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时,我肯定会跟去凑热闹的,一来可以探听到最新情况,再来,也可以防止突状况,比如,在皇上抓狂时出面安抚,免得场面不可收拾。
可现在太后伤成这样,我实在没那份心情。
“母后,您说”,我转动着手中的碧色镯子,“宇文泰会不会交出解药?”
“如果皇上能保证不杀他的话。”
“以药换命?”我以为不大信得着,“他就不怕皇上拿到药后杀了他。”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所以,这事很玄,因为你我都知道,皇上即使当面应诺,这保证也很可能是空话,为君者,对乱臣贼子不择手段,即使是最耿介的谏官也不好说什么。
宇文泰肯定能想到这一点,既然献上解药照样会送死,他多半不会冒这个险,情愿先躲在安金的地方,说不定琰亲王能控制大局呢,甚至,只要琰亲王能退守到南部,和皇上分庭而治,他照样可以靠拥立新王保住自己的势力。”
“他就不顾他妹妹死活了?”
“他自已的死活都顾不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他真有那么爱妹妹,当初就不会送她进宫。”
对于这一点,现在我反倒能理解他了,“人生本是一场豪赌,他把妹妹留在闺中待价而沽那么多年,在南方早就坏了名声,送进宫兴许还是个机会呢”,我突然想到了一点,朝太后眨了眨眼道:“您说,他会不会是因为听到了传言,说皇上喜欢我,他以为皇上就喜欢姐姐型的,所以才动念把宇文娟送进来?”
“亏你想得到”,太后总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趁机依在枕边跟她说了一些在民间逗留时听到了村话趣事,直到太后闭上眼睛睡着了,才悄悄退下。
垂手立于廊下的崔总管忙过来打千见礼,我停下来问他:“皇上那边可有消息?”
他躬身回道:“还没呢,要不老奴这就派人去问。”
我一摆手:“不用了,你跟你的人都留在这里好好侍候太后,叫晚上守夜的警醒点,尤其注意别让太后烧,一有异常赶紧派人去我那边通知。”
本来我是要跟太后一起住,好就近照顾的,她坚决不让,甚至抬出了“怕我打扰她休息”的理由。我知道她的心事,觉得我和皇上乃是少年“夫妻”,又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离乱,不宜再分居。更有一层隐秘的担忧,怕我丢下皇上孤枕独眠太久,给了别的狐狸精机会。皇上毕竟血气方刚,经不起勾引,而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一个个虎视眈眈的,都巴不得跳上皇帝的床。
因此,回宫后我还是住在玉芙殿,皇上也晚晚留宿。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什么谣言不谣言了,即使把最精锐的保卫力量都放在春熙宫,他还是不放心,非要自已守着才安心。我曾笑他:“你又不是武技高手,如果真有人能突破层层包围圈杀进来,有你在,一样挡不住。”
他神情淡定地说:“那样至少我们可以死在一起。”
我半天没吭声,如果说之前对他的感情还有诸多顾虑诸多犹疑的话,此刻也释然了。即便他将来亦如子孝一般,因为我无子而纳进新人,这一刻的真挚也足以慰籍往后漫长而寂寥的岁月。他贵为九五之尊,对我能做到生死与共,我还有什么好计较,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备车!”眼看玉芙殿就在眼前,我却冒出这句话,一干随从全楞住了。
弄珠先开口问:“这个时候了,公主还要出去吗?”
“嗯,就你跟着吧,再找几个身手好的,人不要太多,四个就行了。”
几个老嬷嬷老太监忙跪下阻拦:“皇上一再吩咐,不让公主走出春熙宫,这会儿都酉时三刻了,您还要去哪儿呀。”
看我执意外出,他们不能拉不能扯,只好采取人海战术,在宫门口跪成密密麻麻一片,把门堵得死死的,也是看我素日好脾气,赌我不会从他们身上踩过去。
我知道已经有人跑去通知皇上了,若不是那边正在召见宋方,这会儿只怕已经赶来了,时不我待,我厉声怒斥道:“你们是不是都不想救太后了,非要眼睁睁看着她死了你们才罢休?”
这罪名可大了,身为太后寝宫中的奴仆,他们哪里当得起,我趁势诱劝道:“你们当我这么冒险出宫是为了什么?若非事关太后生死,我怎会如此着急。”
他们开始迟疑退缩,我继续放下狠话:“今日谁若阻止我出去找药,以至耽误了太后的救治,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谁拦谁负责!”
门口终于让出了一条通道,在我一叠声的催促下,马车也很快赶来了,我飞快跳上去,不由分说往宫外飞奔。
若非宋方求见,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出宫的。只有接见宋方时皇上会“清场”,让所有人回避,因为宋方有当堂出丑露乖的前科,皇上绝对不能容忍此种不堪画面被下人看到,那会让他愤而灭口的——有多少灭多少!所以即使春熙宫这边有人去通风报信,也不敢贸然闯入。
“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弄珠拉开帘子左看右看,见马车出了皇宫,忍不住再次询问。
我扫了她一眼道:“你只管跟着就是了,放机灵点,待会儿若现情况不对,你能跑就跑,不要管我,你又救不了我,反而多陷入一个人。”
弄珠的嘴巴张大了,即使是幽暗的光线中看不清脸色的变化,她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也表现出了她的紧张,静默片刻后,她突然大声嚷道:“天那,您到底要去什么鬼地方?奴婢绝不能让公主涉险!韩江.韩江,快停车!”
赶车的韩护卫一边控缰一边回头问:“出什么事了,弄珠?”
弄珠在风里喊着:“快停下来.你听我说,公主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险,我们不能送她去,你快把马车往回赶,我们回宫去。”
马车还没停稳,从车底下钻出一个人,我眼睛一花,又从路旁的树杈上飞下来两个,三个一起跑到车前问:“怎么回事?”
弄珠把我的话跟他们一说,那几个人也不肯往前走了,气得我当场跳车:“你们都不去,我一个人去!要是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想活了,你们也别想逃,全得跟着一起陪葬。”
那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韩江跪在车前道:“公主,您好歹也要告诉属下今天要去哪里,办什么事,让属下心里有个数,属下不是怕死,只是想做个明白鬼,不能死得糊里糊涂吧。”
“好吧,你一个人附耳过来,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我把宇文娟交代的事跟他简单说了一遍,韩江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重新跳上车辕说:“弄珠关上车门,你们几个原来躲在哪里的还躲在哪里,吁,走了!”
满仓米铺很好找,因为这间是城南最大的米铺,老板姓李,一个满嘴西京口音的胖子,若非宇文娟点破,旁人绝想不到这是宇文家的。
开米铺是正当生意,本朝官员兼职富商的大有人在,据说先帝对此持鼓励态度,照他的说法,官员荷包暖和,不至于那么贪。当然官*商*勾*结做些不法勾当是严厉禁止的,查到了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掉脑袋。但开米铺,似乎是比较安全的生意,有什么需要藏着腋着的?难道勾结地方官员,朝官府的粮仓动手脚?
闲话休提,我差不多一坐下就拿出了宇文娟的手镯,既入了虎穴,这事最好战决,我停留得越久危险越大。
掌柜李胖子一开始装傻,说这镯子他“真没见过,不知小姐来此有何见教?”
我懒得跟他打马虎眼,冷冷地说:“宇文娟命在旦夕,这镯子是她亲手从左手腕上褪下的,让我拿来此地换取救命的解药。取下镯子后她就昏了,直到我离宫前还没醒过来,如果没解药,也许就这样去了,如果你家主子一点也不在乎妹妹的性命,那只当我没来过。”
说完我就往外走,掌柜的忙追着问:“小姐贵姓?小的好跟主人回话。"
我回头道:"我姓什么无关紧要,你只告诉他,他妹妹最多能拖到明天,如果明天还没解药,他就等着收尸吧。还有,宇文娟说,她哥哥一直很疼他,所以不忍阴阳两隔,如果她要走的话,会把手里的几样东西交给皇上,那样谋反罪名坐实,兄妹俩又能在一起了。“
掌柜李胖子眯成一条线的小眼睛闪出了一丝惊喜的光:“家主人对皇上忠心不二,怎么会谋反?那都是有人故意造谣,想逼他下水的,小人就知道皇上英明,不会冤枉忠臣,我家小姐也是病糊涂了,以为哥哥不管她的死活,故而胡言乱语威胁,小的这就去禀告家主人,让他尽快进宫面见皇上诉冤,家主人在军中多年,手里确实有许多治伤良药,肯定能救小姐的。”
这人倒也机灵,从我那句“坐实”中听出了端倪:原来到现在还没坐实呢。
但,宇文泰可没那么好对付,米铺掌柜再精,到底不是官场中人,不懂政治斗争的残酷,宇文一家这次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皇上绝对要把这根墙头草连根拔起,不让他再有兴风作浪的机会。就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趁乱取事,利用宇文泰的侥幸心理,先把解药骗到手?
我知道我来此很危险,可能取药不成反成*人质。但我不得不亲自来,因为,即使派别人来取走了解药,皇上也未见得会给太后用。
皇上爱我护我母庸置疑,但他和太后的矛盾由来已久,他同时除掉宇文泰和宇文娟的一箭双雕之计,会不会其实是一箭三雕?其中也包括了太后?太后遇刺一案,我不是不存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