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族?”
钟道临故作惊讶的同时,身形忽然原地消失,再见时已经到了离苏牙不足三尺的距离,眼眸之中不知何时闪出了紫芒,就那么脸对着脸,双目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脸上再无一丝人类的感情。
只听钟道临冷冷道:“你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同族,在你们这个大球之上,所谓的人间只有六个曾跟本座是同族,卑微的人类不过是那个叛逆无聊时创造出来解闷的东西,我看你们这些所谓的人在几百万年间的弱肉强食,就像你们看待两群蚂蚁互相争斗唯一的蚁后一般,不要破坏了我的兴致,你没有第三条胳膊好丢。”
下一刻,钟道临又出现了刚才的那处斜崖上,仿佛根本就从未离开过,只是脸上又恢复了人性化的表情,笑吟吟冲苏牙道:“你看,我不是没有动你身旁的那三个人嘛,你死了让他们三个回去说说情况也就是了,人间跟魔界之间的大战,那是多么有趣,不用你提醒,我怎么舍得错过呢?”
一直跟随苏牙左右的三个黑袍老者,在钟道临说完的霎那同时松了口气,尽管脸上仍旧那副冰冷的神态,低着的头却掩盖不了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狂喜。
苏牙冷哼一声,三人的生理状态忽然改变,他不用肉眼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却没工夫跟手下计较这个,如今的他已经陷入到了某种莫名的恐惧跟迷茫中,这在他悠久的生命中,还是只有孩童时代才有过的感觉。
这久违了的感觉并未使他有种回忆起过去的温馨,反而有种刚从噩梦中惊醒,又重新回到噩梦般的感觉,他的童年非但不幸福,而且充满了血腥、仇杀、冷酷、狡诈与背叛,但即使那个噩梦般的童年再怎么令人不堪回首,也至少比面对“钟道临”的时候幸福一万倍,
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他宁可立即去死,死后的世界是未知的,对他来讲已经是不能再坏的结局,却仍旧有个未知的盼头,可当对面钟道临成为的“那个人”时,他苏牙的生命乃至魂魄就已经不再是他的了。
正像那人说的那样,自己在那个人的眼中跟蚂蚁毫无不同,不过是那个人眼中的玩偶,一件好玩的玩具。
苏牙在黄山周围布置了很久,可以说这些来黄山参加狮子峰大会的人都没有他来的早,从头至尾,山颠之上的这些人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对他苏牙来讲都不是秘密,之所以他在内心中称钟道临为“那个人”,而不叫他钟道临,是因为他知道,也只有他才最清楚,当那个叫做蓝月牙的小姑娘死去的瞬间,一股无比强大的邪灵忽然占据了钟道临的身体,或者说是两人变成了同体。
钟道临就是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钟道临。
苏牙明白,如今的这个钟道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钟道临了,现在的这个钟道临是人是鬼,甚至是不是人,是不是鬼,苏牙这个三大巫神之一的人物都搞不清楚,只知道那个人正拿他来打赌,赢了少条胳膊,输了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平了,争斗的两方全按输了算。
苏牙刚才在芙蓉岭上空的争斗中,轻松的赢了一个姓姚的人,所以他幸运的丢了一条臂膀,姓姚的很不幸,当场便魂飞魄散了。
这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是个游戏,不是个赌局,赌局有输有赢,只有游戏才能控制在唯一的人手中,那就是制定游戏规则的那个人,苏牙明白这个规则,所以知道自己的结局,但他生不起逃走的念头,不是不敢,是不能。
苏牙甚至不知道那个人使了什么手法,自己的魂似乎是被那个人无形的牵着,如果是条拴狗的链子,他还有机会把链子咬断,但这条牵着他魂魄或者说命运的无形枷锁,让他根本无力抗拒,只能感觉到,可他看不到,摸不着,这种无力抗拒感使他几乎发疯。
苏牙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钟道临能够醒来,那个真正意义上的钟道临能够醒来,只有钟道临醒了,或许才有一丝机会重新把这个邪灵压住,这也是他唯一的希望,哪怕是死,他也希望死在钟道临的手上,而不是那个人的手上。
因为死在那个人的手上,苏牙怕自己死后可能会遇到的那个未知希望都会破灭。
苏牙能够容忍别人踩在他梦想的翅膀上,但他不能容忍毫无一丝希望的生命,那个结果超越了恐惧的范围,已经不能用感官上的语言来形容,也只有像他这样精通心灵之术的巫师才明白那是一个怎样可怕的结局。
没有生,没有死,没有静,没有动,没有光,没有暗,唯一的存在便是虚无。
苏牙明白,如果把这世界上的各种力量博弈的结果看作是天平的两端,那么所有的人类历史便是一头砝码重,或另一头重,从平衡走向失衡,然后再由某种力量促使达到相对的平衡,然后平衡再被打破,这是个动态的世界,而虚无是这之外的世界。
换句话说,苏牙知道自己正面对某种超越了这个世界的力量,面对这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他唯一的渴求,便是即使死,也希望死在自己的这个世界中,而不愿被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操纵,或者说他不愿意死在另一个他不明白的世界,那已经不能用可怕两字来形容。
苏牙之所以还抱有着一丝钟道临心灵会苏醒的信心,都是源于那个人的人性化表情,无论是神态、动作跟语气,尽管是装出来的,可仍旧有点人气,试问一个想要踩死蚂蚁的人类,会不会在踩死蚂蚁之前,先用蚂蚁特有的交流方式跟蚂蚁交流,然后跟蚂蚁来个眼神对视,甚至去变成一只蚂蚁恐吓另外一只蚂蚁?
苏牙能在魔界那种环境中成长起来,做到三大巫神之一,能一出手便制住狮子峰巅这么多人,他就绝对不是一个笨人,相反,他很聪明。
他明白无论那个人如今是在猫玩耗子也好,还是故意不表露真正的实力也罢,只要那个人还在表露什么,那就一定还有破绽可寻,如果那个人只剩虚无,那么苏牙早就绝望了。
既然还有希望,苏牙便打起精神,甘愿做那只被猫捉弄的耗子,毕竟他怕的不是被猫捉弄而死,而是怕死在那只猫嘴里。
如果按照平常,这两条结果都是一样的死,但如今这个情况,却只有苏牙才能切身体会到两者的天差地别。
狮子峰巅的各派人马,望着眼前两个似乎打着哑谜的魔头,全部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其中一个被另外一个砍掉了一条胳膊,不但不恼,反而有说有笑,另外一个则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明明还是那个紫发青年,明明还是那个邪气逼人的娶老婆道士,可就是感觉哪里不对。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经过另外一个人身边,即使闭着眼也一定会有感觉,但当一个人如果闭目走过一块岩石的时候,那你就不一定能够感觉到你刚刚经过了一块岩石。
前者有生命的磁场互相影响,而后者就是众人现在对钟道临的感觉,太邪了,明明他在对你笑,可你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没有人气的感觉。
“就你吧!”
苏牙举起右臂,随手点了一个人群中站立着的老道,笑呵呵道:“尊驾怎么称呼,来与老夫比划比划。”
那人被苏牙毫无征兆的一指,先是一愣,紧跟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虽然对那个魔头为何无故点自己的将感到不解,仍旧下意识的拱手道:“厄一个陕西龙门穴居要饭地,吃百家粮,住百家房,谈不上啥么尊不尊地,平时没啥值钱地褂子披,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件遮雨的蓑衣,人称蓑衣先生……承蒙苏城主看得起,叫厄跟你娃比划比划,就怕…啊……”
只见一道虚影从自称“蓑衣先生”那位仁兄的背后透体而过,穿胸而出,顿时化为一道不停扭曲变形的气团,似乎被无形的手猛地扯了一把,忽然破开云层冲日而上,伴随着一声凄厉无比的鬼哭声越去越远,整个扭曲的气团瞬间被太焰光明所化。
刚才还口若悬河,拉家常般自我介绍的蓑衣先生,此时只剩下一个面容狰狞扭曲的肉皮囊,僵硬的抱成一团蜷缩于地,生机却早已断绝。
“咱们可有言在先。”
手上正把玩着从广渡手上抢来的坤剑,打算一旁看戏的钟道临,随手拍散了蓑衣先生的魂魄,好似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冲正呆若木鸡,愣在当场的众人不耐烦道:“指着谁谁就赶紧抄家伙动手,谁有兴趣知道你是要饭的还是要命的,那些啰七八嗦的客套能省则省,别惹我烦,你们明明心里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怎么还这么虚伪,有意思么?”
钟道临说着,冲苏牙冷冷道:“你也是,一把年纪了,那要饭的不懂事,你也不懂?他不动你就不会直接动手,非要等他啰嗦完?你动你嫂子的时候也没见谁吩咐过呀,还不是无师自通,霸王硬上弓,怎么到了人间就沾染上这破毛病了?这次算你幸运,别再有下次了…第一场苏大城主胜,来来来,接着来,别等着我催了,快点。”
钟道临一番话刚说完,整个山头就乱哄哄的吵成一片,尚未等钟道临再有什么表示,众人只只见眼前红光一闪,顿时血光飞溅,就见到刚被宣布胜利的苏牙,右臂持剑,猛的挥剑朝自己腋窝划过,整条右臂随之飞出,竟是自断一臂。
一时间,所有人呆住了,没人明白苏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好端端的把自己一条胳膊给砍了?
面对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刚被钟道临奚落了两句的苏牙露出了一抹苦笑,下颚微抬,冲着前方几人点头道:“钟兄定下来的规矩,胜则断一肢,四肢齐断为输,输则死,闲话不多说,既然知道规矩了,来来来,谁愿意陪老夫走上两招,自己站出来吧。”
苏牙沙哑的一番话刚刚说完,现场顿时传出一片嗡嗡声,紧接着乱做一团,更有几人忍不住叫喊出身,似乎连蓑衣先生方才惨死的一幕也忘了,纷纷指着钟道临的鼻子骂。
“恕不奉陪了。”
两个来自三十五洞天桃花源道场的长老,并没有在众人叫嚣的时候有所表示,只是衡量了场上的局势后,相互交换了个彼此了然的目光,向身旁之人告罪一声,便同时腾空而起,一抖袍袖间便飞离了狮子峰巅。
这两位道长穿着素朴,须发皆白,看来颇有些岁数,一直以来都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开始任谁也没有注意,想不到会忽然离去,而且是在腾空而起的霎那,功力便已经提至极限,四条袍袖前后舞动间,大鸟腾空般直窜崖外虚空后,立即全速飞离。
人群中有几位立即就明白了这两人的用意,面对一个疯子跟一个魔头,要么群起而攻之,要么就避身世外,离去那两人显然不知道什么原因选择了后者。
凡是想到这一层的人,无不犹豫起来。
就在这些人尚在犹豫的功夫,又是四人不分先后的驭器飞起,这四人连场面话都没有交代,几乎是在前两人身形刚一到狮子峰崖外的虚空,便跟着飞了出去,选择的却是不同方向。
这四人也想到了某一层,不同的是他们没有任何犹豫。
面对着钟道临这么一个能轻易间打败广渡等众多高手的疯子,而且看情况还要继续疯下去的魔头,这些人都是打定念头置身事外,或者说是尽速避开。
尚未有人再来得及跟风,一声冷哼忽然在所有的人的耳畔炸响,原本气定神闲的钟道临此时双目中邪芒大胜,右手握着的虚无之刃毫无征兆的脱掌而出,“咻”的一声窜入高空,剧烈的颤动起来。
猛地,先是一抹幽光从刀柄上闪现,紧跟着整把虚无之刃通体皆墨,黑芒迸射,嗡嗡巨响声传来,六道黑色的刀浪透刃而出,划着扭曲的空气的轨迹直追六去。
分别朝着三个方向疾速逃离的六人,分不清楚是谁先被黑芒追上,或许根本不分前后,只知道从六人飞出,到钟道临手中的虚无之刃脱手上天,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等到黑芒一起,正在飞遁而去的六人同时被黑芒追上,又同时发出一声鬼哭似的惨嘶。
六人被黑芒笼罩后,凄厉的嘶吼声便乍然而止,身体立即剧烈的收缩塌陷下去,迅速湮灭在一股股黑色刀芒中。
“收!”
钟道临捏指清吟,伸臂对天一指,正在空中不停旋转的虚无之刃,猛地发出一声刀吟,方才迸射而出的森森刀浪,又包裹着六人的元神快速的收缩而回,很快彼便隐没在浮着一层黑气的刀刃中。
封印了六人的虚无之刃,此时停止了旋转,忽然从空中消失,再见时已经又到了钟道临手中。
仍旧笑吟吟的钟道临不含感情的瞟了脸色惨白的众人一眼,握着刚刚回到手中的虚无之刃,好似随意般的砍在了左手握着的坤剑之上,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广渡视之为珍宝的坤剑,便在钟道临的左手中化为了尘埃般微不可察的颗粒,随风转顺消失无踪。
“什么乾坤合璧,斗转星移。”
钟道临甩了甩手,自嘲般笑了笑:“亏‘你’还惦记着这把破剑,不过就是含了点极阴之力罢了,真是不值一提。”
钟道临曲指一弹刀刃,“叮”的发出一声清鸣,平静的问了一句:“还有谁想跑的?”
“大伙合力制住这个邪魔!”
“动手!”
“阿弥陀佛!”
几声暴喝惊醒了仍旧被刚才那幕场景深深震撼着的众人,一声禅唱声传来,净土宗的空寂禅师口喧佛号,左手握拳,右掌拇指内叩,慧指搭月轮,手捏莲花印契,首先朝钟道临攻来。
净土宗也称莲宗,脚踏莲步的空寂禅师看似直线朝钟道临逼去,其实身形却是似前实后,示左而右的到了钟道临右方。
两人间距离虽短,空寂身形移动的也极快,可其间双手仍旧连续不停的幻化了多时,分别捏出不同的印契,每当空寂双手变换一轮,手掌上结出的印契便比先前多蕴涵一倍的灵力,手掌之上本是无形的高度凝结气团,也越来越压缩,越来越亮,仿若手掌托起了一道光轮。
等到空寂的最后结成的金刚伏魔锤手印朝钟道临轰出,比他稍慢出手的一人,反而后发先至,比空寂还要快一线的撞入了钟道临怀中。
紧跟着,佛门已经到了的六宗,道家十大天宫的,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旁门左道,中土域外的玄门秘派,天南地北,正邪不分的各派人物,或赤手空拳,或祭出各自法宝,同时对钟道临出手。
除了勃尼等少数几人,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明白钟道临的来历,不明白魔界的苏牙为何会出现,更不明白钟道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为何会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力量,却都明白一件事,这次的狮子峰大会能活着回去的人,恐怕没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