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惠觉得复杂无比的鼠标,在郭凡看来,却是极其简单。
鼠标,原理上,就是通过定位装置,实现指针在屏幕上的定位。目前实用的地位方式,有机械式和光电式,也由此划分出机械鼠标和光电鼠标两种发展类型。
两者相比较,机械鼠标又比光电鼠标简单得多。
它有横竖两根辊柱,当底部橡胶球与桌面摩擦滚动,就带动辊柱转动,并通过辊柱头部齿轮,实现X轴、Y轴方位数据定位。
郭凡设计的机械鼠标,没有完全照抄现在的机械鼠标,而是借鉴了后世的成熟方案。
他将滚柱头部的塑料齿轮,改为阴刻通透的车轮式辐条。
当辊柱转动,发光二极管发出的光芒,就通过辐条,照射到对面的接收装置,从而做出定位判断。
这种方式,实际上是将机械式传动,与光电式定位相结合。
在后世,因为推出了更先进的光电鼠标,将这种鼠标,依然称之为机械式鼠标。但它在刚面世时,却被称为机电式鼠标。机械式的简单结构、光电式的精确定位,一经推出,就获得了用户的认可。直到光电鼠标技术成熟,才逐渐退出市场。
尽管机电式鼠标,已经足够简单,但郭凡设计电路,还是非常吃力。
毕竟,他学的是计算机硬件,还是一名刚毕业、没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大学生,一个并不复杂的电路设计,就让他绞尽脑汁。
在一些关键技术环节,他不得不求助于老爸郭详东。
和郭凡这段时间,悠闲的生活不同,郭详东这些时间,简直是忙到脚打后脑勺。
国光厂仿制的电视机,终于正式定型。
早已等得心焦的厂领导,马上从南京显像管厂购买了一百支彩色显像管,让厂里组装出一百台彩电,送到市百货大楼试销。
一百台彩电,有十七寸五十台,二十一寸五十台。
二十一寸,这也是南京显像管厂,能够生产的最大尺寸彩色显像管。
厂里给十七寸彩电,零售定价为一千九百块;二十一寸,定价为两千三百块。比同型号的进口彩电,要便宜两百到三百块钱。
彩电刚送过去,就被市百货大楼全部包圆。
消息传回国光厂,全厂轰动,厂领导当即拍板,再从南京显像管厂,紧急采购三千支显像管。厂里从干部到工人,笑逐颜开。
全厂职工,都对厂领导的英明决策,赞不绝口。
郭详东他们这些,参与反向复制的技术人员,厂里特地给他们每人,发放了五百块钱奖金。他们走到哪里,都成为职工、家属们表扬的对象。技术员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彩电反向复制完成,技术科立即投入到录音机的测试工作中,所有人都鼓足了干劲。
有些年轻的技术人员,甚至在科里打起了地铺,吃住都在厂里。大家没日没夜,都想着尽快攻克录音机技术,为厂里再立新功。
郭详东在家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
很少的几次回家,也主要是回来拿一些技术资料,才被石梅强迫着,在家吃一顿饭。
说起大家的工作热情,郭详东忍不住感慨万千,说,就像回到了刚建厂那会儿,参与技术大会战一样。在生死存亡面前,全厂上下,都凝成了一条绳,劲往一块使,最终彩电造出来、卖出去,看到全厂干部职工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就感觉到所有的辛苦劳累,都消失了。
“厂里决定了,再向银行贷款三百万!去北京、上海、南京、广州考察,购买一条电视机生产线!显像管生产线也要买,总是外购,根本无法满足需要,我们必须自己拥有生产能力。这一次,我们要大干一场!接下来,还有录音机、录像机,我们的产品,将越来越多!”郭详东眼睛里神采四溢,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坚定信心。
石梅也是兴奋不已,夹了一整条鸡腿,放到丈夫碗里,看见丈夫消瘦的脸颊,又是骄傲,又是心痛。
“爸!这批电视机,卖了不少钱吧?”郭凡筷子插在碗里,盯着老爸,问道。
“是啊!二十一万,整整二十一万!”郭详东眼睛放着光,眉飞色舞。
石梅看着丈夫,眼中充满了浓浓的爱意。
“那还向银行贷什么款?按厂里的生产、销售周期,五天一轮,不到两个月,就把购买生产线的钱给赚回来了,何必付给银行利息。”
“你不懂!”
郭详东眯缝着眼睛,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儿子,笑起来。
“厂里这次,卖了二十一万。不过这笔钱并没有全部到帐,百货大楼付了百分之三十的款。其他的部分,要慢慢结清。所以厂里,帐上只有六万块。电视机塑料外壳,要找外协厂家生产,要购买原材料,还要买显像管,支付职工工资,设备维修保养,一转眼就花光了,哪里存得下来。不找银行贷款,我们厂的生产,立即就要停下来。”
石梅也是笑着,觉得儿子不懂生产。
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这种生产周转流程,丝毫不觉得奇怪。
但郭凡不一样。
他放下筷子,严肃道:“这么说,如果没有银行输血,你们厂一天也坚持不下去?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卖了货,为什么不把货款全额收回来?”
“这有什么?不都是这样吗?”郭详东一愣,觉得儿子去政府部门工作,还真把自己当作了国家领导人,大惊小怪,“人家百货大楼又不是有意要欠我们钱。
这批彩电,好多是单位团体购买,还有机关事业单位。他们用钱,都是有计划的。现在那里敢将钱全部付清。只有等到年底结账,有结余了,才能付款。要是我们不接受欠帐,以老百姓一个月一百块钱的工资,彩电要卖到什么时候?
再说了,人家是国家单位,你还怕他欠帐不还?
我们不也是这样?材料钱、买显像管的钱、电视机外壳的钱,连制模的钱,我们都还没有结呢。先欠着吧,慢慢地,总能还清的。”
石梅也在一旁道:“是啊,小凡,我们不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么?”
“可这,不就是三角债吗?国家为了消除三角债,才把大家欠银行的坏账购销,就是希望能构建一个良好的经营环境。结果转过头,你们马上又拉了一批三角债!万一中间有一环断裂,不是连带整个债务链,一起崩溃吗?”郭凡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反驳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企业是国家的企业,银行是国家的银行。你说的三角链,不都是国营企业?就算是大家都扯了一堆烂账,肉也是烂在锅里,反正都是国家的。你说,到时候,国家会不管?就像这次,早前就说了,要按市场规律办事,可看到企业生存困难,国家还不是出手了?所以,我们只要管生产就行了,其他的,自有国家来管。”郭详东很是不以为然。
郭凡完全无语。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改革开放,已经十三年了,可是外资企业,还是在国门外徘徊。
我们的企业,在生存面前,被迫学着向市场要饭吃,自力更生,尝试着适应市场。可在意识上,还残存着极其严重的计划色彩,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国家身上,依赖于国家,来解决经营问题。
这样的商业环境,外资怎么敢进来。
西方资本家,都是经过无需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洗礼,用无数企业破产,换来的血泪经验,才建立起一套完善的市场运作方式。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这对他们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商业信用不是没有,恰恰相反,国外有大批企业,采用信用交易模式。可这是建立在完善的保险体系上的,用商业信用保险,来转嫁降低风险。
国内企业同样也在转嫁风险,不过,风险,全都转嫁到了国家身上!
就像老爸说的,在国内自己玩,大家你欠我、我欠他、他欠你,最后都是国家的。肉最后,还是烂在锅里。实在玩不下去了,大不了把所有欠帐,一笔勾销,大家都回到原点,从新再来玩过。
外资怎么敢这么玩!
怎么肯这么玩!
开玩笑,我跟你做生意,做到最后,来句勾销坏账,就把我的钱,全都不作数了,这不就是赖帐吗!
行,你们爱这么玩,那就你们自己玩吧,我们不奉陪!
郭凡望着眼前丰盛的饭菜,却感到食难下咽。
难道,真的只有等到国家在通货膨胀,与企业生存之间,必须选择其一的时候,痛下杀手,紧缩银根,造成大批企业破产的时候,大家才能警醒吗?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吗?
置身于国光厂数千干部职工之中,面对着老爸老妈,郭凡明白到,什么叫无可阻挡的时代大潮。
而他,也是这股大潮中的一份子!
……
郦惠发现,郭凡忽然不再安安稳稳坐在办公室,看文件、画图纸了,每天都往外跑。
有郭凡带头,她也高兴地放下了文件。
整天坐在办公室,把她闷坏了。虽然她性格喜静,可成天成天,就看各种各样枯燥乏味的文件,也把她磨得麻木了。
怪不得机关工作人员,都是一副扑克脸。
原来,他们的热情,在初期,都是这样被磨光了,磨成了石雕木塑。
她开始带小说,到办公室看。
起初,还是像上学期间一样,在面前摆一份文件,把小说放在桌下,偷偷地看。后来发现没有人管,甚至有两次领导看见,还找她借了一本金庸小说去看,把她的胆子也练大了。将小说大大方方摆在桌面,正大光明看起来。
有时候,看书看得烦了,她也跟着郭凡一起出去,看他每天在忙什么。
郦惠发现,郭凡忙得非常杂。
他一会儿在乡上瞎跑,到处串门,拉着农户们,询问他们种什么,收成怎么样,一年能赚多少钱。
一会儿,他又跑到人民大道,看公路施工,还凑上去跟工人聊天,询问筑路的成本、工期。
一会儿,他顺着供电线路,一路寻到变电所,询问值班人员,工业用电线路如何申请、要什么手续、牵线要多少钱。
一会儿,他又在科室里乱窜,找国土部门,询问工业占地、土地优惠的审批手续。
郦惠拉住他,悄悄问他,到处搞调查,是不是想要下海开厂。郭凡却一脸茫然地说:开厂,开什么厂?我是国家工作人员,哪有钱开厂?我是在搞社会调查。
接收到周秘书的报告,吕应槐书记难得地笑了。
小家伙,终于坐不住了吧?
我就不信,微软从你那里搞到了东西,你就没得一点好处?你有能耐把比尔盖茨拉过来,不知道这一次,你是自己动手,还是又闹个大场面,把什么外国公司拉进来?
我看外经贸委,还没有你能折腾。
呵呵,小样,还给我装!
继续装!
他笑呵呵从抽屉里,拿出省政府下发《关于经济开发区建设,土地征用及赔偿过程中,可能存在的若干问题》,认真地阅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