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之后的相见,跟六年之前最后的一幕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秦绶就站在了静秋的面前,两米开外的地方,满脸平静,甚至连客套的笑容也没有,唯独一双外人开上去很深邃的眼睛,将不冷不热的目光洒在静秋的脸上。
静秋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片刻间就变得凝固,两人对视,很快,静秋败下阵来,如同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在大人逼视的目光下低下头一样。他恨我。这是静秋刚才从儿子眼中读出来的信息。女人很想哭,可绝对不是现在。
诡异,绝对的诡异。
尤其是站在一边儿很是疑惑的恋寒,看了看表情异常的静秋师父,又扭过头看了看一脸漠然的秦绶,总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恋寒,我们回书院。”阳光下愈发丰姿绰约的卓景璇朱唇微张,轻轻的说了一句话。此刻,她觉得下面将要发生的,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秦绶长大了,也终于拾起了以前的记忆碎片,知道如何拼凑推理出一段往事。同样,她也察觉到了秦绶身上那股隐藏着的气息,也许是怨恨,也许是怒火。不管下面发生什么,自己跟恋寒留在这里绝对不合适,于是,女人终于拉了拉还在迷惑的小丫头的衣角。
恋寒很顺从的哦了一声,然后就乖乖的跟着卓景璇离开了院子。
下山的路上,恋寒不时的回过头,原来的院子里,坏人跟静秋师父仍然那样对峙着。坏人,你怎么了?小丫头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微痛,总觉得此刻的坏人的背影,透着几丝悲凉。但是她又无法理解坏人跟静秋师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伯,为什么?”小丫头加快了步子,赶上了已经和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的卓景璇,然后轻声的问道。
卓景璇当然知道小丫头发问的原因,依旧向前走着,平淡的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师伯,我总觉得,坏人他心中藏着什么东西,连你跟我也被他瞒着。”恋寒可怜楚楚的叹道,又回头看了一眼仍旧伫立在庵中小院里的那对男女。
卓景璇没有言语,自己突然之间读懂了秦绶刚才的表情。哀莫大于心死,一定是这样的。
……
沉默也是一种战争。
谁先打破沉默,谁就成了这场战争的失败者。
秦绶绝对不会先开口的,对于他来说,此刻身边的女人沉默越久,自己心中的猜想就距离现实越近。而距离现实越近,他就越感到苦,至少在心里是这样的,虽然此刻他脸上表现的波澜不惊,气定神闲,坐在卓景璇先前坐过的藤椅上悠闲的抽着烟。
静秋,不,应该说是秦淮雨,她早有一种预感,今天注定不会平凡。秦绶二字,她写了不知道多少遍,也不知道含着泪光念了多少遍,有些时候,这两个字超过了苏舜钦那三个字,萦绕在自己心中,剪不断,理还乱。秦绶,自己给他取这么一个名字,完全是出于怨气。当年,他为什么没在该站出来的时候勇敢的站出来,而是选择了逃避?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正如当年秦家遇到林家一样。林家的女人很霸道,因为她有那个实力,不论是林家的背景,还是她自身的筹码,都足以让秦家落败。秦家,没有飞扬跋扈的将军,只有世代传承下来的笔杆子。秦鹿鸣,也就是此刻身边那个抽着烟的男孩儿的外公,一辈子舞文弄墨,不求闻达于朝野,但求不为五斗米折腰,所以他终究不会上位,就像当年,他也只是在淮南的清水衙门里挂了一个虚职,文化局长。这样一个老秀才,终究斗不过林家。当年他对自己说,小雨,爹知道你错了,但是别人这样欺辱你,爹也不会坐视不管。不是因为你爱上那个男人是对的,而是因为你是爹的女儿,就算女儿犯了再大的错,也一样是爹的女儿。那时候,自己怀着秦绶,跪在父亲的书房里,那一次,是自己第一次掉眼泪。
生下他,而且让他健健康康的长大。这是父亲离开书房时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迎接秦家的,是一场暴风雨。
先是父亲被勒令提前退休,然后又是自己被云大悄悄的勒令退学。当时,哥哥远在欧洲,根本没来得及赶回国内,就算回来,他也爱莫能助。书香门第也好,商贾人家也罢,终究斗不过手里握着枪杆子的林家。林家一句话,就可以让淮南那群所谓的人民公仆马首是瞻。父亲是不在乎那一官半职的,可他在乎他一生的心血,数万本藏书,二十多本学术著作。当某一天家里的藏书楼被人付之一炬,当父亲的二十多本著作被出版当局查禁,父亲再也不是那个精神矍铄的秦鹿鸣了。一夜之间,他老了,也病了,又老又病的鹿,不再鸣于野。
苏舜钦已经两个月没有出现了,但是林家的女人出现了。
雨夜,两个女人,一个是原配,一个是传说中的第三者。
原配说,要么打掉孩子,要么看着秦家落败。
身为第三者的自己摇了摇头。
你觉得他爱你么?原配笑问。
当然。自己依然年轻气盛,即使已经身怀六甲,即使自己是外人所不齿的第三者。但在自己看来,时间倒退一百年,自己压根就没有错。男人,终究不是私人物品,她可以拥有,自己同样可以。
你很贱。原配笑道。
比不过你,貌似你当年也是怀着别人的种,跟他步入婚姻殿堂的吧?自己以牙还牙。
他乐意,谁让他觊觎林家的势力,相比之下,你们秦家就没有。原配笑道。
自己笑了,有些悲哀,关于林家老一辈的革命经历,的确是历史课本上的经典,然而时代变了,公权力,总会被人滥用,而且是用于两个女人之间。
真的决定了么?要知道,你就算生下这孩子,我也同样可以让他消失。原配突然笑得有些狰狞,亮出了底牌。
你现在就可以踢我肚子。自己丝毫不惧的答道。
想的美,我还不会傻到落人话柄。她笑道。
那你就等着我生下他,然后让他光明正大的踏入苏家的大门。自己站起身来,离开之前留下这句话。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父亲走了,去另外一个世界陪伴逝去多年的母亲了。
苏舜钦始终没有出现,秦淮生回国了,可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无奈,因为他再也出不了国,翅膀被林家无形之中斩断了。
我要走了。某一个夏夜,自己站在他面前,淡淡说道。
去哪儿?他淡淡的问道,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者说不舍。
灵山。这地方,一直被父亲时常提起,自己与秦淮生,都不陌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我让你嫂子陪你过去。
自己点了点头。
……
一阵音乐声,打破沉默。
秦淮雨怅然若失的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的秦绶。
秦绶掏出手机,静静的看着来电显示,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犹豫了十来秒,秦绶还是按了接听。
“猜猜我是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怪异的声音,但是不影响秦绶的判断力,鼻子捏着,就可以拥有这样的效果。
秦绶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引得电话那头的女孩儿有些微微不满,幽幽的问道,“你不高兴?”
秦绶的确高兴不起来。
成都的一家小旅馆,不大不小,但是很干净。此刻,叶晓柒躺在被窝里,手里握着电话。“我在成都。下午就坐车去羌州,上午的票已经卖完了。”
秦绶听完不由得苦笑,不过也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乖乖的在成都等我。”
“可是人家票都已经买好了。”叶晓柒在电话那头嘟着嘴说道。
“路上不安全。”秦绶淡淡说道。
叶晓柒难道一见的温顺,在电话那头说了声好。
“乖乖在房间里看看电视听听歌,或者去街上买两本杂志带回房间看。晚上不要出去,白天把零食买够。还有,遇见危险就往人多的地方跑。”秦绶的语气虽然不冷不热,但的确让电话那头的叶晓柒感到无比的温馨。
“人家又不是小孩子,好啦,你安心探亲吧,到成都了给我打电话,就这个号码,房间里的电话,我手机没电了。”叶晓柒咯咯笑道。
秦绶微微一笑,挂掉了电话。
“你是我娘?”出乎秦淮雨的意料,秦绶挂掉电话之后就变了一个人,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问道。
点头,还是摇头?女人觉得这可能是这辈子最难的一道选择题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选择,依旧是愣愣的站在原地。
没等女人回答,秦绶就笑了两声,然后又摸出一支烟,点燃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由于太贪婪,不禁被烟雾呛得咳嗽了起来。
十几秒之后,秦绶眼眶微红,不知道是因为被烟呛了的缘故,还是因为其它。这大概只有他自己明白。
苦笑,秦绶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想了好多年,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说到这里,秦绶又抬起头,看了静秋一眼。
“你这样漂亮的女人,生不出我这么丑陋的儿子。”
秦绶如此说道。
秦淮雨心如刀割,目光洒向秦绶的脸。
只见后者脸上,瞬间滑下两道泪痕。
书评区多了一位美女,不顶她的帖子,你们会后悔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