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熟悉的情景,原来居住过的房间里,丝毫没有变化。那些檀木座椅、茶几、书架,擦得锃光瓦亮,东窗下,高脚凳上的那盆吊兰依旧散发着生命的气息,使得秦绶进门之后,就放下了背包,直接走了上去,轻轻拿起一片叶子,细细的嗅了一下。
“小丫头几乎天天都会过来待一阵子,你这房间几乎被她霸占了,旁人不许踏足。”阮成大在一边儿笑道,看着秦绶一副恋旧的样子,也不禁感到温馨。书院也有旺淡季,人多的时候,三十号人,而且都是些在外面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他们终究只是这里的过客,来去匆匆。
秦绶莞尔,早就料到这些归属于小师妹的功劳。
倒是一边跟着的,还拿着酱肘子狂啃的上官老怪物忍不住了,又跑到秦绶身边,“贼小子,别惦记着聊天,我的酒呢?”
秦绶笑着摇了摇头,从阮成大手中接过那两个袋子,拿出两盒精装酒,递给了一脸谄媚笑容的老怪物,“酒鬼喝酒鬼,千杯不会醉。”
“酒鬼酒?”上官老怪物接过秦绶递过来的两盒酒,翻来覆去的看了个遍,忍不住疑问道。
秦绶点了点头,“好不好喝你回去试试再说,我可告诉你,这酒是国内独一无二的馥郁香型白酒。”
老怪物听了两眼放光,不冲着别的,就冲着一个独一无二,他就知道贼小子的确用了一番心思,老家伙嘿嘿笑了两声,谢谢都没说一句,似乎秦绶这礼物是理所当然一般,转身就走。
秦绶跟阮成大相视一笑,均是被老酒鬼的“情谊”深深打动。
老怪物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冲着秦绶神秘兮兮的一笑,“贼小子,晚上来我屋,我可有好东西给你看。”
“不去。”秦绶直接一口回绝了,想起小时候这老怪物没少骗过自己,每次都是这副德行勾引自己去他屋,然后唆使自己帮他做实验,类似于逃学威龙里周星星同学被健忘化学老师的实验炸得满脸漆黑的事情,没少发生过。
“来不来随你便,我那宝贝阮小子想看我还不给呢。”上官老怪物生气的嘟了嘟嘴,撩了一句话,就提着酒一溜烟的去了。
秦绶跟阮成大都笑了起来,其实老怪物也不是一无是处,虽然他的所谓研究,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些左道旁门,但他也偶尔有所建树。独门秘制的什么丹药之类的玩意,虽然不能牛掰到使人长生不老,但也称得上是养生妙药,当然,前提是建立在某个恬不知耻的老怪物牺牲嘴馋的小师妹跟自己做小白鼠。老怪物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炼金方士臭老道,因为,没有臭老道能够像他一样,在化学物理方面都有涉猎,能够凭着自己的认知,手把手的组装太阳能发电机,制作硝酸铵炸药。所以秦绶可以理解,老范同志为什么肯在书院养这么一号疯癫的老怪物。
两个人一旦独处,阮成大就觉得当年的小秦绶陌生了许多,站在屋里,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见到秦绶正里里外外的温习屋里的布置,他索性准备跑路,“秦绶,你先休息,我去准备晚饭。”
“等等。”秦绶从里间卧室走了出来,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阮成大,按道理,自己应该叫他一声大师兄的人。
阮成大讪讪一笑,只得转身。
秦绶掏出两支烟,散给阮成大一支,点燃了自己叼着的那支,“我们聊聊。”
阮成大点了点头,拿起那支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又搁在鼻子前面闻了闻。这番动作映入秦绶眼里,不知道是笑还是酸涩,总之心中有些添堵。
“别看了,你抽了试试就知道了。”秦绶轻轻笑道。
“这烟我听说过,一支就是十块钱,我还是留着吧。”阮成大嘿嘿笑道,十足一副土包子样,但是秦绶丝毫不觉得可笑。
其实,阮成大也撒了谎,这烟他的确是听说过,只不过是以一种难以启齿的方式。那群上山来潜修的男人,很多人都抽这种烟,每次他们休堂的时候,就会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抽这种烟。因为他长得有些憨傻,高高大大,皮肤也黝黑,所以在那群人看来,他就是一书院打杂的,因此,没人会主动的递给这样一个人一支烟。跟血刃不一样,血刃一年世界各地的跑,阮成大却是数十年都跨不出羌州地界,每次下山采购,算是他二十多年来最幸福的事情。老头子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道货色,也或许是出于对徒弟们的严加管教,烟酒这两样东西,一向是严禁阮成大碰的。
秦绶莞尔,自己自然知道山上的规矩,也知道面前这个三十几岁的大龄男青年喜欢抽几口烟,虽然都是悄悄躲起来抽,而且抽的是两三块钱的那种廉价烟。小时候,或许是出自对这个大师兄的偏见,自己不理解他为什么明明是挪用了采购的公款,却只舍得买那么便宜的烟。自己跟小师妹没少跟他怄气,但他每次下山回来,都会悄悄给幼年的自己,小师妹稍带一些价格不菲的小礼物。其实小师妹跟他完全没仇,只不过因为自己跟他一向掐架,他嘴上也不饶人,喜欢骂自己小野种,所以小师妹跟自己站到了同一阵线,偏远了他。
“抽吧,老头子一时半会也不会过来,放心。”秦绶鼓励道,一边走向背包,拉开了拉链。
阮成大这才嘿嘿笑着拿起秦绶搁在书桌上的火机,又是很好奇的打量了一番,这才点燃了那支被自己视作宝贝的黄鹤楼1916。
秦绶从百宝箱似的背包里,抽出两条黄鹤楼1916,递给了正美滋滋抽着烟的阮成大。
结果可想而知,阮成大吓了一跳,“这怎么使得?”要知道,两条黄鹤楼1916,四千块钱的货色,赶得上外面一个小白领一个月的工资了,他虽然也暗暗羡慕过秦绶被接到淮北,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但他实在接受不了这么奢侈的礼物。
“拿着吧,老头子想要我还懒得送。”秦绶硬是把烟塞到了阮成大的手中,继续笑道,“嫌路远,在云州那边我也没买什么东西,这些全是在羌州县城淘的,逛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件适合你的,所以最后选了这个,不过你算幸运的,所有礼物中,你这份最贵。”
阮成大又嘿嘿的笑了,连谢字也没提,相信秦绶也不需要这么客套,“这次回来住几天?”
“三天。”秦绶有些惋惜的答道,倦怠的吸了一口烟。
“淮北那边,对你好么?”阮成大继续问道。
“那边也有个老头子,跟老范有得一拼。老范这个人刻薄了点,也算有人情味,我家的那位老头子,比老范更老范。”秦绶笑道。
阮成大点了点头,心里寻思着秦绶口中的淮北老头子,可能就是他父亲。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神情复杂的打量了一眼秦绶,说实话,秦绶被他母亲抱着来到灵山书院的时候,自己也十来岁了,当初的情形记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个美到无法形容的女人,虽然那天满脸泪痕,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的绝世容颜。自己也好,血刃也罢,虽然都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是谁,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总之,自己跟血刃都认命了,习惯了这种日子。但是秦绶不一样,他自己蒙在鼓里,但是自己知道,老头子知道,血刃也知道,神仙姐姐也知道,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幼年的小秦绶,他母亲就在距离书院不远的落花庵。自己可以理解一个缺乏母爱父爱光环的孩子,因为自己也是那么过来的。大家瞒着,总有瞒着的理由,虽然心中都有些难过。自己以前也嫉妒过秦绶,大家都宠着他,包括一向高高在上的老头子。所以自己心烦意乱的时候,会忍不住骂秦绶一句小野种。
“真的打算一辈子待在灵山么?”秦绶收起笑意,认真的看着陷入沉思的阮成大问道。
阮成大憨憨一笑,点了点头。
“君子远庖厨,这句话虽然有些封建大男子主义在里面,也不是没有道理。相信老头子也不止一次赶你下山了吧,山下纵然物欲横流,勾心斗角,但也有它的好处。”秦绶看了看俯下头的阮成大,继续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老头子,舍不得卓景璇,小师妹,也舍不得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书院,但是你应该下山过属于你的生活。”
阮成大抬起头,看着秦绶感激的笑了,“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心领了。”
秦绶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自己也是突然心血来潮,才想到劝这个有些自我封闭的男人下山,当然,里面也有一些自私的成分,那就是带着阮成大下山,让他帮自己一把,不说别的,光是这家伙恐怖的武力值,也顶的上十来个一流保镖了。
“你是想着接手老范的位置,把书院经营下去?”秦绶问道。
阮成大点了点头,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秦绶莞尔,也认同了阮成大的想法,书院到了老头子这代,差不多快断层了。以前书院的院主,都会有家有室,子孙满堂。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老头子从秦绶记事起,就没有谈过女人二字。小时候,秦绶不是没有取笑过老头子,问他是不是暗恋落花庵的主持,或者更变态,喜欢上人家神仙姐姐了,结果可以预料,依旧是鞋底板加上面壁思过。
血刃不适合做书院的接班人,小师妹一样,神仙姐姐,嘿嘿,秦绶想到这里,忍不住嘴角轻轻翘起,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晚上再聊,我先去准备晚饭。”阮成大站起身来。
秦绶点了点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