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午菲      更新:2019-10-11 10:43      字数:5252

施副书记从时雅璐住房出来,在时雅璐溜掉之前的那个间隙,和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一起走到镇政府后院郑其扬的住房。对那三十万元在时雅璐那里遇到的“肠梗阻”毫无结果,反遭到时雅璐的一顿抢白,仿佛不是他审问时雅璐而是时雅璐在审问他,这使施副书记心情颇为不快。因此,施副书记对三十万元借款暂放在一边。但对邱流枫所反映的去年该镇村村通硬化道路建设捐款存在集体分赃的问题,施副书记还是觉得有必要向郑其扬做一翻深入的调查和了解。所以,施副书记就招呼谭部长一起去找郑其扬。

施副书记和谭副部长进到郑其扬屋里时,郑其扬正在屋里一个人抽着闷烟。一阵阵玉兰牌的薄荷香味的烟雾弥漫在他的屋里。这几天,镇政府像炸开的马蜂窝,到处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郑其扬当然不敢再夜间出去沾肖曼凤的露水了。他几乎不敢离镇政府大院一步。

看到两位县委干部走进来,郑其扬才把抽了半截的香烟捻熄了。但他心里明白,两位领导夜里来找他肯定有事,而且这事不会是一般。郑其扬就少去了对来客那些繁文缛节的客套和接待礼仪了,他把二位领导让到沙发上,自己就坐在他们对面一张短沙发上。

施副书记开口对郑其扬说:“郑主任,今晚我们不谈你从小金库经手借贷给时雅璐那三十万元的问题。你向我们谈谈小金库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去年你们镇实施村村通水泥硬化道路工程,你们搞扩大化向天口铁矿矿主另外募捐的资金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有人向我们举报,你们镇存在集体分赃募捐款。”

郑其扬听后心里一悚,他瞅瞅施副书记,又把眼光朝曾副部长看了看,见二人神态都正常,郑其扬心里才镇定下来,回答说:

“去年搞村村通硬化道路,我们镇确实存在扩大化向矿主募捐资金。这个问题最早是我提出来的,后经镇党委和政府集体开会讨论最终确定下来。”郑其扬概述了当时的情况,接着说:“不过,在此我首先向你们说明,我们向矿主募捐有五百多万,并不是像人们说的是上千万。因为是募捐款,我们不宜把账务对外公开。但我可以坦白地说,这五百多万募捐款我们有五分之三用于村村通硬化项目。这有账可查。关于账务,是采取小金库的记账方式,不是正规的财会制度的进账式。我不是学财会的。我和杨浩达是长期在一起工作的上下级关系,杨浩达信任我,历年来都把小金库的收支账务交由我来负责。被人信任,我不能让信任我的人失望。因此,我每笔进出账的票据都用手书写得清清楚楚,并且另外列表造册,力求让监管的人一目了然。这笔募捐款的账目当然也不例外,每笔收入和付出都有账可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村村通项目国家财政拨款我们全部用在了村村通硬化项目。我刚才说的募捐来的五分之三也都用在这个项目。全县的村村通硬化项目,别的村镇大都只搞到村村通——就是硬化水泥路只铺到村里。没有哪个镇像我们桃阳是搞到每个村的自然角落。这里我要向你们解释,桃阳镇是个山区镇,有的村自然角落有五、六个,最多的岭后村有八个自然角落。当时要建路时,就是考虑到既然要建一回就要搞得彻底一点,把那些千百年来村民进出走的崎岖小道、不通车辆的角落也改造铺上水泥路。上面拨款根本不够,于是就想到向那些财大气粗的矿业主募捐。用这些募捐款完成了‘村村通’。这事在桃阳镇确实是扩大化了,但这种扩大化是造福村民,本质上没有错。这笔募捐款在村村通工程完成后结账还剩一百八十六万三千元,这款现存在银行,专款专用。但还要扣除这个项目上面下来检查的人的招待费、用餐费、购买礼物馈赠的费用,有达六十多万之多,真正剩下的是一百二十余万。镇政府最后集体开会研究决定把剩余款项分发到个人。发放的方案是那些没参与募捐和工程的干部、职工,每人发放四千元。因为在基层乡镇有一条不成文的分配方式是‘见者有份’,全镇机关的一百多号人共发放了六十多万。两笔款相加已用去一百二十万元,剩下的六十多万就是发放给在这个项目花过心、流过汗的干部,按照当时所负责的村落片区、地段,以多劳多得的原则进行发放。我得到最多,因为我负责最多,有六个村落,我拿了九万一千六百元。镇一级领导每人分发六万元。杨浩达和蓝水深和大家一样是拿六万元。现在你们可查我的记账本和明细账列表,每笔都有经手人的签字,包括送给上面下来的礼物、人数,甚至是领导干部、司机、随从人员的人头都有账可查,都在票据上写着。包括吃喝餐数,去洗头泡脚,去按摩抓大筋都写得清清楚楚,有人可查,有账可查。去年你们都下来过,我难保在接待你们的用餐、送礼品——黑脐红菇的票据上没有你们的名字。这不是我有意在列大家的黑名单,而是属于公事公办和公事私办杂糅在一起的项目,我得记账,我得为全镇干部职工负责,我不能不清不白。”

“我清楚了。”施副书记略显尴尬。郑其扬刚才不厌其烦的叙述说到他的名字。他去年真的下到桃阳来。那是县委组织下来检查村村通建路进展情况。记得那时镇里确实送给他们每人六斤黑脐红菇,并在大酒店盛行款待了他们一行四个人的酒席。

“在基层工作的干部也有他们的苦处和难处。”曾副部长在一旁慨叹道。去年他也来过桃阳镇。那次共下来七个人,是由一个管工业和交通的副县长带队,曾副部长是陪同,桃阳镇政府送他们每人也是六斤黑脐红菇。没想,也被郑其扬列表在册,而且连日期、人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话说回来。”施副书记指出,“这些款虽是募捐,但你们这种作法,还是违规的,属于集体分赃。”

“如果上面认为是集体分赃是违规,要求退还,那么,全镇一百多号人都得退款。如果是这样,我保证第一个先退。”郑其扬回答说。

“这个问题还要综合后请示县委领导。怎样处理,以后我们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施副书记婉转地说:“我们现在暂不谈退赃的问题,我们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俩人站起,一前一后离开郑其扬的住房。

他们上到五楼招待所,时间已是深夜十一点钟了。施副书记拉过谭副部长,示意谭副部长先不要回房休息,还有话要和他说。

进到房内坐定,施副书记说:“从调查组这几天查账的情况看,杨浩达和时雅璐的私情,已是铁板钉钉,已没什么可查的了。反正两个是你甘我愿,杨浩达对时雅璐不存在以权谋色,时雅璐是甘愿沦做五十多岁的杨浩达的情人,她也不存在卖色求利。因为她从小金库借走的三十万元有借据,有借就得还。如果是想侵吞根本就没必要立借据了。现在已不在乎这钱是谁经手,反正有三个人在借据上留下名字,这说明他们没有合伙贪污小金库的款项。时雅璐借款是事实存在。所以我们再查这笔款已经失去意义。”

“那你这些天怎么会把调查的目标转向杨浩达的经济问题。”

“还不是前几天晚上有人向我举报吗。”

“是谁呀?是干部还是职工?”谭副部长是管组织的,对这个问题尤其敏感。通过这两天的查账和对相关人的调查,谭副部长认为杨浩达设立小金库,主旨还是给干部和职工创收福利,因为每个在桃阳镇的干部和职工年底都能领到一笔奖金,他们普遍认为杨浩达还是比较能端平一碗水的书记,在政府大院还是比较得民心的。这次乱搞男女关系是个例外,但人们并不怨恨他。然而,竟然有人趁杨浩达落水之时,出面举报杨浩达,这是一种典型的落井下石的行为。谭副部长最看不惯这种落井下石的干部,所以他要知道这个举报的干部是谁,看举报者是居于公心还是私心。谭副部长见施副书记没有回答他的提问,特意加重语气说:“你要告诉我这个举报者是谁。”

“是镇里一个副镇长。”施副书记说了一半。

“具体名字。”谭副部长又说:“我是管干部人头的,对镇副职以上人头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

“邱流枫!”施副书记拗不过只能说了。

“我记下他的名字。”谭副部长真的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下了邱流枫三个字。然后说:“这个干部,老家在青佛县南线的芦萍乡,他原是芦萍农械厂的技工,后来芦萍乡农械厂倒闭,他先到一家造纸厂当副厂长,后来到县党校学习,1989年提拔为芦萍乡副乡长。后来组织部考虑到他长期在社办厂工作,对社办企业有一定的经验,就调他到北线工矿企业最多的桃阳镇任分管厂矿企业的副镇长。至今没再挪过窝。从地域角度来说,芦萍乡和杨浩达的宝杨乡还是邻乡,两乡相隔不过三公里。只隔着一座山。别人来举报杨浩达似乎还说得过去,邱流枫来举报杨浩达则有些不正常。这一是同出于南线乡邻的干部;二是他们的干部经历都差不多,都是工农出身,杨浩达最早也是宝杨乡的农技干部。是邻乡又是有相同经历的人却来举报杨浩达,而且是在杨浩达栽跟斗的时刻,所以,邱流枫这人不是善意的。我们最要警惕有些干部趁人之危行个人私怨的报复。”

“纪委曾副书记这两天专门调查杨浩达案发当晚情况,那晚向蓝水深镇长和派出所打电话举报的,也是邱流枫。”施副书记终于说出他已掌握的情况。

“本来男女作风这种事根本没必要这样弄得满城风雨,兴师动众,草木皆兵的。邱流枫是个副镇长既然知道杨浩达和时雅璐存在的腐化问题,他可以向党组织反映,相信党组织有能力来处理好这个问题的。他现在一弄,事情弄大了,全镇党群人心涣散。邱流枫究竟处于何种目的,我们不得而知。”

谭副部长说到这里,妇联刘副主席打来电话说时雅璐深夜溜走了。施副和谭副连忙起身直奔时雅璐房间,听完刘副主席的汇报,他们带着人分头出去寻找时雅璐。一直找到凌晨二点,大家空手而归。

施副摇着头失望地对大家说:“我赶快向县委汇报,要是时雅璐逃走出了事故,我们专案组怎样向县委交代?”

施副向县委郑书记打了近半个小时的电话,县委书记说:“情况既然是这样,你们再查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时雅璐畏罪潜逃,是她自己的责任,叫当地公安派出所继续查找,你们明天上午把杨浩达带回县里,专案组审查到此打住,你们撤了吧!”

翌日上午,专案组就真的撤了。

杨浩达被同车带回县里。然后安顿在县委招待所。因为杨的案情尚处于调查阶段,没有进入“双规”程序,杨浩达仍然可以自由出入只不过要他进一步做深刻的反省和检查。杨浩达说:“只要不像文革那样批斗,就算对我进行全封闭的隔离审查,我都没有意见。”

施副书记回来后向县委书记全面汇报了桃阳行的调查报告。他说:“杨浩达和时雅璐搞男女关系已查明,俩人也供认不讳,没有异议。定性为通奸,俩人之间不存在权钱交易,纯属作风不正,寻欢作乐行为。后来因为有副镇长邱流枫举报小金库经济问题,审查组才转移到清账。桃阳镇政府近十年来确实存在私立小金库的问题。不过调查结果表明,该小金库的资金大都用在镇里干部职工发放福利奖金。所涉人员多达三百余人。因为十年里调进调出的干部有这么多人。现在调查桃阳镇政府的干部,都说杨浩达搞小金库创收还是为大伙儿谋福利的。要不,像距离县城七十多公里的桃阳,谁愿意呆在那里呀!他这种违规创收意在安抚和留住人。”县委书记说:“小金库涉案那么多人,就不要查了。难道不懂得那句‘不惹众怒’和‘法不责众’的道理?”。县委书记还当面批评领队的施副书记说,“我叫你们下去主要是消除此案给下边带来的负面影响,对杨浩达和时雅璐这个案子也只能采取批评教育,惩前瑟后的方法,打草惊蛇就可以了。时雅璐说的一点没有错,此案是属民事案件,并不是刑事案件。干部犯了这种下正当男女关系的低级错误,不能因为他们是干部就从轻或从重,宪法不是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不能因为犯错误的是干部,就不按照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个原则,对干部往死里整,非要犯错误的干部挤出四两油来才罢休。

被批评的施副书记满脸通红,他说:“这种一镇之书记和一镇之妇女头头搂在一起睡觉,享美事,做美梦,我参加工作二十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我根本就没这方面的经验。现在时雅璐经不住查,跑了,失踪了,我负有主要的责任,我请求组织对我处分。”

“不谈这个,谈这个我心里就不高兴。”县委书记明确表示不会处分他。施副书记又说,“要是因为此次调查时雅璐寻短见出了人命,怎么办?我们县委是不是以组织形式叫公安机关出个‘寻人启事’,不然真出了人命,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出寻人启事,不是把问题搞得更复杂化,影响更坏。”县委书记说,“这事,你把心放到肺里。像时雅璐这种久经情场的老手,像她那种性格是不会去寻短见的。眼下是怎样做好此案的善后工作。”

当晚,县委书记召集县委常委会开会,听取了调查组的调查报告。然后做出了决议。

决议文件三天后下发到桃阳镇:

蓝水深正式升任镇党委书记;从南线垂田镇的镇长邬虹坤调任到北线桃阳镇任镇长;垂田镇原一位姓宋的副镇长升任垂田镇镇长。邱流枫调离桃阳镇,到南线垂田镇任副镇长,顶那位升任镇长姓宋的缺。

对杨浩达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留党察看二年。因为原先已对他撤销职务,已经让他颜面扫地了,这次就不再追究其所犯的腐败错误了。

不久,县里就给杨浩达办理提前退休的手续。杨浩达从此退出青佛县政界和官场,特别是退出桃阳镇人们的视线。

提前退休的杨浩达住在了县城自己那幢三层楼房里,做起了一个与平民百姓清闲的人。这个已过天命之年的书记,晚节不保,为了一个风骚的女人败走麦城,结束了他从辉煌走到一败涂地的惨痛历程,实在令人叹惜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