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见形势有失控的危险，连忙奋力挤到最前面。

一个警察看他冲得快，带动其他群众也跟在他后面，要冲破警戒线，顾不得许多，上前拦腰就将他抱住，准备使用强制手段将他控制起来。

“我是政府工作人员！市委张书记让我过来见他！”郭凡极力挣扎，大声喊道。

那名警察听到他的喊声，顿了一下。

其他的警察看见这边的情势变化，在那名高阶警官的指挥下，过来好几个人，相互联手，将汹涌上前的人群拦了下来。

这边的形式暂时稳固下来，那个警察才放开郭凡，怀疑地问道：“你是政府工作人员？把你的工作证拿出来。”

郭凡掏出工作证，递了过去。

“高新区筹备委员会，业务科科长？”那警察颠来倒去看了好半天，一阵愣神。

高新区是前任市委期间，做出的决定。最初的各部门人员，也是从东城区内各职能机构抽调。市里面，除了高层领导大致知情，下面的机关干部，知道的并不多。

那名警察从没听说过高新区，但工作证上鲜红的五角星，清晰醒目，还是市委组织部盖的大印，绝对假不了！

他不能确定真伪，指着郭凡，让其他几名警察，帮助看着。自己拿着工作证，去找那名手持电喇叭的上级，判断证件真假。

他的上级拿到证件以后，似乎也不敢确认，从腰间拿起步话机，说了几句。

过了一阵，步话机对面传来讯息。

他听到对面反馈的结果，示意那名警察让郭凡通过。

郭凡从警察手中接过工作证，向市委大门走去。当他走到那名高阶警官身边，心中一动，对他说道：“同志，你是不是可以通过步话机，和市委里面联系？”

“是的。”知道对面这人，的确是政府工作人员，而且是市委张书记点名见面的人，这名警官态度也很客气。

“那么，可不可以，请你通过步话机，和市委联系一下。就说，我希望以政府的名义，和六二信箱的工人代表见个面，倾听一下他们的要求？”

“你说，你要和他们谈谈？”警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对他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议。

这种大规模**，一般人为了避免受到牵连，多数是避之不及。不是指到自己名头上，谁也不肯出头。

而且，即便是要安抚群众，通常也是领导亲自出面，其他人……，你有着资格吗？

他听到郭凡竟然敢主动要求，去和工人代表谈话，这让他感到很难理解。( 落叶手打)按中国的政治惯例，提出这种要求的人，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别有政治野心！

他立即用警惕地目光，盯着郭凡。

“是的！”郭凡坦然地看着他，“让工人一直堵着市委的门，这让其他群众怎么看？总要有个人出来，听听群众的呼声，至少让他们有个倾诉的渠道，你说是吧？”

那名警官对郭凡这个话，倒是深有同感。

不管是派出所处理邻里纠纷也好，还是大规模冲突也好，如果公安始终不出面，那只会使得局面越闹越大，最终不可收拾。但如果有个公安站出来，哪怕他不能解决问题，只要耐心听双方说明，从中调和一下，很多事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立即拿起步话机，再次和市委里面的上级通话，把郭凡的请求，通报了过去。

对面的人，估计也是公安系统内部人员，没有权利决定同意与否。他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切断了通话。

几分钟后，步话机又响起来：“市委尤秘书，要和郭凡通话。”

尤秘书，哪个尤秘书？

我怎么不知道，市委有个姓尤的秘书？

郭凡疑惑地从警官手中，接过步话机：“我是郭凡。”

对面响起一个北方口音普通话的年轻人声音：“是郭凡同志么？我是市委张瑞光书记的秘书尤阳。你准备去和六二信箱的工人代表见面……，你准备和他们谈什么？”

原来是张瑞光新找的秘书。

郭凡沉稳地回答道：“我代表政府，并不打算承诺什么，就是希望能够让工人们知道，对于他们的要求，政府并非无动于衷。我见到他们，只是听听群众的要求，顺带安抚一下群众的情绪，记下他们的要求，带回来，呈递给市委，由市委来决定如何回复。”

“可以！”步话机对面，响起的不再是尤秘书的声音，而是张瑞光亲自在说话，“郭凡，你记住，不能擅自代表政府，随意做出承诺！承诺好做，但承诺了做不到，将对政府威信，构成极大冲击！切记这一点！你的重点，是安抚工人的情绪！”

“明白！”

郭凡将步话机，递还给那名警官，并提议借他的电喇叭一用。

对方就在他身边，前后经过听得清清楚楚，对他的要求没有推托，马上把电喇叭递给了他。

郭凡拿着电喇叭，向静坐、跟着带头老者不断振臂喊口号的工人们，走了过去。

他的动作，立即引起了工人们的注意。

他刚才和维持秩序的警察站在一起，由通过步话机，来来回回通话好几次，这些工人们也注意到了他，见他从警察手中接过电喇叭，走了过来，一部分人便停了下来，目视着他走近。

随着他的走近，不但喊口号的工人们相继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就连周围正在围观的群众，也明白到，他是市委派出的工作人员。

而且，郭凡发现，市委办公楼窗边，也出现了隐约的身影。

附近百十米距离内，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拿着电喇叭的郭凡身上。

郭凡看了看电喇叭的音量旋钮，将音量调大，让所有的工人都能听见，对着喇叭说道：“各位六二信箱的工人代表，我是政府工作人员。你们的呼声，政府已经听到，现在，市委派我出来，和你们一起，切实听听你们的要求。”

听到他亲口承认，是市委派出来倾听大家要求的工作人员，六二信箱的工人们，一起激动起来。

呼啦一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还有些人泪光点点，流出了眼泪。

政府没有抛弃我们，派出工作人员来倾听我们的呼声了！

作为益都市首例**的工人代表们，对于政府这个词，还怀着崇敬的心态，相信政府是讲信用的，是关心老百姓疾苦的。

虽然只有郭凡一个人，但现场警察的态度，表明了这个人，就代表着市委，代表政府！

好多人都哭了起来。

就像是一群孤苦无助的弃儿，终于找到了父母，他们心中的满腹委屈、痛苦，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地方！

事实上，市委之所以一直没有派人出来，不是冷漠，而是他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闹懵了！

不知所措之下，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也正因为如此，当郭凡挺身而出，主动要求代表市委和工人代表见面，大家的第一感受，竟然是集体松了一口气。

郭凡举起电喇叭：“大家静一静！大家的呼声，市委是肯定会认真倾听的。但这里，毕竟是市委门口，来来去去办公的单位很多。大家堵住大门，不是让市委没法办公，同时也影响到其他部门的正常工作了吗？还有，你们看这么多的围观群众，堵住了道路，影响交通。我想，这也是你们所不愿意看到的吧？所以，我想请大家，到隔壁展览馆，咱们找个稍微清静点的地方，敞开心胸，认真地谈一次，你们看好不好？”

“好！”工人代表们一边欣喜地抹着眼泪，一边大声应道。

那名一边旁观的警官，一脸惊喜。

这些工人代表，多数都是老头老太太，静坐也是为了吃饭。这种人民内部矛盾，当然不能像敌我矛盾一样处理。

打骂是肯定不行的，谁这样做，谁就是犯错误。

可驱赶也不行，这么多的老人家，推推搡搡万一出个意外，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连市委上下，都要承受巨大压力。

可一两百人堵着市委的门，对于市委、政府，那就是一个极大的难堪。人民政府竟然被人民堵门，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今天这个事情，省市领导，绝对会震怒！因为静坐事件，也肯定有不少人要倒大霉！

但是，谁倒霉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如何将眼前这些工人代表，请离市委门口，才是所有在场的公安、武警、干部们头痛的大问题。

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干部只是表明了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答应代表市委倾听大家的要求，就轻易地将所有人头痛，而不知如何应对的大事件，给轻易化解掉，实在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就是所谓的“举重若轻”么？

市委办公楼，张瑞光站在办公室窗口，望着下方的工人代表，在郭凡的指挥下，将垫坐的报纸、散落地下的纸屑垃圾都收集起来，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在警察的带领下，向隔壁展览馆侧面展厅走去，心中感慨不已。

这个郭凡，实在是太能干了！

能干到，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心中都微微有些嫉妒……

如此棘手的问题，他竟然三言两语，就轻易化解。下面工人代表的要求――问题么，想想办法总能解决的，先从银行借点钱，多少给他们补发一部分工资，应该可以安抚他们了。至于其他，整个益都市都如此困难，就是想解决也解决不了啊！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公安部门派出了几名警察，帮助郭凡去维持秩序。市委门口的工人一走，围观群众在公安的劝阻下，也纷纷散去。

被堵了许久的市委各部门，也终于可以坐着小车，去早已计划的单位视察、调研、办事、开会。

市委机关，再次恢复到原来庄严肃穆的政府机关气派。

办公室里电话铃响起。

“张书记，省委打来的电话。”秘书尤阳接起电话，询问以后，轻手轻脚来到他身后小声报告。

“知道了。”张瑞光答应到，向办公桌走去。

该来的总要来。

今天这个事情，省里面震怒，那是肯定的。这是建国以来，除了大前年的学生闹事以后，益都市、乃至西平省最大的群体**件。老百姓竟然穷到活不下去了，要到市委门口来要饭吃了，这可以说是一件严重的政治事件！是给我们社会主义制度抹黑的极大丑闻！

虽然他才到益都市，但只要他在这个位置，那就难辞其咎！

好容易应付完省里**般的怒火，再三保证，市委将全力贯彻省委指示，一切以大局为重，全力维持益都市的稳定，保证绝对不再出现类似情况，张瑞光放下电话，一脸阴沉。

“六二信箱的领导过来没有？马上让他们到我办公室来！”

他心中怒发如狂。

“来了一个生产副厂长，还有一个技术科的科长。党组书记和厂长，还有两个副厂长据说去外地出差了。”尤阳低声说道。

“胡扯！他们书记、厂长，昨天还到市委来哭穷要钱，今天都出差了？而且是所有领导都出差了？我看他们是敷衍塞责！连起码的责任都尽不到，这样的厂领导拿来做什么？我看应该统统都撤职！”张瑞光气得身体发抖，又找不到地方发火，愤怒之下，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敢做不敢为，他们把六二信箱搞得一塌糊涂，厂子都快要破产了，工人只能到市委门口来哭诉。这些做书记厂长的，竟然避不见面，把困难塞给市委，让市委来替他们背黑锅！

简直是太猖狂！

真以为我张瑞光是个教书匠，面慈心软好糊弄？

好，既然是这样，那也别怪我手下无情，对你们不客气！

张瑞光牙根紧咬，心中暗生杀机。

敲门声起。

秘书尤阳去开了门，一名市委工作人员，小声和他说了几句，他点点头，走过来回报：“张书记，那些工人都回去了。郭凡记下了工人们的要求，在外面等着。”

“让他赶快进来。”听说郭凡办成了事，张瑞光胸中的闷气，稍微一减。

尤阳答应了一声，就要出去通知。

张瑞光叫住他：“等郭凡同志来了，你去把我从北京带来的六安瓜片，给他泡上一杯。我要感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