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传统节日中最隆重的一天。
春节。
灵山有开始飘起雪花,白色的精灵漫天飞舞,夹杂着北风的低吼。灵山虽然偏僻,但也不乏春节应有的热闹气息。唐文轩派人从山下送来一车焰火礼花还有价格不菲的春节物资,十五年的拉菲红酒,都匀毛尖,神农架云雾等等。
除夕夜,阮胖子、小师妹、叶晓柒,甚至连齐依依跟卓景璇也加入其中,大家一起在书院的小广场上点燃了焰火。雪花中,美丽的焰火漫天绽放,特别美,也特别温馨。范伯谦跟上官玄还有大炮爷三老也是在走廊上摆上了酒桌,一边赏雪一边饮酒,牛尨跟他新拜的师父血刃则是在一间香烛照明的房间里下着围棋。
秦绶依然是躺在床上,左胸的创伤,根本不允许他走出去跟众人玩乐。虽然如此,他根本不觉得寂寞或者沮丧,毕竟秦淮雨就陪在他身边。
“妈,有心事?”秦绶合上手中的《三国演义》,抬起头瞧了两眼坐在一边,端着一杯红酒愣愣发呆的女人。
秦淮雨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
秦绶自然不会相信,这谎撒的也太过明显了。盼望了十几年的东西,突然之间失而复得,这感觉很美好。这几天,他固然忍受着的疼痛,可是心情一直放晴。虽然自嘲是打不死的小强,但他也深刻明白生命的意义。活着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每个人活着都要担负起责任。死而复生本事很幸运,但透过这件事情懂的许多人生道理,就更幸运。
“大炮爷昨天还跟我聊了会儿,他说老头子想我初三就动身回淮北。”秦绶敛起笑容,不无遗憾的说道。
秦淮雨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沮丧,反而是微笑着答道,“回去淮北也好,免得他挂念。”
“您难道就舍得我离开么?”秦绶完全不理解母亲此刻表现出来的释然,他不免有些疑惑的问道。
秦淮雨心中一阵硬伤,但她此刻绝对不会表现出来。没有什么消息比苏舜钦病倒的事实更让她绝望了。朱大炮那天丝毫没有隐瞒,告诉了她苏舜钦现在的情况。肝癌晚期,命不过半年。秦淮雨觉得自己苦苦等待了十九年的结果,可能还是没有结果。苏舜钦既然已经卧床不起,那他一定不会入川。她不是不想去看他一眼,看看那位当年牛气冲天的壮年男人是如何被岁月磨蚀成两鬓斑白的老头子的,也想看看他再次面对自己的时候,表情会有多么的尴尬,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想他当面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最诚挚的对不起。倘若恩怨只有个两三年,她可以妥协,但是,她牺牲了十九年,儿子秦绶牺牲了十二年或者是一辈子,她不会轻易妥协。她觉得自己等了十九年,充其量也就是老了十九年,而儿子不一样。他失去了他应该享有的快乐童年,也失去了他本该拥有的家庭欢乐。那一枪,穿透了他的左胸,也同样震醒了她的冥顽。她根本想象不到儿子心灵上的创伤那么大,大到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她不会责怪儿子太懦弱,她顶多只能恨自己,也恨苏舜钦。
见到母亲不说话,秦绶莞尔,“那您跟我一起下山,好不好?”
秦淮雨摇了摇头,决然道,“要下山我早就下山了,你离开了六年,我不是一样在山上过得很好么?”
秦绶知道母亲是在自欺欺人,卓景璇昨天还过来小坐了一会儿,淡淡提了几句秦淮雨前不久的情况。他不相信母亲就这样绝情,如果绝情,当年她就不会躲在竹林里偷看自己练剑,也不会在落花庵为自己洗头。眼神总是会出卖主人的。
“您为什么不下山,儿子明白。或许是我太自私,成天盼望您能生活在我的视线里。不过,想一想,您暂时留在灵山也好。苏家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您下山未必会很安全。”母子俩沉默了很久之后,秦绶率先妥协,轻声说道。
秦淮雨幽幽的看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
秦绶莞尔,“大过年的,不谈这些话题也罢。”
秦淮雨点了点头,然后将杯中的红酒一干而尽,“饿了没?要不要我去给煮粥?”
“不用了,儿子看会儿书就好。这两天嘴倒是很馋,但是无福享受啊。”秦绶笑道,的确,这几天要么不是喝粥就是喝牛奶,太硬的东西根本不敢吃。牵一发而动全身,形容他现在的处境完全确切。最可恨的是,小丫头恋寒跟叶晓柒还动不动含着棒棒糖或者拿着巧克力来勾引他,气得他恨不得跳下床把两个喜欢恶作剧的丫头摁到床上狠狠的在她们翘臀上来几巴掌。不过,这两妮子调皮归调皮,但也知道关心人,没事儿还会主动的帮他捏捏大腿梳梳头的,这一点,秦绶童鞋还是很受用的。
秦淮雨淡淡笑了,看着儿子越来越好的气色,莫名的珍惜。
……
淮北。
化疗之后的苏舜钦终于回到了久违的苏家大院。除夕夜的团圆饭,气氛有些诡异。一大家子人坐在内堂的餐厅里。苏舜钦居主位,其次是小影奶奶、苏子祺、苏子穆,苏子勖、苏子煜,再往下,便是苏子祺跟苏子穆的妻子,苏瑾,跟冉小影,还有小影的弟弟冉小虎,还有苏子穆的女儿,七岁的苏珊。
气氛很诡异,席间就苏舜钦一个人眉开眼笑,其他人情绪都不高。对于他们来说,秦绶受伤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冉小影这些天失眠是家常便饭,她本来想去川中探望的,奈何老头子根本不答应,她也不敢忤逆老人的意思。小六说去说来也只是挨了一枪,好歹捡回一条命,可惜苏子岳就不一样了,五天前从香港飞回大陆,连带着他的五位随从一起消失,到现在也是音讯全无。当然,除此之外,苏子煜也在前几天也差点遭遇一场劫难,他在显通寺寄居的养心阁遭遇一场火灾,幸好他被方丈找去悟禅,躲过了一劫。
所以,此刻苏舜钦还笑得出来完全太妖异,不过,没人敢吭声,就连小影奶奶,双目失明的七旬老人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儿,没有多说话。
“你们这都是怎么了?大过年的,都一副苦瓜脸。”苏舜钦自酌了一小杯绍兴老酒,笑着问道。
众人不吭声,谁都明白,此刻老头子是大众脸充胖子,试想,一个刚刚做完化疗的肝癌晚期病人,还敢喝酒,这里面是否太诡异?席中的某几位野心家此刻甚至都有些赧颜,后悔他们先前的举动。其实想一想,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也蛮好的,为什么还要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财相互残杀呢?但是,野心家与平常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一旦豁出去了之后就没有退路。
作为长子,苏子祺率先开口了,眼角微湿的他一把夺过老头子手中的酒杯,“爸,子祺知道您心里头憋得慌,别说是您,我们这兄弟也都难过。几十年了,儿子从来没过过这么憋屈的春节,一顿饭都吃不安稳。但是话又说回来,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生活,生活,是好是坏,都得去面对。咱们一顿团圆饭也就个把钟头,该吃的就要开开心心的吃,该喝的就得无拘无束的喝。伤心也好,怀念也罢,等这顿饭吃完了,咱们都回到自己房间里去躲着伤心,躲着怀念。好不好?”
苏舜钦苦笑,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席间的众人,“是么?”
没人吭声。
苏舜钦笑的有些凄楚,“都说穷穷不过三代,富富不过三代,我现在一看,咱家也在逃不过这宿命。以前你们爷爷常教育我说知足常乐,我不信邪,这么些年来,我为了子孙能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夹着尾巴做人,我是风餐露宿,满世界的奔波。到头来呢,非但连个安稳年都过不了。所以,你们在座的都要扪心自问,是否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良心,对不对得起我是其次的,横竖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
“爷爷,您别说了。”苏瑾站起身来,泪如雨下。
苏家有女初长成。苏舜钦见到苏瑾站起身来,莫名的笑了笑,“小瑾这丫头不知不觉的就长大了。哎,爷爷老咯。”
“爷爷。”苏瑾见到苏舜钦凄惨的笑容,直接哭出声来。
年幼的苏珊见到苏瑾哭起来,也跟着哭出声来,虽然她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叹气,也不知道堂姐苏瑾为什么哭泣,总之,小丫头良心不坏,向来是跟苏瑾统一阵线的。
“哭个屁,都给我闭嘴。”苏子勖往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吓得苏瑾跟苏珊立即噤声。
“老四,你嚷嚷什么啊?”傅彩衣不满的抗议道。作为苏家二少奶奶,她一向很少过问苏家的家事。她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官二代,出身京城大家族,国务院财政部旗下某办的巡视员,享受副厅级待遇。对于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她来说,极度反感苏子勖这种毫无忌惮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冲着小孩子的。
苏子勖冷冷的瞥了一眼二嫂,说实话,他一直很敬重这位二嫂,一方面是由于过去跟二哥同一阵线的,另一方面也是看重傅彩衣背后的家族关系。所以,此刻他不想跟这个女人有冲突。
“好了,都冷静下。”苏子穆平静的说了一句。
苏子勖跟傅彩衣立即收敛了情绪,连苏珊苏瑾也都停止了哭泣,看向苏子穆。冉小影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这顿团圆饭气氛有多好,所以她早就给奶奶和弟弟通了气,饭局上什么话也不要说。她此刻只是盼望着秦绶能早点康复,回到淮北来。所以,对于苏家剑拔弩张的局面,她无可奈何。
“吃饭,吃饭。都怪我发神经惹你们不开心。”苏舜钦率先提起了象牙筷,淡淡笑道。
众人没有多说话,纷纷拿起了筷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