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室内回荡着西门岚的嚎叫。他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疯狂地嘶声大叫,青筋绽露,双眼赤红,面孔痛苦地扭曲着。豆大的眼泪和着鼻涕糊掉了整张脸。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
从没有见过如此疯狂不受控制的西门岚,西门世家的人一向引以为傲的就是冷静理智,似乎他们血管中流淌都是冰冷的血液,永远不会有沸腾的时候。即使是他当初被我捉住了把柄危在旦夕的时候他也不曾慌了手脚,而此时的他正如他口中狂喊的“野兽”一般疯狂,随时会扑上来吞噬掉眼前的一切人和物。
张之栋一脸紧张地把我护在身后,紧紧盯着西门岚的一举一动。我心里也非常害怕,可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如果不能让西门岚冷静下来,我真的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从而损害到我已经布好的局。
一咬牙,顾不得了,一把推开张之栋,迅速冲上去,重重地挥出一巴掌。
不过我还是失算了,我忘了他是个武林高手。高手便是在神智狂乱的时候面对外力侵犯时也会发挥本能的防卫。
西门岚闪电般地挥手一格,我便如飘零的秋叶般斜斜飞出去,连着撞碎了桌子、柜子和博古架,如个破败的布娃娃般重重摔落在地。
“小姐!”
我听到张之栋惊天动地得大喊声,真是晕了。这个傻瓜这么大动静只怕会惊动其他人。心中一急,喉中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了一摊鲜红的东西。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眼都没眨地工夫,青烟已经扑到了我身边抱住我,瞪着那堆鲜血骇然狂叫,看他的神色便象是我已经没命了一般。
“不要惊动了别人。”我喘息着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怔怔注视着那一大摊血。有些做梦的感觉,真的不敢相信那居然会是我吐出来的。轻轻呻吟着。只觉得身子软得好象不属于自己一样,但是全身骨骼寸寸断裂般的痛感在在提醒着我,这一次我没这么走运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张之栋转头直勾勾盯着西门岚,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地,眼下泛起鲜红的血丝。
我感觉到他全身崩紧蓄积地力量,他就像一头护犊心切的受伤野豹一样。眼中的疯狂丝毫不亚于已然神智不清的西门岚。
我暗暗心惊,这个时候决不能让我的左右手互相撕咬,我的力量委实太单薄根本损失不起任何一点。
我艰难地扯扯张之栋的衣角,他迅速回过头来,神色已转为惶恐,仿佛即将失去最珍贵地东西一般。
我心头一热一痛,这样的感情我怎配拥有?苦了他一样也苦了我。
“扶我躺下,我胸口好痛!”我气若游丝。因着说话的关系胸口一阵阵抽痛,冷汗顿时一滴滴落下。
西门岚突然狂吼一声,一掌击穿窗棂,纵身一跃,便已不见了身影。
张之栋顾不得找西门岚算帐,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上床。好似抱着天底下最珍贵的珍宝般。
这一阵的喧闹,便是沉雪阁地处再偏僻,占地再广袤,也没法不惊动人了。外面一阵阵喧哗声,一队队护卫开拔过来。
我小声道:“不要把事情搞大。”这个时候西门岚不能出事,如果事情闹大了,对西门岚变节耿耿于怀的西门风借着门规执掌刑罚,只怕连我也保不住他了。
张之栋满脸戾气:“没人可以伤害小姐。”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努力调匀气息:“听我的话。我求你了,之栋!”
张之栋紧紧反握着我地手微微颤抖着。他慢慢闭了闭眼。抿紧了薄薄的唇,痛苦地吐出一个字:“是!”
我松了口气。强自压下的痛楚丝丝漫漫地浮上,渐渐让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只记得听到流光惊慌的啜泣声,听到此起彼伏地到处在喊:“捉刺客啊捉刺客啊!”
刺客?我在心底笑笑,张之栋也总算有急智了,在这种遮无可遮的情况下勉强掩饰过去,救了西门岚一命。只是有些对不住东师傅了,因为恐怕西门风第一个想到的刺客人选就是东明峰。
昏昏醒醒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好痛,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冰冷笼罩着四肢,刺骨得疼,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总有一股力量拉着我往下坠。
我真得好累,我决定放弃了。是天意吧,要我生也要我死,让我坚硬冷漠地心添上无数裂纹,遗憾也罢,爱恨也罢,这颗心都有了颜色不再苍白。
只要松了这口气,我就彻底自由了,不用再过这窒息的生活,不用再惦记永隔的阴阳,不用再为遥远江南的某个人心痛到绝望。
就象当初——断然地放弃凤菲菲的生命。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你可是为所欲为的丁丁小妖啊!”耳边有温柔似春风的轻语,仿佛一道清泉般流过,我口焦舌燥,无法自己地追逐着这潺潺清流。
“如言,就让我来陪你。这次我一定不会再选择别人,不会再背弃你。”
“你没有背弃我,你一直在我身边,永远都会在一起。”
“如言,我真得后悔了,我多想重来一次啊!”原来我是那么希望时光倒流,原来我并不排斥这充满了苦难的重生,只要一切能够重新开始。只要一切不应该发生地都不再发生。这一次,我不会让遗憾占据我的整个生命;这一次,我会看清前行地方向,牢牢握住等待着我地双手。
“你忘了你的双亲了吗?还有凤郎?”春风般地声音严厉起来。
“我没有忘记。可我真地没有能力负担那么多了。”我想哭,鼻中酸酸涩涩,人总是对最亲近的人最自私。
“那你也忘了那个人吗?你是不敢面对他还是不忍心面对真相?”
“……”无法回答,爱和恨都太深刻和复杂。但无论我多么淡然,深藏隐瞒地不甘心也不能骗过自己的心。
“丁丁。活着,不论有多痛苦,就算是为了我也要活下去。”
“我怕我撑不住了。”
“你可以地。别忘了,你还没有找到属于你的幸福,这是你答应我的。”
“幸福?我还有幸福吗?”我凄惶地在迷雾中踯躅着。
“忘了那些不愉快吧!活下去,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找到幸福。”怎么能忘啊,谁又能忘记自己的命运?
“你会永远陪着我?”
“会的。”
“不,你不会,你这个骗子。”我狂怒,郁积的怒气如潮涌般向那个模糊的影子扑去。这一刻我是如此恨他,恨到想亲手把他撕成碎片,恨到想要把他搌成粉齑。
可终究,不过是想要能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你这痴儿……”叹息声如春风般拂过。带着无数说不出地怅然让我心头酸酸涨涨,说不清、哭不出、受不得。
这一辈子还剩些什么呢?左右是罢了!
白衣胜雪,渐渐消融,淡成透明的影子,唯有那双淡泊一如清溪的眸子定格成永恒。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如言。谁都夸他温良如玉、品行高华。在世人眼里他就是那种天生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流君子,即便他每天打交道的是最恶俗的阿堵物,也一点不影响他的美好。
那个总是站在我身后用自己的方式纵容着我地男人,那个七窍剔透一眼看穿世情冷暖的男人,那个永远嘴角挂着微笑无所不能的男人,那个风华如玉孤标傲世恍如谪仙的——男人!
某个唐人曾经说过:至远至近东西,至深至浅清溪。我看不透他,面对这深深浅浅的水波,我完全无法看穿他在想些什么。可是老天啊,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才明白。那不过只是一个男人的眼睛。一个男人看着心爱女子地缱绻、专注以及了解。
终于懂得了,当我的目光追随着别人的身影时。当我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别人时,那双淡泊眼眸后不为人知的浓墨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如言对我的心天日可昭,老夫人明白,爹娘凤郎明白,西门一族明白,丁维凌自然也明白,只有我,这世上只有我懵然不知。
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却明白得太迟太迟了。
“如言,别走,别走啊!”我扑倒在地,徒劳地在空气中摸索,我痛哭失声,可不知几时起,我已经不会掉泪。
一滴眼泪落下究竟要多久?没人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再错过你,我会愿意相信你、倚赖你,我会活得普通点平凡点,就像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可以重来。只是,这世上又哪来这许多的如果,不过是罢了,在别人的叹息中孤寂,在自己的叹息中悔恨。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仙子也罢,小妖也罢,留下地都是……
※※※
我活过来了。
距我受伤地那夜整整过了七日七夜。
据说连医术通神的西门泠也差点要宣布听天由命了,可我依然奇迹般地生还了。
西门岚伤了我以后就失踪了,张之栋推说他是追着刺客去了。几天后,清醒过来地他悄然回到祁风。至于他是怎么向西门风圆谎的,我一点也不关心,只要他神智是清楚的,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他默默坐在床尾,张之栋恶狠狠地瞪着他。能在人前不对西门岚发作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我也没法强求他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无奈地叹口气,还能维持着面上的和平就算很好了。
西门岚眼神复杂,脸色千变万化,几番欲言又止。
我再叹了口气,勉强提神道:“现在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等你以后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西门岚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浑身顿时轻松下来:“谢谢你!”
我才刚刚还阳,说了几个字已是一身冷汗,只好摇摇手让他先退下了。
西门岚如释重负地立马起身离开。我想面对着险死还生的我,他只怕很难原谅自己的情绪失控。非关愧疚,而是面临着坦白与否的两难立场,坦白了就是让我掌握了他又一个弱点,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的,但不坦白连他自己也觉得交待不过去,面对着我如坐针毡。
可这事迟早他总得给我一个交待的。不过现在我不急,天塌下来也会有高个子顶着,西门岑自有主意,轮不到我来插手,我乐得大树底下好乘凉。眼前我最最重要的目标,便是西门风。
卧床足足一月后,西门泠才宣布我可以下床走走活动下。
所有人都说我的命是鬼门关里捡回来的,我也很清楚,伤愈后身体比之以前衰弱了许多,胸口时不时地隐隐作痛。西门泠便曾私下警告过我,若再大喜大悲,只怕于我的身子会有很大妨碍。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任得张之栋他们大惊小怪。他们都不明白啊,人生喜乐与我又有何干?喜从何来,悲又从何来?
不过我的身体不适,西门纳雪便要倒霉了。这个月来,原来渐有起色的他精神萎靡不振,时不时地就发些小烧,遵医嘱,也跟我一样卧床休养哪都不能去。
西门笑愁眉苦脸地向我报告西门纳雪的情形,可怜的他又要担心他的主子又要担心我,每日里两头奔忙,我终于忍不住请他不要再瞎忙了,只要守着他的主子就好,反正我的身体若是好起来,西门纳雪自然也就有了起色,我俩原是两位一体的。
西门笑想想也对,听话回去了,总算换得我这边的清净。
自从我受伤后,西门岑也来看过好几次,不过见我大有起色后就来得少了,一则他夫人西门嘉上次被剑气伤到了筋脉,剑伤虽然早就愈合无痕,不过左半边身子时感麻木,对于研制机关术的她来说便如废了武功一般,是以情绪极差,把自己锁在房里什么人都不肯见。二则我想他应该是在忙着布署些什么行动,如果我猜得没错,和西门烈的得胜回朝一事绝对脱不开关系。
而西门风深信此次行刺之事与东明峰有关,这次我的伤情绝对做不了假,能在祁风如入无人之境,打伤我后又全身而退,他自然毫不怀疑只有东明峰才有这个能耐。除了紧锣密鼓地追踪东明峰的下落外,又加派了数倍于平常的护卫密密麻麻地守着我的院子,美其名曰是保护我的安全。
就连被软禁后就不闻窗外事的西门苍也托他弟弟捎来问候,我不禁很满意这种效果。虽然这次受伤根本就是个意外,还险些夺了我的小命,但也颇有些意外之喜,也不无小补。
该惊动的人都惊动了,该撒下的铒也都撒下了,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地狱的门悄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