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车终于在东权大道街头一栋十三层的高楼下停了下来。这栋十三层高楼占地面积有一千多平米,是林曰寸自建的私房,它是整座青佛县城最高的楼房,在此之前,也是青佛县城和在建楼房中惟一配用电梯的“电梯楼宅”。据说,这栋楼房用了二千多万元。在1998年二千多万元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数字。只有像林曰寸这个拥有十多亿资产的大老板才建得起。林曰寸之所以会在青佛县城投资这么大一笔资金兴建当时青佛县城“第一高楼”,就是因为几年前在桃阳自家那幢六层楼里遭遇了现已长眠地下的凸眼辉的那次敲诈勒索,林曰寸差点被凸眼辉拧下楼房摔死。林曰寸在备受惊慌之后,立誓要在桃阳镇之外另建新居。于是先是不惜血本在县城闹市区买下了东权大道的半条街,拆去和搬迁了三十八户的平民房屋,用去二年时间在这里建起了全城最高的私楼。然后又在银洲市和省城又购置了七、八座的别墅,在北京、上海也相继购置了楼房。林曰寸被凸眼辉吓怕了,秉承“狡兔三窟”,遇到个人风险,灾难可以四处躲避,在桃阳镇他只致力于矿业,他不再投资家产,大兴土木建房。他考虑到自己虽为桃阳镇人,但自己的村落人口不到三百人,林姓在桃阳镇属弱房小姓,被桃阳大姓像凸眼辉这样的地痞无赖欺凌得像个小童养媳,时刻担惊受怕,让他伤透脑筋。自从那次差点被凸眼辉拧下楼摔死,他就感觉桃阳镇不适宜他长期居住。虽然自己在外,在青佛县城可以呼风唤雨,可在桃阳他却像个龟孙,他深深理解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句老话。这栋取“天口铁矿”前两字命名的“天口楼”,就是他在这种心绪驱动下,在那种被欺凌的背景下投资兴建的。
轿车至天口楼大门前停下,郑其扬对司机说:“我在这里下车,我要先回自己的家一趟,再来。”司机指着大楼说,“林老板交代过的,要你住在这里三楼。”司机又特地解释,“三楼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设有客房、餐厅,有专人接待和服务,一律免费,不必你花一分钱的。
“你先住进去。“郑其扬回答,”我如有需要,想来住再来。”
“你家住哪儿?离这儿多远?”司机关切地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家住江滨小区。”郑其扬说,他想走路回家,顺便沿街看看。再说,他不想乘着这么高档的皇冠车在江滨小区出现。那儿都是熟人和邻里,这是林老板的车,他没必要用别人的脸面来招摇炫耀。司机当然不明白他心里所想。司机说:
“那好!我就住在天口楼等你,你随时要用车叫我,我马上就到!”
“谢谢了!”郑其扬挥挥手,向司机告别。
青佛县城是个小山城,从东权路到江滨小区,只隔两条小街,走路也不过几分钟时间。
郑其扬开门进家时,林文容还没下班。
屋子里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但没有原来的整洁,桌、椅、沙发、橱柜上都落有尘埃。橱房和卫生间等用具,也同样落有尘埃。不像他常回家的时候那样被林文容收拾得一尘不染。可以想见,他不在,林文容已失去原来的生活状态。此前,他和林文容在桃阳镇最后一次见面,他已知道女儿郑玉萍已经在中学住宿,林文容一个人白天都上她娘家吃饭。林文容说一个人难得做饭。只有到晚上她才回到这个已经搬进来住了四年的“家”。家已经变成林文容晚上住宿的临时旅馆。自然就少去像过去那样收拾了。郑其扬在屋子转了一圈,目视着屋里有点像他现在桃阳镇政府的住房那样四处落满尘埃,心里充满感慨,但也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林文容所说的。看来,林文容已对这个家失去了过去的那种热爱了。这种心境,就跟他现在对这个家的态度是一样的。为了让林文容知道他回来,他特地用家里的座机给林文容打去了电话。
林文容接到他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他说,“我有急事,回城办事。”
“我还要半个小时才到下班时间。”林文容回答说,“要不,你上我娘家吃午饭。”
“算了吧。”郑其扬不想上林家去,自从林家建新房他没拿出多少钱,心里觉得有愧,林家建好新房搬进去住至今,他都没上林家去。也正因为林家建房林文容只在他手上拿到五万元钱,没拿到更多的钱而对他不满,从此大伤了夫妻感情。俩人才你走你的猫道,我走我的狗路,以至变成夫妻现在这种局面。他才不想上林家,让林家两位老人对自己当面数落。于是他对林文容推脱说:“我是来县城替人办事的,我外面还有饭局。人家等着我去吃饭呢!”
“那你什么时候和我见面?”林文容紧接着问。
“吃完饭,下午一点钟吧。”
“在哪里?”
“就在家里。”郑其扬说完,放下座机。然后把装有为邱忠海和杜天庆一案的诉讼材料的挎包,放在家里的沙发上。开门,再次出家,沿着江滨小区外面的江滩向下游一座水泥桥走去。那个桥头有一家叫“盛点茶楼”,可以喝茶,喝咖啡,吃小点,以前他回县城经常到盛点茶楼喝茶吃小点,那儿有一种杏仁甜包口味很不错,他想到那儿坐下喝一杯咖啡或牛奶,再点几个杏仁甜包,算是把午饭安顿在那儿了。
时值盛夏,天气夹带着热气,从青佛江面吹送来的江风,给人一种难得的清凉和爽快。
他在茶楼吃完五个杏仁甜包,喝完一玻璃长杯的马来西亚咖啡。他在茶楼掌握到快一点钟的时间,才离开茶楼,从沿江的江滩走回江滨小区。
他开门进屋时,看见林文容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带来的诉讼材料。原来,他刚出门前脚走,林文容后脚也回到家了。看他不在家,她随便泡了一桶方便面吃了。吃时,见他带回的挎包躺在沙发上,她好奇地打开。原是想看他里面装有什么秘密,却看见了一沓复印十多份的诉讼材料,林文容才明白他是回来替人打死人官司的。
看见郑其扬进门,林文容才把那沓诉讼材料放回包里。说:“你去吃完饭局了?”
“吃完了。”郑其扬在林文容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林文容指着他的挎包说:“你就为这死人官司才专程回城呀?这个案子,我在电视上看过。没想,如此轰动一时的大案,却落在我们郑大官人身上,为人喊冤叫屈呵。”
“是有冤屈才要诉讼。”他说。
“青佛城有句俗话,‘一不被贼偷,二不与人打相告’。被贼偷与打官司,都是大不吉。你又不是律师,你能替人打什么官司。”
“这个我明白。我不是律师,但我可以找律师。比如上法院、检察院。”
“能打赢吗?”林文容瞅着郑其扬,觉得他比过去憔悴和苍老了。
“现在不是说能打赢不打赢的时候。”郑其扬回避着林文容的目光,“我的目标是争取那两名案犯能保住性命。”
“那要用钱去打点。”林文容坦言,“如今只要有钱,肯花钱,会用钱,能把死人说成活人,再把活人说成死人。打死人不偿命在县城多了去了。”林文容说着,又问:“律师请好了吗?”
“这不,刚回县城正准备请吗?”
“要不要我帮你这个忙?”林文容说,“我叫人帮你请个律师。我敢保证,只要这个人肯出面帮你请的律师,你这官司想怎么打,就怎么赢。”林文容脑里敏捷闪过小情人白首鸿。白首鸿曾向她说过,他读政法学院有许多同学毕业后在律师事务所当律师,都赚了大钱,只有他继续读研,被分配在那狗屁不是的县法院刑事材料科当科长。
“你有认识律师这样的朋友?”
“我土生土长在县城,同学、朋友多着呢。”林文容当然隐去要请的人的身份,说,“我随便挑个熟人上法院或司法局,叫他们请个律师还不简单。律师这个职业说到底还是为了赚钱,我刚才说了,只要有钱,三更半夜都有律师出来替你打官司。”
“那好,你跟人家联系一下,再约个时间见个面谈谈。如果合适,我就正式请人家代理诉讼。”郑其扬实在没想林文容能帮他请律师这个忙。本来,他是想下午到县法院和司法局咨询,再去请律师的。
“我下午就跟人家联系。”林文容说。
“你联系好后,再叫人家用电话和我联系,山那边的桃阳还出来事主一个人,在外面等着我。我们商议好,约人家找个地方面谈。”郑其扬在这里对林文容撒了个谎。他因为心里不想住在家里,他准备把打官司的住处安排在天口楼。自从他承诺帮肖家打这场官司,他就预感到这是一场旷日时久的官司,不是十天半月就能打下来的。今早临行前,肖春兰还特地打来电话说,林曰寸已经承诺要为这场官司做经济后盾,同时会派一辆小车供他打官司专用。郑其扬原以为肖春兰是在说着玩的。然而他今早临行,林曰寸派来的黑色皇冠车已经在镇政府门口等候他了。郑其扬的为人平时不喜去傍大款,但像这种十分棘手的官司,仅有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确实需要有像林曰寸这种在财力、物力和社会影响力,且是青佛县第一号人物来做后盾,这场“救人官司”打起来心里才会踏实。在官场混了这么长时间,他深谙官场的门门道道,要办成一件关键和重要的事,往往都是要先用钱去铺路。虽然昨晚罗冬勤上门找过他,说邱忠海的父亲表示只要能保住儿子的性命,邱家就是倾家荡产都在所不惜。然而,单凭邱家愿意倾家荡产也还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像林曰寸这种亿万富翁背在后头,才能最后打赢这场官司。
“那我就和那人联系好,再用电话和你联系了。”林文容见郑其扬已经拎着挎包,知道他要走,她也没多做挽留。彼此的陌生还像在桃阳镇那次分手一样深重,并且是有增无减。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情感一旦消逝,就形同陌路。彼此也不会再去谈及感情方面的话题。一句都不会!而且,二个人在情感方面,在内心深处都觉得有对不住对方的欠疚——都有负债的欠疚,因此,都没有想向对方说一句体恤的话。
“好的,就这样。”郑其扬拧着挎包。在林文容的视线下走离家门。
什么找人联系?根本就是一句多余的话。林文容从三楼往下望,见郑其扬身影走出小区,就站在窗前给对门的小情人白首鸿打去手机,她说要马上见他。白首鸿正在午休,一听是林文容,便下床开门把林文容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