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我侍靠在床头,虽然眼睛微闭,但每一根头都保持紧张状态,倾听着前面传来的动静。皇上坐在床沿上,神情焦虑,但好歹还肯听劝,没有出去冒险。
从太后赐我公主府邸的那天起,皇上就秘密安排了人手将春熙宫通向公主府的秘道扩充,如今我床下也有了一个出口,这是我不肯随意搬迁的原因之一,也是我会将皇上留在卧室的主因。
将近丑时,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总算回来了。
“那边怎样了?”皇上忙问。
这个叫静忠的小太监眼神闪炼了一下,旋即低下头道“胡大人带着一帮太医在床前守着,安总管和崔总管也在那儿,都在等着皇上呢。”
安总管是宫里的大总管,先帝时期最得宠的大太监,小安子是他的义子。先帝驾崩后,因为太后宠任崔总管,皇上身边的小安子年纪又小,并未担任要职,所以安总管失势,一度被崔总管压得抬不起头来。直到太后失踪,皇上才把他重新招举起来,大约是想借他的余威慢慢削去崔总管的势力。
也正因为如此,静忠的话才引起了我的怀疑:安崔二人早就撕破了脸,一向王不见王,在这种关键时刻会同时出现在松萝苑有可能,但哥亲弟好齐齐守在宋方床前到不可能。
皇上问了几句,回头望我歉疚一笑:“事情紧急,朕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不然真死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没给我开口的机会,他大步流星随静忠走出了卧室,我又急又慌,正不知如何是好,外面隐约传来急吼声:“该死的奴才,你还不说实话?”
我披上外衣追了出去,只见静忠倒在阶下,皇上站在门廊前正要拔下身边带刀护卫的佩剑。
小安子一开始似乎惊住了,到这时才清醒过来,冲上去抓住静忠劈头盖脸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嘴里斥骂着:“小兔崽子,死到临头了,你还要为谁打掩护?”
小安子的动作看似粗野,出点却是好的,无非是想抢在皇上拔剑前救下静忠的命。在小安子的连番捶打责问下,静忠终于忍耐不住,抽抽噎噎地诉道:“春痕……春痕,在他们手里。”
廊下所有人皆色变,春痕是谁我并不知道,但这句话的意思却相当明显,就是说,刚才那番话是有人胁迫他说的。
几个得力的亲随立刻建议皇上退居内室,千万不能去松萝苑,那里恐怕已经张网设局,就等着皇上前住。
可皇上不肯退后,还坚持去看宋方,他的理由是:“既然对方如此紧张,恰恰说明消息非常重要,绝对不能错过的。”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先要保住了人,才能谈其他吧,我挡在他面前规劝:“到底是消息重要,还是您的安全重要?就算您知道了真正的内幕,可人出事了,这消息还有什么意义,那边可就指着这诱您入网呢。”
皇上迈出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倒不是因为怕,而是我拽住了他的衣服,他怕拉扯到我。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宋方究竟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朝廷秘闻,但不管是什么秘密,都不值得拿生命去冒险。
“去传周鼎诺和王才望,让他们立刻进宫勤王。”皇上出旨令。
周是御林军统领,王是京城九门提督,周手下有一万余人,王手下有大约三万人。
我提醒道:“皇上,还有祁云海啊,他驻扎在东郊的二十万大军并没有全部撤走,至少还留了几万,这会儿派快马连夜出宫宣召,不到天亮就能赶到。”
皇上却告诉我:“祁云海已经离京了,东郊大营现在是空的。”
“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会纳闷,是因为往常祁云海离京,一定会进宫向太后和我辞行,这次居然悄无声息地走了。
皇上回道:“就前几天,那时候太后还在宫里。”
这么说,他是有向太后辞行的,只是没搭理我,想来也是,以前我是他的“未婚妻”,现在的身份则是皇上的“贵妃”,男女有别,君臣有制,的确不好见面了。只是依常理,“他在路上听到太后失踪的消息,应该会回京吧,太后对他一向不错,亲遇有如子侄。”若非赏识,也不会想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许给他。
皇上还未回话,就见宫门外跑来一个宫廷宿卫打扮的人,连跑带滚冲到皇上脚下禀道:“皇上,周都统和王都统的人打起来了,江副统让属下来,恳请皇上退守玉芙殿,如今外面情况不明,皇上万乘之尊,千万不要随便冒险。”
我立即附和:“看吧,连江护卫也这么说。”
江护卫本是皇上最信任的亲随,有一阵子拨到我身拨到我身边使唤,新近提拔为副都统,他能提出让皇上退守玉芙殿,说明连玉芙殿的秘道皇上都没瞒着他,又或许,这秘道根本就是他带人扩建的。有这么一个忠心的副统在,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敌我不明的混沌时期,什么人都不敢轻易相信,就连皇上亲自栽培起来的周鼎诺和王才望,如今都靠不住了。
皇上关心的是“他们俩怎么打起来了?”
来报信的周护卫回道:“王统领带兵进宫,说得到密报,有人要挟持皇上,奉天门的守卫一时没提防,被冲破了,周统领得到消息,带人拦在德胜门前,现在德胜门暂时守住了,但王统领的人多,一旦强攻,只怕也守不了多久。”
我以为皇上会暴怒,对王才望,他是寄予了厚望的,连“才望”这个名字都是御口亲赐,那人本名叫狗子还是狗剩,随皇上亲征去西北战场有了军功后在原九门提督手下当个小校,练兵操演之余读书识字,渐渐地被同袍当成了“有学问的人”,为他们代写书信,也为原来的王提督处理公函。皇上有一次见到他代拟的奏折,觉得用词简练,条理清楚,不像一般的官文,正事之前先来一大段论歌功颂德的文字,看着就叫人厌烦,随口夺奖两句,不料这人跟小安子是同乡,小安子便告诉皇上他其实是自学成才的,入伍前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皇上很是惊讶,当时就有了提携之意,他本来就忌惮原王提督是琰亲王提拔的人,一直想换掉,几番考验后,赐名“才望”,让他做了九门提督,为区别王提督,手下人称“王都统”。
亲手提拔的人,现在却带兵打进宫来,我都有点不敢看皇上的脸色,却听见他用很平静的语调问:“密报是推传出去的,你们江副统也不知道?”
周护卫摇了摇头,皇上又目视小安子,小安子也摇头。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是他身边的人给王才望传递的消息,说明王才望真的是带兵勤王,有通敌嫌疑的是周鼎诺。但这二人接连否认,皇上也没法判断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肯轻易怀疑王才望。
这时小安子跪下请旨:“奴才想随周护卫去德胜门,亲自去问王都统。”
周护卫看了他一眼:“怎么问,隔着厚厚的一道门。”
小安子想了想说:“可以站在城楼上问。”
周护卫还是摇头:“既是密报,大众广庭之下他肯定不会说的,公公还是守着皇上吧,必要时……”他忽然贴近小安子附耳说了几句话。
皇上恼了:“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不能当着朕的面说!”
周护卫叩道:“是江副统让属下转告安公公的,德胜门那边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属下这就过去,有什么消息也好及时回报。”说罢,再次深深叩,竟不等皇上话就起身走了。
“简直反了!”皇上气呼呼的,倒也没真的让人把他提回来问罪,危难时刻,礼节周不周的也不好太计较,免得有小题大做之嫌,更怕手下离心。
用脚趾头也想得到,“必要时……”后面会有什么内容,做护卫的职责就是确保主子的平安,必要时只问结果不拘手段,比如,将皇上一掌打昏了带进秘道躲避。
“皇上,雀总管带着人朝这边赶来了。”在春熙宫外值守的人进来回报。
“您进去,我来接待他。”我拉着皇上的手就住里走。
“没事的,崔季甫是自己人。”皇上看我脸色大变,柔声安抚。
我不由得苦笑,到这个关头,他总算承认了,崔总管名义上是太后的人,实际上是他的人,就不知道这个连我都能看穿的事实,太后为何执迷不悟,一直宠任。
而且这里面也有疑问,“如果皇上真当他是自己人,为什么又要重新启用老安总管?可见皇上对他也有了提防是不是?”
皇上解释道:“朕只是不想让他权势过大,小安子又还不能独当一面,所以暂时启用安吉,他是小安子的义父,到时候让小安子接替他也比轻容易。”
“为什么怕他权势过大?这本身就是不能完全信任的表征啊,先帝可是放心让安吉一人总理后宫事务的,崔季甫以前人在太后身边心在皇上这边,现在就没可能人在皇上身边心在别的地方?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丁点不确定,都不能冒险。”
皇上迟疑了,我趁机朝小安子他们使了个眼色,于是一堆人上来连拉带劝,总算把皇上弄回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