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子一伸手抽出了围墙上的两块砖,围墙上露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瞭望口,就像电影里鬼子炮楼里的瞭望口。~~~~围墙那边就是莲池,凡子和陈双这时才明白军子的用意。
陈兵急忙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奇怪!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呀?”
军子扒拉开陈兵说:“笨蛋,看我的!”看了半天终于看清了,眼前是一片朦朦的绿色,再着,原来正是那个女人的后背,后背上的大辫子清晰可辨。哈、哈、哈!军子在心里出了无声的大笑。
凡子和陈兵见军子趴在墙上半天不动,急得在后面直拽他,军子的两只胳膊向后拔拉着说:“等会儿,看我给他们来个新婚留念。”说完,捏住滋水枪的皮管儿,用牙叼下滋水枪上的圆珠笔头,直接把枪口对准了瞭望口,回头看着陈兵和凡子,然后松开皮管儿扫射起来。
仨人保持着随时逃跑的姿势,就像赛跑前各就各位一样。这时只听墙那边传来女人“啊啊”的惊叫声。
三个人像听到了令枪响,撒丫子就跑。军子跑在最前边,一口气跑进教室,谁也顾不上说话,拿起自个儿的书包又往外跑,仿佛跑晚了就会被那一男一女逮住。
凡子跑到楼下才想起教室门还没锁,又跑回去。就在他锁门的时候,隔壁中七班的教室里传来“噼里啪啦”玻璃破碎的声音。一定是那对狗男女在实施报复行动。
。锯子臧来了
凡子一口气跑到胡同口,心里才踏实下来。走进大场,看见槐树院门前围了一圈人。赶紧凑过去,原来是修炉子换壶底的锯子臧来了,他最愿意看锯子臧干活了。
凡子三步并做两步跑回院子,就着水管饱饱地灌了一肚子凉水。“喝吧!刚跑回来就灌凉水,一不对付就把肺喝炸了!”李婶在后面追着喊。“没事儿!”凡子抹抹嘴头子,急急忙忙捅开炉子坐上锅。
“你也不拿拔火桶拔拔,哪辈子是个上来呀?你老舅不在家你就想造反,一边子去!”李婶说着把锅端下来,把拔火桶放好。又说:“爷爷吃过了,再熬锅粥咱们喝。”凡子巴不得李婶都替他干了呢,进屋拿了块剩饼,跑着看锯子臧干活儿去了。
锯子臧正在给二子换壶底,没了底儿的水壶躺在地上,白色的水垢流了一地。凡子不错眼珠儿地盯着锯子藏敲敲打打,锯子臧那双长满老茧脏了吧唧的大手,干起活来比二子媳妇绣花还巧,不管是铁锅、钢种锅,还是瓦罐瓦盆,盘子碗,到了锯子臧手里都变得服服帖帖。
锯子臧截长补短就过来一趟,推着一辆早已辨不清颜色的旧自行车,车座子上缠着乱七八糟的破布条子,里边的弹簧探头探脑的,车子光秃秃的,轱辘和链子上的挡泥板都没了,后椅架上放着一只马鞍形的木头箱子,箱子又分成了许多小格子和小抽屉,里边放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修理工具,还有铆钉、锯子、焊锡等等。马鞍形的箱子上挂着一面小铜锣,走起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锯子臧和别的修理炉子换壶底的不一样,从来都是推着车子,迈着从容的方步,就像散步一样不紧不慢地在胡同里溜达,一边溜达一边吆喝:“修炉子换壶底!锯盆、锯碗、锯大缸!”随着吆喝声,小铜锣“当、当、当”很有节奏地敲着,好像在为锯子臧伴奏。
锯子臧的吆喝声与众不同。他是走着走着冷不丁来上一嗓子“修理炉子换壶底!”要是这会儿正好迎面过来个人,非得吓一跳不可。
锯子臧的吆喝声也与众不同,他的“修炉子换壶底”是用又尖又细的假嗓儿唱出来的,托腔绵软悠长,如行云流水一般,气贯整条胡同。而后边的“锯盆、锯碗、锯大缸”是憋足了底气,咬着后槽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从嗓子眼里崩出来的,短促有力而又节奏分明。
人们不用出门儿,光听这与众不同的吆喝声就知道锯子臧来了,纷纷把需要修补的物件拿出来。就是没什么需要修补的东西,也要出来看看锯子臧,打个照面儿,要不然就像缺了点礼儿似的。
锯子臧不仅嘴上吆喝的有味儿,手上的活儿干的也地道,因此如果有一程子锯子臧没来,人们就会念叨,锯子臧怎么老没来咧?
可不,有一大程子了。该来了呀,我们家的水壶都往外浸水了,还说让他换个底呢。
锯子臧来了,不管有活没活,在胡同里转悠一圈儿,吆喝几嗓子,然后就在槐树院门前的大杨树下支好车子等着。赶上活儿多,锯子臧在胡同里一待就是一天。中午吃点儿自己带的干粮咸菜对付对付。每到这时李婶就给他端碗菜汤或棒子面粥,最不济也要沏壶茶叶末子给他端出去。
锯子臧最露脸的一次是给凡子爷爷锯茶壶。那天锯子臧从上午九点多一直忙活到傍黑儿,中午饭是爷爷让保姆王妈给他蒸的两面馒头。
凡子爷爷的小茶壶已经陪伴他几十年了,酱紫色的壶面油光亮。说是茶壶,可凡子从没见爷爷用它喝过茶,总是在手里摸索把玩。不知什么时候茶壶肚儿上裂了一道纹,越裂越长,最终成了一个歪歪的“丫”字形,而且还有继续延伸的趋势。
“你这是怎么锯的?连好地方都给锯上了?脱了裤子放屁——找费事!想按锯子数算钱呀?没门儿!”当锯子臧把锯好的茶壶递给王妈时,王妈大声嚷嚷着不依不饶。
锯子臧低着头默默地掏出烟袋,点上袋烟吧嗒吧嗒抽了一锅儿才慢慢地说:“先让老爷子看看再说。”说完,任王妈再怎么吵吵,他也一言不了。
“这事我没法交待,要去你得跟我一块儿去!”王妈拽着锯子臧一起去见凡子爷爷。
凡子爷爷捧着茶壶,又摸又看,还举起来冲着亮儿照,又伸进食指,在茶壶里边摸索,最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掏出一张五元大票给了锯子臧,把一旁的王妈心疼呲牙咧嘴的。五块钱!快赶上自己一个月的保姆费了。更让王妈生气的是锯子臧居然连个谢字也没说就把钱装上了。王妈挑拨说:“他瞎做主张,把好地方都锯上了,还给他……”王妈还没说完,爷爷早回屋了。
原来,锯子臧把壶上的“丫”形裂纹巧妙地锯成了一只正在水中觅食的小蝌蚪。他用紫铜丝打成小巧的锯子,在丫字形裂纹上面锯了一个椭圆形的小脑袋,下边的尾巴又拐了个弯儿。这样,一只摇头摆尾的小蝌蚪便跃然壶上了。
“小凡子,吃饭了!”院里传来李婶的喊声。直到李婶喊了三次,凡子才恋恋不舍地回家了,这时锯子臧也已经准备收摊儿了。
晚上,凡子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白天的事儿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一遍遍回放。
1不稀地:不屑。
2小秧子:社会闲散青年。
第六章
。学完农紧接着学工
教导我们说,“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
李老师还没说完,教室里欢呼声呐喊声就响成一片,大家知道学工的事儿终于定下来了。/
“安静!安静!”李老师按按手。等同学们安静下来,李老师又讲了这次学工的意义和注意事项。
“这次学工是我们第一次到国营大工厂参加劳动,接受锻炼,和我们以前在校办工厂劳动有很大的不同。
我们将面对面心贴心地和工人阶级共同劳动共同生活两周的时间,是一次难得的向工人阶级学习的好机会,每个同学要从思想上高度重视,从行动上积极努力。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努力和工人师傅打成一片,把工人阶级的好传统好思想好作风带回来。
大家要认真做好准备。早晨七点半到校集合,统一乘八路公共汽车,到罐头厂下车。中午不回家,自己带一顿午饭。有条件的同学也不许骑自行车。”
李老师刚讲完,教室里又响起一片欢呼声。
2。军用物资
以前的学工都是在校办工厂做打包用的铁要子。完全是手工操作,工具也比较简单,一条铁锉样的铁板儿,一块砖头大的带有凹槽的木头砧子,还有一把锤子,是学生从家里带来的。原材料是一条条宽窄不一的薄铁片儿。用锤子和木头砧子,把铁片儿包在铁板儿上褪下来就是成品了。
李老师经常告诫同学们,我们校办工厂生产的产品看似简单,但意义却非常重大,是军用物资。我们生产的铁要子要随着各种物资一起运送到全国各地的边防哨卡。所以大家要高度精心,以保证我们的解放军战士守卫好祖国的边防。
听了李老师的话,同学们感到自己的劳动非常庄严神圣,脑海里顿时闪现出珍宝岛上趴在雪地里的解放军战士和西沙群岛上戴斗笠吹螺号的女民兵。隔上一段时间,同学们就会看到几个解放军战士开着大卡车来拉铁要子。因此那间黑糊糊的大仓库在同学们心目中又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下课后,刘丽丽和小四眼儿几个积极分子立刻忙着到总务处领红纸写决心书去了。凡子和军子一起急急忙忙往陈兵家跑,他们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兵。
。陈兵破罐子破摔
陈兵因为避孕套事件受到了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从此就破罐子破摔了,上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礼拜家里盖小房,请了三天假,后来又续了三天。已经一个礼拜没来上学了。
凡子和军子来到陈兵家的后院,院子里泥泥水水,满地都是碎砖烂瓦,几个泥瓦匠有的在钩砖缝儿,有的在一边儿喝茶聊天。陈兵见了他俩,扔下铁锨跑过来:“下课啦?”高兴的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陈兵拉着他俩坐到台阶上,掏出半盒大青山潇洒地甩给他们:“来一棵!”军子犹豫了一下没接。“怎么?嫌烟次?”陈兵不高兴地问。
大青山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烟,八分钱一盒,因此还有个别名叫“一毛带火”。拿一毛钱买盒大青山,售货员为了省事儿扔给你一盒洋火,所以叫“一毛带火”。
军子不好意思地说:“不,不是。”说完心虚地看了看远处的几个泥瓦匠。陈兵满不在乎地说:“嗨!怕什么,敞开抽,现在我妈都不管我了,别让我爸爸看见就没事儿。”听完陈兵的话军子和凡子才接过烟点上。
仨人抽着烟,凡子告诉陈兵下礼拜学工的事。“房子差不多了,明天上顶子,下剩的就是些零碎活儿了,我能去。”陈兵抹了把脑袋上的汗水兴奋地说。凡子现陈兵脑袋上竟长出了几根儿白头。过了一会儿陈兵又满不在乎地说:“罐头厂那边是咱哥们儿的地盘儿,有事儿好说。”这时前边有人喊陈兵上灰,陈兵答应了一声跑过去,一会儿跑回来又说,他爸爸正给他联系上马三当临时工的事儿,也许下学期他就退学了。
陈兵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呆愣愣地望着天上一团团火烧云,不知是喜是忧。听了陈兵的话,凡子眼前立刻浮现出陈兵挥着马鞭赶大车的形象,接着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涌上心头。
4。罐头的回忆
晚上又停电了,老舅去拐哥家串门儿,凡子一个人点着电石灯看小说。前天,不知军子从哪儿淘换到一本没了皮儿的《吕梁英雄传》,一直像宝贝似地藏着,可一不小心还是被凡子现了,凡子好说歹说,军子才答应让他看两天。所以凡子必须抓紧时间看完。
看了几页,眼疼。凡子往电石灯里加了点儿水,火苗一下窜起老高,看着看着又想起下礼拜去罐头厂学工的事儿。想着想着,凡子又想起了罐头,不由得咽了口哈喇子。
罐头对凡子他们来说,绝对是一种高级食品,平时只能在柜台上远远地瞭望,透过那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可以看到里面黄黄的桔子、白白的鸭梨、苹果、还有桃、山里红……在凡子的印象中只有感冒了才能吃上瓶罐头。
一次凡子长痄腮,左脸蛋子肿的老高。妈妈领他去儿童医院找小孩儿张1,小孩儿张给凡子涂了满脸甜面酱样的药糊糊。刚从儿童医院出来,凡子就磨着妈妈买好吃的,到了哑巴嗓儿门口,妈妈的车子还没停稳,凡子就迫不及待地滚下车跑进去。
不大的小铺里挤满了各种食品和日用百货,烟酒糖茶酱油醋混合而成的香味,一股股直往鼻子里钻。凡子使劲儿吸着鼻子,恨不得把这种香味全吞到肚子里。柜台后面永远坐着那个哑巴桑老头儿,见有人进来,老头儿赶紧起身相迎,歪着脖子裂嘴冲凡子费劲儿地笑着。哑巴嗓个儿矮,又是罗锅儿,笑起来就显得非常可怕,可在凡子眼里却是那样慈祥可爱。
哑巴嗓儿一边掸着一尘不染的玻璃柜台一边问凡子想吃什么,说着打开柜台上躺着的一个大玻璃瓶子,用两根儿干巴巴的手指夹出一颗红色的糖豆儿高高举过头顶,凡子抬起头张大嘴等着。哑巴嗓夹着糖豆儿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糖豆儿才“吧嗒”一声,准确地落到凡子的嘴里。顿时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搅动着凡子的舌头。
小凡子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妈妈,指指货架上的罐头说:“我想吃罐头。”哑巴嗓儿伸手拿下一瓶橘子的,又拿下一瓶桃儿的。
凡子看了妈妈,妈妈说:“你挑吧。”凡子撅起嘴不高兴了。“那就要两瓶?馋猫鬼!”妈妈摸摸凡子的头说。
凡子高兴了,老头儿也高兴了,顺手扯过一块黑黢黢的抹布使劲儿擦拭着罐头瓶子。“这孩子出息。跟他爷爷一样,大了也是当官儿的料儿。”哑巴嗓一边擦一边说。“往后想吃什么就来。啊?”凡子出了门哑巴嗓儿还隔着柜台大声喊。
5。倒垛
罐头厂远没有同学们事先想象的那样神秘莫测,车间里根本没有那种轰隆作响钢花四溅的大机器,只是堆满了一排排的罐头垛。垛与垛之间留着窄窄的通道,像防空洞似的,转着转着就转迷糊了。这个季节生产的是梨罐头,车间里到处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在同学们的嗅觉中,这种甜丝丝的味道被放大了无数倍。
同学们的劳动是最后一道工序——成品检验,成品检验听起来挺玄乎,其实就是拿一根儿比筷子粗点儿的小木锤儿——工人师傅自己用树棍儿削的,挨个儿敲打罐头瓶上的铁皮盖儿。如果敲出来的声音象敲鼓一样“嘭嘭”作响,就说明这瓶罐头密封不严进空气了,挑出来放到一边儿,待日后减价处理。如果敲着“当当”的没气声儿,就是正品,贴上标签装进纸箱就可以出厂了。工人师傅还自豪地告诉同学们,他们生产的罐头还销往国外好多国家。
同学们的学工就是倒垛,用小棍挨个敲,然后挑出次品,把正品码垛摆好。工人师傅倒垛时一手抓两瓶罐头,同学们们开始不行,可学起来也不难,一会就出徒了。有的同学不小心,罐头掉地下摔碎了,立刻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像是闯了大祸。旁边的工人师傅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吃喽呗,别糟蹋喽就行。”同学们这才放心,从地上拣起来就吃。
段长叫老肥。老肥对同学们格外照顾,经常把挑出来的次品罐头故意打碎了让同学们吃,而他自己却一口不吃。他说他早八辈子就吃腻了,吃伤了,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不想吃罐头了。
凡子听了老肥师傅的话,想起常伯伯讲的那个点心铺学徒的故事。说是别看槽子羔好吃,可点心铺的师傅们却从来不吃,因为每次点心铺招来学徒的,掌柜的就让他们敞开儿吃,趁热吃。徒弟们高兴啊!这么好的点心可轻易吃不上,就可劲儿吃。吃了没几顿,就吃腻了,吃伤了,吃的这辈子再也不想吃点心了。这样,掌柜的就不用担心日后有人偷嘴吃了。
学工这几天,同学们在穿衣打扮行为举止上也尽量向工人师傅靠拢。陈兵穿了他爸爸一件洗的白的劳动布工作服,肥肥大大的,袖子挽起了一半儿才露出两只小手。可把凡子和军子羡慕坏了,因为他们家里没有工人阶级。每天早晨上班,同学们也像模象样地拎着饭盒,里面装着满满的饭菜,还得配上一把铁勺子,每天上午十点来钟,便跟在师傅后边,把饭盒放到车间的蒸箱里热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同学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大家也学着师傅们的样儿,搬几瓶罐头当板凳坐下,围成一圈儿吃饭。你吃我一口,我舀你一勺子,就着车间里那股甜丝丝的味道,吃的又香又多。吃完饭还可以大大方方打开几瓶罐头,连汤带水吃干喝净。每次吃完罐头,老肥师傅都嘱咐他们把空罐头瓶打碎了扔到垃圾箱里。
中午,李老师经常到各地方转转,关心一下同学们的劳动和生活。每当李老师一来,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师傅们立刻闭上嘴严肃起来,尤其老肥师傅见了李老师就紧张,一紧张,大脸就红扑扑的,像个害羞的胖姑娘。
离开时,李老师都要热情地和老肥师傅说上几句严格要求严加管教之类的客气话。老肥则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脸就更红了。
“肥师傅,这个小老师儿可不赖呀,说话还是北京味儿的呢!”李老师刚走出门口,师傅们立刻欢实了,一个小个子师傅问老肥。
“那是!人家是老师,不说北京话行啊?像你,还不都把学生教成甜面酱味儿呀?”老肥师傅不以为然地哼哼鼻子说。
“哦,原来如此!”小个子师傅夸张地点点头,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那,她怎么每次来都直奔你去呀?”
“废话!”老肥脸红脖子粗地说:“我是段长,人家不找我找你?你也配?”
“噢!我还把这茬儿给忘了。因为你是段长,所以每次她只能直奔你,不能奔别人。”那个师傅像小学生造句一样因为所以着,把大伙逗的哈哈大笑。
大伙嘻嘻哈哈连说带闹,吃清中午饭就快一点了。男师傅们有的靠在罐头垛上打盹儿,有的抽烟聊天儿。女师傅们则织毛活,衲鞋底,钩桌布。车间里一时静静的,只有围在一起学习五十四号文件的人们,偶尔为了一张牌争吵几句。学习五十四号文件就是打扑克,这是师傅们的叫法。
中午的时间过的飞快,稍一浪荡就快三点了。老肥师傅就招呼大伙扫地,倒碎玻璃渣子。收拾完就洗澡换衣服该下班了。
。大老黄回家了
学工结束后,放假三天。凡子整天在家懒洋洋的,老舅又去山里知情点儿送假条儿去了。那边捎来信儿,说老舅的病假到期了,让赶快再开一张,不然一年的工分就全泡汤了。
老舅走了以后,凡子没事儿可干,每天在李婶家吃饭,吃饱喝足了就满院儿瞎转悠。这天中午,李婶给凡子蒸的油渣馅儿大菜包子,凡子敞开肚皮吃了仨。吃完饭,凡子抱着大老黄坐在大槐树下看蚂蚁搬家,看到蚂蚁们在窝边儿上垒起了一圈高高的土围子,大概要下雨了。凡子把一块窝头渣放在土围子边上,一会儿就招来几只蚂蚁,转眼间蚂蚁越聚越多,密密麻麻的,急急忙忙往窝里搬运窝头。凡子越看越恶心,抬脚踩上去,顷刻间土围子夷为平地,蚂蚁也不知消灭了多少只。可一会儿蚂蚁们又从地底下钻出来,还是越聚越多,凡子拿来爷爷的放大镜,对着太阳照,一只只蚂蚁被烧焦了,焦糊的身体卷成了一团,凡子的鼻尖似乎飘起了一股焦糊味儿。恶心!凡子抱起大老黄来到了北屋廊檐下。
自从凡子给大老黄的眼睛抹上了清凉油,大老黄有半个多月没着家儿。凡子以为大老黄和他记仇了,没想到今天早晨大老黄回来了,见了凡子,也没表现出苦大仇深的样子,冲凡子喵喵叫了几声,爬上炕睡了整整一上午,醒来后还像以前一样和凡子亲亲热热的,赖在凡子身上不下来。
大老黄逃家的这些日子,可能又跟外面那群野猫混到一块儿了,浑身上下一股子臊气味儿。凡子皱了皱鼻子,把它扔到了一边儿。没一会儿大老黄又爬到凡子腿上,瞪着沾满眵目糊的大眼睛看凡子,扎着脑袋直往凡子怀里拱,又伸出长满肉刺儿的小舌头,一下一下舔凡子的手掌心儿,折腾了一会儿就在凡子的腿上呼噜呼噜睡着了。
大懒猫!看着大老黄香甜的睡相,凡子想起了上次给它抹清凉油的事儿。
那天中午,凡子躺在炕上睡午觉,大老黄卧在凡子脚下打呼噜。凡子睡得正香的时候,胡同里来了个卖盆儿的,高门大嗓,连吆喝带敲。凡子被吵醒了,坐起来看看表才一点半,又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脑袋蒙蒙的,凡子爬起来在太阳**抹了点儿清凉油,看到大老黄还在呼呼大睡,心说,你也抹上点儿吧,精神精神!刚把手伸到大老黄脑门上,大老黄机灵一下子站起来了,结果清凉油全抹大老黄眼窝里了,大老黄“喵”地一声尥着蹶子跑了。
凡子一直惦记着大老黄,到幼儿园后院找了好几次,也没见着它的踪影。没想到今天它乖乖地回来了,眼睛也好了。便决定给大老黄改善改善生活。
凡子轻轻放下大老黄,把廊檐柱子上下挂着的几条干肉皮摘下来。
“站住,什么地干活?”军子来了。
“煮肉皮地干活,大老黄生活米西米西地有。”凡子答。
“要西要西,开路一马斯!”军子挥挥手。
两个人来到东南角的小过道儿里,凡子垒灶——用两块砖支上一只破脸盆。军子接水,燎劈柴点火就开煮。肉皮已经晒成干儿了,特别难煮,两个人熏的鼻涕眼泪直往下淌。
每次买回猪肉剔下肉皮,老舅都不让喂大老黄,说留着给凡子熬肉皮冻儿,结果肉皮都晒成干儿了也没熬过一次。
“去,找个锅盖来。”凡子说。一会军子拿着二子家的锅盖跑回来,凡子说:“这还行?待会儿让二子看见还不急喽!”吓得军子又赶紧放回去。大老黄闻见肉味儿也颠颠地跑过来围着脸盆打转转儿。
“不许动!举起手来!”凡子正撅着**添劈柴时,后腰上顶了一个**的东西。他一猜就是陈兵,乖乖地举起了双手。“炖肉呢?”陈兵手里拿着一只洋火枪问。
“什么炖肉哇,喂猫呗!”军子说。
“别炖了,咱们去莲池看泥塑收租院去吧?”陈兵顺手添了块劈柴说。
“收租院?走!”凡子一听收租院来劲儿了。他有《收租院》小人书。临走,凡子又添了几块实着劈柴,拍拍大老黄的**说:“等煮熟了,自个儿捞着吃吧。”大老黄听话地喵喵叫了两声。
7。莲池的泥塑收租院
“军子,什么叫泥塑哇?”路上,陈兵问军子。
“就是泥儿捏的呗,笨蛋!连这都不懂。”军子说,说完冲着天空放了一枪。凡子心中暗自庆幸陈兵没问自己,他还真不知道什么叫泥塑。
莲池里人不多,深秋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园子里,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在练甩手功,闭着眼睛,两只手上下使劲地悠嗒着。
他们来到西南角的一个小院,先隔着门缝往里望了望,只看见爬满爬山虎的影壁墙。推开虚掩的大门儿,工人们早下班了,四下看去,回廊里的泥人大都没捏完,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缺鼻子少眼,五官健全的也没穿衣服,一个个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样子。
“看这儿!这儿有真枪!”军子早跑到里边去了,正扒着南屋的窗台往里看。
他们轻轻推开南屋的门,迈过高高的门槛儿,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屋里的光线有些暗,这里的泥人都捏好了,也穿上了衣服,有的戴着礼帽,有的穿着长袍。大腹便便的刘文彩正托着水烟袋,坐在高大的太师椅上,不可一世地瞪着眼睛。瘦瘦的账房先生正在翻着白眼珠儿拔拉算盘珠子,下面站着端枪持刀的狗腿子。地上趴着几个交不起租子的佃农,一个个枯瘦如柴,痛苦万状,满脸写着饥寒交迫。
“啪!啪啪!”我要有一支驳壳枪多好哇。凡子举手瞄准了刘文彩说。
“三八大杆儿,王八盒子,二十响驳壳枪……”陈兵指指点点地说。
“还有左轮!”凡子紧跟着喊,因为聂登叔有一把左轮手枪。
“嗨!这儿有红胶泥!”军子又有了新现。
凡子和陈兵跑过去一看,墙角堆着一摊红胶泥。这可是好东西呀!用红胶泥做的地雷比普通黄泥做的结实多了,刻上花纹染上墨汁跟真的一模一样。
“快点儿,今天可财了。”军子说着顺手拣了张废报纸,三人一起下手捧了一捧又一捧。“行了,再多拿不动了!”军子喊。
红胶泥的黏性特别大,粘的满手都是。三个人扎煞着手到处找水管儿,可南墙根儿的水管儿早就锁上了。准是大耳朵这小子干的,这小子从来不干好事儿,专门和咱们作对。军子嘟囔着在台阶上抹了两把,还是不行。
凡子转悠到一棵大柏树下,在树底下捧起一捧细细的干土面儿使劲儿搓起来。“哎哟!”凡子突然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怎么啦?怎么啦?”军子和陈兵急忙跑过来。
“疼死我咧!”凡子眼里闪着泪花儿大喊。
原来柏树底下的土面儿里有许多细小的柏树针儿。凡子捧起来一搓,柏树针儿全扎手心里了。
“大耳朵来了,快跑!”军子眼尖,老远就看见了大耳朵。大耳朵手里拎着一串钥匙正一摇三晃地朝他们走来,大概是来锁院门的。他们撒腿就跑,红胶泥也没顾上拿。
三个人跟头趔趄跑出了莲池,回到家,天已经黑了。老舅把电石灯调的亮亮的,给凡子挑刺儿,凡子疼的呲牙咧嘴直叫唤。
“你小子真有出息,人家扎刺都是一根儿一根儿扎。你倒好,一把一把扎。”老舅给凡子挑着刺嘴也不闲着。
第二天早晨,凡子的两只手全肿了。“你小子有功了,老实儿在家歇着吧!”老舅拿起钢笔准备给凡子写假条。
“这词儿怎么措呢?”老舅自言自语:“李老师,冒号。今有您的学生顾凡,因去莲池偷红胶泥,不幸被……”
“不行,不行!”凡子还没起床,举着两只手在被窝里喊。
“不行?怎么不行?我写的都是事实呀!**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嘛!”老舅一本正经地说。
“就是不行,就是不行!”其实,凡子也知道老舅跟他闹着玩呢。
。李萌送给凡子一个铅笔盒
凡子起床以后,上班儿的上班儿,买菜的买菜,人们都走了,大老黄不知又野哪儿去了,老舅去煤店叫煤去了,爷爷都催好几次了。爷爷一年到头什么都不惦记,就惦记冬天叫煤的事儿,每年还没入冬就催着叫煤。
凡子一个人闲的里出外转,喂了喂兔子,又打开鸡窝门,把三只老母鸡放出来,笼子里的两只小母鸡见了也急得上蹿下跳。凡子索性把鸡全放出来,追着它们满院子跑,跑累了又来到西北角儿的小过道里,这里长年累月见不着太阳,墙上的爬山虎却长得密密麻麻的,脚下的青砖汪着水儿长满了青苔。
凡子看着地上的两只大鱼缸。鱼缸里有多半缸水,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两只巴掌大的蛤蜊巴子沉在水底一动不动,几条小草鱼沿着缸沿欢快地游着。还是野生的东西皮实好养活,不用喂鱼虫儿也不用换水。金鱼太娇气了,整天小心伺候着还动不动就翻白子。要不是凡子今天闲的实在难受,早忘了这里还有几个活物儿呢。
“顾凡!顾凡?”小凡子正在走神儿的时候,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轻声喊顾凡。
“哎!”谁呀?凡子从小过道儿出来,一看是李萌:“你?你怎么来了?你也没去上课?”
“什么呀!老师们去区里开会去了,上了两节课就放学了……”李萌也有些紧张,“你的手还疼吗?”
“噢!没什么,抬煤球时不小心,扎了一手刺,还……”李萌打断凡子说;“别瞎编了!今儿一上课,军子就告诉我了。昨天下午你们上莲池偷胶泥去了,谁不知道哇!”
听完李萌的话,凡子的脸更红了。军子这小子破**嘴的毛病总改不了,等我手好了咱们再算账!凡子不好意思地看了李萌一眼说:“军子这小子,光造谣生事,上次……”凡子想说上次的地主婆儿事件就是军子的过,想了想又咽回去了。
“没事儿,我保证谁也不告诉,你就放心吧。”李萌笑眯眯地说。李萌今天对凡子格外亲热,说话也比在学校里随便多了。
未完,转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