咐去收拾屋子的男人已经朝两人走来,岔开话题道:“我们先住下,巫叶既然这么赶着做法式,夜里定会有事发生!”
钟道临刚说完话,那男人就来了两人身旁,向两人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口齿不清加上不太会说汉人的话,钟道临只听明白了姓段,也就只好直接称呼他阿段,简单的寒暄了两句,钟道临跟斯影就随着憨厚的阿段朝苗寨后方走去。
右弯左转了大半晌,再经过了一段斜着的土路,一路走来就像走进了诸葛亮的八卦阵,倘若钟道临不知道苗人悲惨的民族历史,就很难想通苗寨为什么修筑得如此险峻,路要修得如此错乱难辨方向。
等钟道临差不多都以为走出了苗寨,终于绕过一个小弯后看到了几座似乎独立于聚居地的高脚苗屋,可能就是专门给客人准备的,一条从矮山上顺势而下的小溪正巧从这几座苗屋前的空地蜿蜒而过,溪边长满了葱绿的野草,小虫纷飞的野草丛间点缀着几朵小花。
果然,在阿段连比带话的一番说明下,这里就是给钟道临斯影二人安排的房子,谢过阿段的引路,等阿段消失在目光中后,两人也不避嫌,一起登上木梯走进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所苗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黄昏落日射出的光透过撑起的窗板射入,房内的采光很好,也不让人觉得暗,只是简单的靠着内壁的一侧摆了张竹席,屋子中间的一张方桌上放着几盘菜肴,两双筷子旁边放着几碟腌制的咸菜跟盐巴,还有一个大概是盛米的木桶,围着方桌脚摆了四个凳子,屋不大却因为陈设很简单而显得空间充足,让走进屋内的两人感到很舒服。
“呵呵!”
钟道临扫了一眼桌上的小菜,嘴角邪邪笑起,佩服道:“那老头也算高明,居然能够猜到咱们会一起走进这个屋子,连饭菜都给咱们摆好了,这个下马威可比明刀明枪的吓唬来的管用。”
说着扭头招呼斯影道:“我说妹妹,别愣着了,赶紧过来吃吧,省得辜负了人家一片好意!”
“去你的,谁是你妹妹,滑舌头的小淫贼!”
斯影没好气地瞪了钟道临一眼,话虽这么说却仍抵御不了这第一次看到的人间饭菜,大有兴趣的走到桌前边看边拿起筷子夹着吃,试了几口就皱眉直呼“好咸!”
钟道临同样也不怕饭菜有毒与否,从木桶内拿出一碗白米就抓着筷子抢菜吃,一边还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有饭吃就不错了,吃完饭赶紧睡,睡好了晚上就有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