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古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233

礼拜一早晨还不到六点,小闹钟就滴铃铃响了起来,小凡子一骨碌爬起来。老舅抬了抬眼皮,躺在炕上不急不慌地给他介绍拔麦子的各种注意事项,什么拔麦子要穿长裤长褂呀,什么刚干完活不能马上喝凉水洗凉水澡哇……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小凡子那顾得上听他唠叨,早跑到外边看金鱼去了。

凡子连早饭也没吃,就急匆匆来到学校,大门前挤满了学生家长,推着自行车对即将远行的孩子千叮咛万嘱咐。没出息!凡子轻蔑地看着他们,使劲掂了掂肩上的背包,挺胸抬头走进学校的大红门。有什么大不了的呀,不就是拔个麦子呀。

其实凡子也是老舅骑自行车送来的,离学校门口老远,凡子就跳下车把老舅打走了,他可不愿听老舅没完没了的唠叨,更不愿意让同学看见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家长。

凡子在教室门口碰到了李欣,李欣告诉凡子改坐火车了。坐火车?凡子一听更高兴了,长这么大他还没坐过火车呢。“顾凡!顾凡!”军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离老远就大喊大叫,跑近了急忙说:“知道呗?知道呗?一会儿咱们坐火车,坐火车……”

“你才知道哇?我早八辈子就知道了,有什么新鲜的,真是!”军子的话还没说完,陈兵也一跑一颠地过来了,用一种很不以为然的口气说,说完瞄了李欣一眼又说:“不就坐个火车呀,大惊小怪的。”别看陈兵口气特别大,可他平时连公共汽车都很少坐,更不用说火车了。陈兵和军子个顶个是尖头,俩人到了一块不是抬杠就是拌嘴,要不就对着吹。尤其当着女同学的面儿,那就更盛脸了。军子听了陈兵的话却没搭茬,前后左右围着陈兵一个劲儿地乐。

陈兵今天的打扮挺有看头儿。背着一顶大大的草帽,帽檐上转圈印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几个大红字。肩膀上抗着一个圆乎乎的花被卷儿,手里拎着一只大号网兜,网兜里的脸盆、缸子、饭盒叮当乱响。大伙看着看着全笑了。

“你看看你这份儿德行,还没上战场呢,就叽里咕噜的像个逃兵。”军子的话引来同学们更大的笑声。陈兵的脸红了红不服气地说:“怎么咧?怎么咧?”陈兵一**坐在台阶上摘下草帽扇着风说:“你先别废话,咱们干起活儿来再见,看谁草鸡喽!”

这时操场上传来班长刘丽丽尖细的喊声:“中八班的同学,集合了!集合了!陈兵!你们几个快点儿!”几个人赶紧跑过去。陈兵挤到队伍里站到第一排。

班主任李老师还没到,刘丽丽整队。稍息、立正,向前看齐!向前看!刘丽丽脑后的一对小刷子随着喊声一撅一撅的。这时陈兵大声喊:“报告!班长!”同学们一愣不知道这小子要报告什么。“报告!王建军刚才诬蔑我像国民党逃兵!”王建军是军子的大名,在学校里他们都互相叫大名。刘丽丽紧绷着脸,上下打量了陈兵一番,然后严肃地说:“我看不像国民党的逃兵,倒像个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就是,像个地地道道的大老赶儿!”军子接茬儿喊。又引起同学们阵阵哄笑。

李老师来了,同学们才安定下来。刘丽丽又大声喊着稍息、立正,向前看齐!向前看!

集合整队完毕,大家以班为单位迈着整齐的步伐,在一面鲜艳的育新学校校旗指引下来到火车站,火车站房顶上刚安的电子大钟正好奏响了东方红乐曲。凡子抬头一看才七点,离李老师说的开车时间还有半个钟头。

听着南来北往火车的鸣叫声,同学们激动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站在队伍里不时表对火车的了解和认识,一个个说的头头是道,可同学们大都是第一次坐火车。凡子也兴奋的难以自已,心里像燃着一把火。

火车终于进站了。同学们拥拥挤挤登上火车。车厢里顿时像开了锅,大家看什么都新鲜,上下推拉的窗户,绿色人造革面儿的坐椅不时引起一惊一乍的尖叫。

虽然只有四十分钟的路程,可同学们还是抓紧分分秒秒尽情享受这一幸福美好的时刻。

“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穿过树林越过河……”班长刘丽丽摇摇晃晃地站在椅子上打拍子,指挥同学们一边又一边高唱《火车向着韶山跑》。唱完了歌,刘丽丽、李欣几个宣传队的同学又拿出小提琴、二胡给大家演奏《我爱北京**》、《北京的金山上》《没有**就没有新中国》等乐曲。凡子静静地靠在椅子上,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哼唱着,心里翻腾着激动的浪花。

一只曲子演奏完了,车厢里刚刚安静下来,陈兵又咋咋呼呼嚷嚷开了:“嗨!嗨!真没治1了嘿!火车上的茅房忒干净了,还带自来水管儿,能洗手。”陈兵刚从厕所回来,两只手还湿着。同学们又都抢着上厕所去了,一会儿厕所门前就排起了长队。

火车跑的快,时间过的更快。同学们还没坐够,火车就“呜——”的一声到站了。大家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下了火车,一阵凉爽的带着草香的微风扑面而来,同学们更加精神抖擞,在鲜艳的校旗指引下,迈开大步甩圆了胳膊,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八六公社八六大队前进。

为了向贫下中农展现一个良好的精神面貌,进村前队伍停下来整队。趁此机会,李老师再一次向同学们介绍了八六公社的光荣历史。这是一个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村庄,五八年大跃进时**他老人家曾在百忙之中亲自到这里视察,就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他老人家在田间地头与贫下中农亲切交谈,展望幸福美好的未来……

听着李老师充满深情厚意的话语,望着骄阳下金光闪闪的麦浪。同学们陶醉了,**他老人家正站在金色的麦田里,轻轻地抚摸着金黄色的麦穗,与贫下中农共同品尝着丰收的喜悦……“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把同学们拉回了现实。

村口的小路上涌来一队小学生,他们使劲挥动着五彩缤纷的小纸旗儿。同学们更加激动了,在班长刘丽丽的带领下,可着嗓子高呼:“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顾凡抑止不住内心的兴奋,嗓子都喊哑了,还在拼命喊。

进了村,同学们几个人一组分到了各家各户。凡子、军子、陈兵还有两个男生分到了黄大娘家里。进了屋,看着屋里宽敞的土炕和炕上铺的苇席,摸摸光溜溜的竹炕沿,不知为什么,凡子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军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穿着鞋一下子窜到炕上,接着又四仰八叉摊在光溜溜的炕席上尽情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突然又一个鲤鱼打挺窜下来,伸着脖子往炕洞里张望,还顺手捡了根儿秫秸棍儿在里面搅和着说:“这会儿要是冬天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尝尝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的滋味儿了。”军子看着窗外,眼睛里充满了对冬天的向往。

“什么乱七八糟的,尽想美事儿。”凡子说。

“小兔崽子不学好,尽胡思乱想,还老婆孩子热炕头……”陈兵不满地说。在陈兵的眼里王建军永远不如他。

“你们怎么这么懒呀,别人都干活了,你们倒好,还有工夫聊闲篇儿。走,扫院子去。”陈兵的话还没说完,几个女生唧唧喳喳跑进来,为的是李欣。

李欣是这次学农活动的赤脚医生,走哪儿都背着一只小药箱,里边装着红药水、紫药水还有一些治感冒的小药。猛一看还真像个小大夫。

“哎哟!李大夫驾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陈兵笑着喊了一嗓子。陈兵见了女生就来劲儿,见了漂亮女生就更来劲儿了。

“去,讨厌!”李欣红着脸说。

“扫什么院子啊?我刚才见黄大娘家的水缸都脏死了,绿毛儿都有一扎长了,缸底下还有蚊子蛐,干脆咱们刷水缸吧!”凡子说。

“对!刷水缸!”大家一致同意凡子的建议。

来到院子里,说干就干。可怎么干却意见不统一了。军子主张先把水缸里的水淘干了再刷。

可陈兵却嫌那样太费事,说一瓢一瓢淘,那得淘到哪辈子呀,干脆先把水缸放倒了,把水倒出来再刷,多快好省。

俩人争论了半天意见仍没有统一,最后决定分成两拨,军子和陈兵一人负责一只水缸,凡子当裁判,看谁干的又快又好。结果,军子他们淘到半截儿也改过来了。陈兵胜利了,乐得举着双手直蹦高。

同学们正忙活着,黄大娘回来了,看着满院子的水和两只躺倒的大水缸,再看看同学们一脸的汗水和真诚,她无奈地笑笑说:“孩子们忙歇歇吧,这大热的天儿,又赶了半天路了,大娘这就给你们熬绿豆汤去。”

同学们听了黄大娘的话更来劲儿了,刷完两只大水缸,又围着压水井抢着压水,把两大只水缸灌满水才回到屋里,一个个累得趴在炕上呼哧呼哧喘粗气。黄大娘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她真怕这些城里孩子不知轻重,再把水缸给她砸碎喽,那就麻烦了。

中午饭是在打麦场上吃的。热气腾腾的厨房是用苇席围起来的一个大圆圈儿,几个婶子大娘在里边做饭。饭是白面棒子面2两面儿馒头,咬在嘴里软塌塌的,又粘又酸。同学们谁也顾不上这些了,一个个像抢食的小鸡儿,吃的狼吞虎咽。凡子知道馒头酸是碱小了的缘故,粘是有点儿欠火。

菜是茴香粉条腊肉汤,稀稀的汤里飘着星星点点的猪油花和几片白花花的腊肉片儿,喝到嘴里一股哈喇子味儿3直冲嗓子眼儿,茴香也有些老了,咬不动,还齁咸齁咸的。要是在家里凡子说什么也不会吃的,可现在却顾不上这么多了,大口大口地吃着,一饭盒菜汤就着仨馒头眨眼全进肚了。

几个做饭的婶子大娘看的目瞪口呆,心里直纳闷,这帮城里的孩子看着都白白胖胖的,怎么都这么紧嘴子呀,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

从今天早晨起床的那一刻起,凡子就兴奋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好像第一次现世界是如此美好,生活竟这般五颜六色多姿多彩。坐上火车,特别是大踏步进了村子以后,这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就更强烈了。农村与城市真不一样。天比城里的蓝,云彩比城里的白。黄大娘家的院子比槐树院宽敞,都快赶上大场了。井里压出来的水也甜丝丝清凉凉的,比冰水儿还好喝。就连满院子跑的大母鸡也比自己家的鸡水灵……

凡子想着想着,又想起了麻杆儿,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麻杆儿总是千方百计走后门办免下证,逃避上山下乡。农村有什么不好哇?多好玩呀!多有意思呀!这个麻杆子真想不开。

凡子一口气吃完了三个馒头,饭盒里还剩了点儿汤。正在犹豫着是把汤倒掉还是硬着头皮喝下去时,刘丽丽和几个班干部开完会也来了,一个个也是不管不顾狼吞虎咽的,一大笸箩岗尖儿的馒头立刻就见底儿了。

凡子看着他们吃的香特,不知不觉把饭盒里剩的汤也喝了下去,两块带皮的肥腊肉也囫囵吞枣地咽了。扭头找军子,没有,又进苇席圈儿看了看,还是没有。

“顾凡,吃饱了吗?”正在凡子东张西望的时候,迎面走过来李老师,李老师说着递给顾凡一个馒头:“再吃个馒头吧子有些受宠若惊,在学校时李老师总是一副紧张严肃的样子。

“我……”面对李老师递过来的馒头,凡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接,自己已经吃饱了,不接,又觉着对李老师不尊重。李老师又说:“拿着吧,别客气。下午还干活呢。”凡子就懵懵懂懂接过来了。

“再盛点儿菜,就着吃。”李老师和蔼可亲地嘱咐着。李老师今天和同学们一样,也非常兴奋,脸上带着平时在学校难以见到的灿烂笑容,头上的两只大辫子更显得油黑亮。

凡子听了李老师的话,乖乖地向那口大铁锅走去,铁锅里的汤已经凉了,凡子还是盛了两勺,仿佛不这样就对不起李老师。其实凡子打心眼儿里不太喜欢李老师,见了李老师就怵,表面上却装的客客气气。

李老师还兼着学校红卫兵大队部的辅导员。同学们都知道李老师是校领导的大红人,就像刘丽丽是李老师的大红人一样。

李老师自以为身上有两大亮点,一,她的家乡就是**指挥三大战役解放全中国的那个长满柏树的小村子。二,她本人毕业于北京大学,全学校独一份儿,就是在正规中学里也是不多见的。因此李老师总是把这两点挂在嘴边儿,一有机会就会语重心长地向同学们表白一番。

要不是伟大领袖**他老人家领导劳苦大众闹革命,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又在我们家乡指挥人民解放军打跑了国民党反动派解放了全中国,像我这样一个山沟沟里的穷孩子,怎么能成为一名光荣的北大毕业生呢?怎么能到伟大的都,在**他老人家身边上大学呢?更不可能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党员呀,做梦也不敢想啊!同学们!要是没有****,我们现在也不可能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文化呀!同学们!”

每当说到自己的光荣历史时,李老师的脸就红红的,充满了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这时刘丽丽那些班干部们也会跟着热泪盈眶,频频点头。

这几句充满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的话语常常是李老师讲课的开场白或结束语。有时候同学们上自习,李老师进来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说着说着就转到这上面上来了,这个话题几乎成了李老师的口头语了,同学们大都能倒背如流了,可李老师还是说了一遍又一遍,百说不厌。

最让凡子百思不解的是,李老师在北京上了四年大学,怎么就改不了她那满口的家乡话呢?再加上李老师的嗓音又尖又细,说起话来曲里拐弯的都快赶上唱戏的了。因此凡子听了李老师那些话非但一点儿也激动不起来,反而认为李老师表面上是感谢****,实际上是在自吹自擂故意卖弄。

凡子拿着李老师的馒头,心里美滋滋的充满了受宠若惊的感觉。刚喝了一勺菜汤,刚把馒头送到嘴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愤怒而尖利的叫声:“顾凡!你……”

这一嗓子把凡子吓了一哆嗦,手一抖,菜汤差点儿撒了。他回头一看,班长刘丽丽正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双眼喷射出愤怒的火光。凡子一下子惊呆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旁边的同学也围上来看着刘丽丽,不知道班长为什么这么大火。

“顾凡,你可真行啊你,你知道吗?”刘丽丽抬手指着凡子,说话都结巴了。凡子刚要问。刘丽丽又说:“你知道吗,李老师为了我们这次学农活动,从早晨一直忙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喝一口水,你倒好,还和李老师抢馒头。你还有点儿良心吗?你怎么就不想想,老师为了我们多辛苦哇……”刘丽丽就像上次忆苦思甜控诉万恶的旧社会那样悲愤交加,说着说着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凡子更纳闷了,我怎么跟李老师抢馒头了?我已经吃饱了,是李老师非给我不可。能怨我吗?凡子刚要解释,李老师说话了:“好了,同学们上午都累了,赶快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下午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着我们,大家抓紧时间回去吧。”李老师说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刘丽丽狠狠地瞪了顾凡一眼也走了。

“嗷嗷!阿庆嫂和沙奶奶打起来喽!”几个男生怪声怪气地起哄。有的还吹起了尖利的口哨。

看着大伙慢慢离去,凡子就像开大会当众尿湿了裤子那样委屈窝囊。丢了人,又无法向大家解释。

凡子越想越憋气,越想越窝火,刚吃下去的馒头在肚子里一鼓一鼓直往上反。他强忍着眼里的泪花,死死地瞪着刘丽丽的背影,新愁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李老师给的那个馒头被攥成了扁扁的一条。

晚上,打麦场上正在举行育新学校和八六大队社员庆丰收联欢晚会。用苇席竹竿搭起的戏台上挂着两盏明晃晃的汽灯,不知名的小虫围着汽灯黑压压飞着。空气里散着新麦子水灵灵的香味,夜晚比白天更多了一份丰收的喜悦和欢乐,连天上的星星都瞪大了眼睛。

凡子一个人无精打采地躺在树影里,身下是一层厚厚的刚刚割下的麦秸,身边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你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我抢李老师的馒头?纯粹是造谣生事颠倒黑白。你不就是为了巴结李老师吗?不就是为了往上爬吗?不就是为了在同学面前谝摆自己懂事儿吗?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这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地地道道的自私自利个人主义。凡子在心里一遍遍慷慨激昂地说着,刘丽丽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理屈词穷,凡子才稍稍感觉痛快了点儿。

刘丽丽让凡子当众出丑已不是第一次了。他俩从小学一年级就是同班同学,有一段时间还是同桌。凡子对刘丽丽是既恨又怵。

别看刘丽丽个子不高,两只小巴巴眼儿,还是单眼皮,可身上的各种零件凑在一起,就显得稳稳当当的像个小大人儿。再加上能说会道,深得老师的喜爱。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这先进那标兵的从来少不了她的份儿。刘丽丽从小学一年级就当班长,而且是步步高升,现在刘丽丽不仅是中八班的班长,还是学校红卫兵大队部大队长,直接受李老师领导。

对待凡子这样的落后分子,刘丽丽从来都是毫不留情,一点儿情面不讲。用老师的话说就是刘丽丽同学敢于和坏人坏事作斗争。

凡子永远忘不了三年级那个飘着雪花的早晨,每天早晨上课前的半小时永远是班长刘丽丽领着全班同学天天读。

那天同学们和往常一样坐在教室里天天读。“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员,五十多岁了,为了帮助中国的抗日战争,受加拿大**和美国**的派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去年春上到延安,后来到五台山工作,不幸以身殉职。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的精神,每一个中国**员都要学习这种精神……”

刘丽丽站在讲台上学着老师的模样领着同学们朗读**的《纪念白求恩》。刘丽丽念一段大家跟着念一段,同学们念的时候,刘丽丽威严的目光就像手电筒一样在教室里扫来扫去。当同学们念完“每一个中国**员都要学习这种精神”时,刘丽丽大喝一声:“停!”

同学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齐唰唰盯着刘丽丽。刘丽丽慢慢走下讲台一直到最后一排,最后定格在凡子桌前紧紧瞪着凡子,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道:“顾凡同学!你的语录本呢?又忘带了?”

“没,没忘……”虽然刘丽丽的口气并不严厉甚至还带点儿关心爱护的味道,凡子还是紧张地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回答。

凡子这个礼拜值日,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赶到教室生火,今天他来的比往常还早,连饭也没顾上吃。刚才刘丽丽站在讲台上说,现在我们开始学习**语录,请同学们把语录本拿出来翻到……凡子急急忙忙把书包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找到语录本儿。真奇怪,明明记着放进书包了,怎么找不着呢?凡子偷偷看了一眼台上的刘丽丽赶紧低下头,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关了,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刘丽丽现了。

“没忘?没忘为什么不拿出来?站起来!”刘丽丽的口气突然严厉起来,完全变成一副小老师的模样。

刘丽丽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用教鞭指着凡子说:“你自己说说,这是第几次了,丢三落四!”刘丽丽停顿了一下又借题挥地向同学们说:“同学们,大家想想,老师为什么让我们每天都带着**语录?因为**语录是我们的红宝书,是我们学习劳动的指南,我们要时时刻刻学习**语录,才能学深学透,才能落实到行动上。而顾凡同学连带**语录都记不住,还谈什么落实到行动上呀?嗯?”刘丽丽说话一套一套的,还是一副居高临下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见凡子没反应,刘丽丽又转过身语重心长地说:“顾凡同学,犯了错误不要紧,改过来就是好同学。今天你必须用实际行动立刻改正你的错误。”刘丽丽停了一下又说:“所以请你现在立刻回家把**语录拿来!”刘丽丽的语气虽然很缓和,但却斩钉截铁,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凡子低着头灰溜溜地走出了教室。这时候他已经委屈到了极点,别说说话了,一张嘴就会放声大哭。

凡子一路跑着回到家里,从抽屉抓了本**语录又跑着回来。第一节算数课已经开始了,凡子站在教室门外大声喊了三次报告,老师才说进来,口气非常的不耐烦。凡子低着头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走到自己的坐位上,急急忙忙从书包里掏算数书,却一下子翻出了语录本。唉!凡子的眼睛里闪着无奈和后悔的泪花。接下来的整整一节课,他都狠狠地瞪着前面刘丽丽的后脑勺,还有她后脑勺上的两只小撅撅。算数老师在台上讲的什么,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有黑板上方的**依旧是一副和蔼慈祥的笑容,他老人家倒没埋怨自己丢三落四。

中午的馒头事件以后,凡子的情绪一落千丈。再加上割了一下午麦子,手心上勒出了一道一道血印子,火辣辣的,胳膊也被麦芒扫的又疼又痒,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直到听了李欣的一二胡独奏《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凡子的心才从那遥远的往事中回到了打麦场,这时才感到身下的麦秸扎的他浑身刺痒,便懒懒地翻了个身。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嗳!给你。”李欣站在凡子身后,手里攥着一把新鲜的麦粒儿。凡子坐起来张开双手,一颗颗麦粒儿从李欣手里流到凡子手中。凡子使劲儿嚼着麦粒儿,乳白色的汁液顿时就充满了口中,他大口大口吞咽着,仿佛要把中午的委屈统统嚼碎咽到肚子里。

李欣坐在凡子身边,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凉丝丝的夜风偶尔吹来阵阵蛙鸣。村子东头有一口开满荷花的大池塘,蛙鸣是从那里传过来的。凡子又想起了莲池里的荷花。

凡子和李欣同时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两个人还是没有说话。这时戏台上老乡们正放开喉咙可着嗓子吼着河北梆子《红灯记》。

李欣又递给顾凡一把麦粒儿,想说什么没说,凡子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感觉到她的眼睛里满含着对自己的关心与同情。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欣站起身默默地走了。

看着李欣娇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凡子的心中涌起一股股暖流。想起自己以前常常变着法儿地欺负李欣,心中又涌起一股愧疚之情。这时戏台上传来了演出到此结束的喊声。一听那又尖又细的嗓音就知道报幕员是刘丽丽,她到了哪儿都是主角,都是众人瞩目的对象。这个刘丽丽……凡子站起身在心里骂了一句,把嘴里剩下的面筋狠狠地吐向了空中。

注释:

1没治了:太好了,好到头儿了。

2棒子面:玉米面。

3哈喇子味儿:指食物存放时间过长而产生的一种难闻的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