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凯回到家，发现家里已经准备好饭菜了，只在等他。父亲坐在饭桌旁，端着一只小酒盅，浅着慢饮。

看到父亲沉稳的表情，他心中的焦虑，忽然不翼而飞。

“爸，我想找你谈谈。”

姜沛眼皮也不抬，?地抿了一口小酒，夹了一筷子小菜，送入口中，用筷子指指座位：“坐，先吃饭，”

“哦。”姜凯接过母亲端过来的碗，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一声。

吃过饭，姜沛背着手，踱入书房，在靠背摇椅上坐下：“说吧，什么事？”

姜凯体贴地帮父亲泡了一杯茶，放在摇椅旁，顺手的地方，将今天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到：“我说圣诞节上市，是不可能的，但郭凡好像有别的想法。他说这个事，他来想法子。这么什么，关键是另外有一件事……”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说出口。

姜沛闭上眼，缓缓地摇着，说道：“他说什么？”

“他说，其他的，他都想出了办法来解决。但鼠标外壳的问题，市里找不到合适的加工厂。临时去外地找，一是不见得能找到，二来，对方的生产能力，能不能保证，也不确定，三来，是时间上来不及。所以，他说，不如干脆我们自己搞一家塑料厂……”

“什么？自己搞？”

姜沛一下停住摇椅，惊讶地睁开眼，看着儿子，又慢慢合上眼，手指弹起又落下，不断地敲击着摇椅扶手。

姜凯知道，父亲在思考问题，不敢打扰，束手静静地坐在一边。

过了几分钟，姜沛开口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姜凯明白，父亲是想通了其中关节，现在是在考他：“我没有马上答应，说需要考虑一下。关键是其中的利弊，我还没想通。”

“哦？都有哪些利弊？”姜沛的声音没有起伏，淡淡地问道。

“郭凡的意思，我很清楚，这个塑料加工厂，肯定不是再搞一家国营企业，肯定是让我们俩，私下搞一家。

做私营企业，这我倒不怕。

虽然国家对私营经济有限制，但对我们来说，这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挂靠到某一家国营单位名下，现在这种行为很普遍，要查处，也会先查下面。要是国家抓得紧，最多我们放弃这家企业就是了。

问题在于，这会不会给你带来被动。”

姜凯整理思路，将自己的顾虑，全无保留地对父亲说出来。

“好！好！好！”姜凯高兴地睁开眼，一拍大腿，儿子终于开窍了，开始用从政的思维思考问题了，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至于其他，算什么！

“你尽管去做！”他大手一挥。

“领导干部经商，这又不是新闻，别人做得，我当然也做得！

以前我不做，是因为，其他人做的，都是利用手中权力，把国家紧缺物资，调度过来，转手就赚取高额利润。我伸了手，会被那些政敌，当作攻击的目标，吃力不讨好。而且，这种行为让老百姓深恶痛绝，所以我不沾手。

可这个事不一样。

塑料厂，加工你说的那个鼠标外壳，最终是卖给外国人，不在国内这口锅里舀饭吃，不挡别人的路，劳动致富，钱来得正当，有谁会说三道四？

另外一个，这是一条团结大多数的好方法。”

“团结大多数？”姜凯不解道。

“呵呵呵，在中国，吃独食是要遭天谴的！我们党胜利，也靠的是统一战线。团结了大多数，剩下的少数，也就不成为威胁。塑料厂应该搞，但不应只有你们两个人搞，要多加些人进来。

你算过没有，塑料厂的利润有多大？”

“我不是很清楚，但郭凡说，这东西成本很低，很有赚头。

他说，外资公司很舍得掏钱，愿意用三块钱一套的价格，向我们收购，而且是有多少，收多少。”

“乱弹琴！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听别人说！”姜沛起身，拿起客厅电话。

姜凯听父亲，电话打给了一个工业局的领导，把鼠标的大小、要求说了一遍，直接找对方要成本，然后放下电话。不到一刻钟，对方电话打回来。

“五毛到八毛！”姜沛放下电话，告诉他工业局从专家口中咨询来的权威数据。

“两块五到两块二！一只的利润就这么高！”姜凯得到绝对正确的数据，吃惊地张开口，“郭凡说了，外资公司第一批，就要十万套，那不就是二十多万的利润！”

“什么？十万套！”

姜沛也给吓了一跳，二十万块，如果是公家的钱，不算什么。他签过字，拨款的数目，百万千万都不罕见。

但这是自己的钱，那就太让让人震撼了。

他一个月七百多的工资，一年也才**千，这一下子，就挣到二十多年的工资，实在是太骇人了！

这还是首期，后面源源不断，还不知道有多少。

不能吃独食，绝对不行！

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种钱赚得让人开心，但也太烫手了。

还有，一定要加大对外资公司的扶持力度，不能让他们的生意黄了。要让人家有钱赚，他们才会在益都安家，从而带动大家发财！

链式发展，果然是链式发展！

姜沛对郭凡提出，发展产业链经济的思路，有了更为直观地认识。能够想出这样的点子，这个小子，确实有几分能耐。

……

郭凡和姜凯分手，立即锁了办公室门，到大街上拦出租车。

九十年代初，还没有大量民营出租车公司。街上跑的出租车，都是外经委下属单位，全市才两百辆，起步价就要十元，大多数人根本坐不起。他们也主要聚集在几个外国人酒店周边等活，在街上跑的并不多。

郭凡等了好一阵，才拦到一辆正好路过的。

他来到双环公司门口，匆匆看了一下计价表，扔下三十块钱，不等对方找钱，就推开车门，乐得司机眉开眼笑，小小赚了一笔外财。

公司的铁栅门紧闭。

他一天要来好几次，看门人知道他是政府工作人员，打开边门放他进入。

进到里面，他知道大门为什么会关上了。

在公司空地上，员工们相聚成群，围成一个大圈子，年轻的技术人员相互勾肩搭背，不时看着场中哈哈大笑，你拍拍我肩膀，我搂着你肩膀，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些同事的情谊。

那些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含笑站在一旁，或是组织加油，或是出谋划策，也是兴趣盎然。

圈中，两条离地仅三十厘米左右的钢索，相距一米。两名员工，各站在一条钢索上，颤颤巍巍，只能抵住对方的手掌，才能不掉下来。

钢索尽头，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充当拉拉队，在为他们加油鼓劲，让他们向终点进发。

国内的员工，以前从没见过拓展运动，对于这些新奇的训练，极感兴趣。这是公司的训练课程之一，老同志也不能推托，全员参与以后，便迅速喜欢上了这个训练项目。

平时，也将某些危险性不大的训练项目，当作了消遣的娱乐。

公司大门紧闭，没有外人旁观哄笑。

即便是矜持的斯文人，在同事面前出过几次丑以后，也都放开了。在团队胜利的目标下，反而是各尽所能，想尽办法要取得胜利，花招尽出。

拓展运动训练的核心，是为了培养团队合作精神。

经过几个项目，双环公司的员工，渐渐由单打独斗的一盘散沙，向整体合作靠拢。训练中，培训师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开始自发形成了一些合作团队雏形。

场上，还有部分外籍员工，手舞足蹈介绍着相应的技巧。

一派欢乐的气氛。

郭凡看着欢快的人群，愣了一会儿神，便离开广场，直奔克劳迪恩的住所。

克劳迪恩没有在场上，自然是在他的房间里。

他曾经想过，为这些外籍员工，在酒店中租房居住，但转念一想，为了让他们融入团队，和中国员工融合成为整体，还是将他们，也安排到了公司里。

只不过，外籍员工的简易房，要比国内员工略大一些，生活设施也更为齐备一些。

克劳迪恩住的那间，是最大的。

客厅、睡房、独立卫生间、浴室、空调、音响，一应周全，还有一个小小的吧台。克劳迪恩就喜欢，在家里，招待几名外籍员工，一起小酌一番。

郭凡在克劳迪恩门口，耐着性子，敲了敲门。

对于西方人注重的**权，他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还是尊重他们的习惯。

房门很快打开，克劳迪恩看见他傍晚赶来，愣了一下，忙道：“郭先生，有什么事吗？”

“进去说！”

郭凡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老板，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克劳迪恩关上房门，转口称呼道。

郭凡将所有的问题，都告诉给对方，然后当即下达指令：“通知所有管理人员，还有几位技术上的专家，到临时厂房开会，把我们可能遇到的问题，全部捋一捋，咱们一样一样，从易到难，分别制定计划！”

“好的！”克劳迪恩转身要走，又站住，“中方员工还没有确定管理架构，但初步筛选出一些具有管理素质的对象，要通知他们参加吗？”

“只要你认为合适的，全部参加！这是我们公司成立以来，第一笔生意，我希望将这作为一次练兵，谁行谁不行，在实战中一比较，就全都知道了！”

“没问题！”

郭凡左右各夹着一把折叠椅，出房间，走到红砖墙一侧，一栋临时厂房。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将折叠椅放下，展开，坐着等了几分钟，就听到外面广场上，响起一阵人声，又过了一阵，脚步声嘈杂，很多人快步朝这里走来。

人一个个进来，有的带着自己屋里的折叠椅，还有些人空着双手，就赶了来。

不多会儿，公司招聘的后勤人员，提着一张张的折叠椅进来，在厂房内展开，还有人抬来了两张条桌，铺了张蓝色的桌布，居然还在上面放了一个插着鲜花的花瓶。

一切都非常迅速，不到十分钟，一个简单的会场，就已经就绪。

来的人不算多，总数大约四十来人，其中外籍员工十三人，其他的都是刚刚招聘进来的国内员工，又以技术人员为主。

郭凡走到门口，找到正在指挥众人入内开会的克劳迪恩，低声说了几句。

克劳迪恩进来，看到中国式的会场布置，皱了皱眉头，马上命令工作人员，抬来更多的条桌。围成了内外两层同心圆。

所有的人，依次入席，围坐在圆桌旁，向心而坐，彼此没有高低之分。

而他则和郭凡，携带折叠椅，摆放在正中圆心。

“这位郭凡先生，是一名政府工作人员。这次我请郭先生列席我们的会议，就是为了现场办公，请他和我们一起，从政府层面，帮助我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克劳迪恩向参加会议的员工介绍道。

对于他的介绍，这些员工深以为然。

政府招商引资，号称要当好企业的保姆。双环公司大概是遇到了一些困难，需要政府工作人员，现场予以解决。

克劳迪恩站在中间，将公司的计划，从头至尾解说了一遍。

在场的人员，外籍管理人员，对计算机自然不陌生。国内的员工，都是计算机相关行业技术骨干，别说鼠标，就是更为复杂的大型计算机，其中部分专家都参与过研究，甚至是设计工作。很快就明白了公司的开发思路。

当克劳迪恩让大家，将整个过程流程，进行一次完整的梳理，便陆续有人发言。

通过在公司的见闻，和刚刚开展的拓展训练，国内员工渐渐把握到了公司的管理模式，知道在外资公司工作，藏拙只会让自己吃亏，勇于表现，才能让公司上层，注意到自己，也开始学着，尽力展现自己的能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鼠标的生产环节，一项项理了出来。

外籍员工，有两个有过在电子企业销售的经验，其他人也对商业流通有深入地了解，他们将产品运输、售卖等环节，也作了详细地阐述。

中外员工的内容一汇总，就总结出了，从产品设计、生产，到运输、销售的完整流程。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人多果然力量大，一些郭凡自己也还有些模糊的环节，经过所有人一阵梳理，立即变得清晰明了。

“很好！刚才听过各位的发言，我总结了一下，归纳起来，就是生产、运输、销售三个方面！现在，我们一个一个来分析，哪些是我们马上就可以解决的，哪些是暂时不能解决，但能够克服的，还有哪些，是需要外部协助，予以解决的。”

克劳迪恩引导着会议的进程。

“现在，我们首先来看货物运输，这个问题，有没有人，有办法？”他环视着周围，等待回答。

“Boss，我们可以马上派人，回美国，联系国际航运公司。最好是一家有实力的大型航运公司，这样就可以把码头装卸的问题，也交给对方解决。你是知道的，那些码头工人太难对付了，拖拖拉拉，一个集装箱，他们可以拖好几天。”一个名叫托马斯的外籍管理人员，建议道。

“非常好，各位还有其他的建议吗？”

一个国内员工，犹豫着站了起来，在克劳迪恩鼓励的眼光下，大着胆子说道：“我以前工作的单位，从事过外贸出口。这个问题，我们其实可以通过政府部门，调度车皮，从陆路运输到广州，大约要两天三夜。然后马上组织装运，海运到旧金山，快的话需要十一天，慢速货船，大概要十七天左右。”

两天三夜、十一天――十七天，郭凡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个数字。

“对了！”那个员工正要坐下，又想起一事，“我们找的是中国远洋集团。国家大力扶持本国的船运业，有特殊政策补贴，所以，我们如果找他们，价格上比国际航运价格还要便宜得多。就是不知道你们说的码头装卸问题，他们能不能解决。”

郭凡迅速地和克劳迪恩，对了一下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喜之色。

就算这次时间紧张，不能委托中国远洋集团，但有了这条路，以后的运输成本，必将大大的降低。

员工来自四面八方，各有自己原来的关系，连起来，就是一个涉及广大的关系网。

这又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