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午菲      更新:2019-10-11 10:43      字数:4827

郑其扬为肖家打赢了这场官司,前后耗时半年,也耗尽了郑其扬的心血和心力。官司打得有声有色,且也达到了预期的目的:邱忠海和杜天庆两条人命都保住了。邱忠海终于获得重罪轻判;而杜天庆则无罪释放,成为自由人。官司不算是赢,是赢在钱上面。对死者凸眼辉那一方也不存在输与赢。原因很简单,一代枭雄的凸眼辉已经身亡,界内格许姓人家树倒猢狲散,官司输与赢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重要的是能让死者亲属多拿一些钱。这才是最重要的。这点,肖家已经做到了。界内格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因此也不想在官司上再追究什么。因为斯人也好,匪徒也好,都已逝去。活人还要生活下去,界内格和肖山村毕竟是邻乡社邦,是隔壁亲家,出门低头不见抬头见。人家肖山村人已经理欠理赔了,何必在官司上究追猛打,人总要给人一条生路吧,没必要把乡邻社邦关系搞得那么僵,以后村民还要婚姻嫁娶哩。

打完官司那一天,已经搞得精疲力竭的郑其扬从市中级法院审判庭,驱车回到青佛城林家天口大楼。郑其扬首先想到的是给白首鸿打去电话,约白首鸿出来见面。郑其扬没忘记半年前对白首鸿的承诺:本官司打赢打完了,他要在和妻子林文容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接到电话的白首鸿即赶到天口大楼与郑其扬见面。

还是三楼那个大客厅。

郑其扬还是坐在半年前第一回见到白首鸿的那张大沙发对面的位置上。不过,今天钢化玻璃茶几上摆的不是轩尼诗琥珀色酒,而是一对国产的五粮液白酒。仍然是没有炒菜肴,茶几上仍然现摆着许多零杂、干货食品作为下酒料。

白首鸿落座后,郑其扬给白首鸿斟上一杯酒,自己也倒满一杯,说:“辛苦你和你的同学袁伸了,这半年来你们为这场官司尽心尽力,这场官司终于打完了,并且如期所愿打赢。我们现在可以庆贺一下了,来!我们干一杯!”

“好!干!”白首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郑其扬也一饮而尽。把空酒杯高扬在空中晃了几晃。接着,继续倒酒。连干三杯后,郑其扬说:“你把我和林文容的离婚协议书带来了吗?”白首鸿说,“接到你的电话指示,我当然带来了。”“那好!你拿出来,我现在就签字。”

“你这人还挺君子的。”白首鸿随即掏出那份已在他公文包里躺了半年林文容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说句实话,半年前,当郑其扬看到这份在白首鸿手上的离婚协议书后,他就再也不想去见林文容了。郑其扬已在心里琢磨过,这份在白首鸿手上的离婚协议书其背后蕴藏的是怎么一回事。郑其扬在心里也想过:一个已经心归别人的女人,正如他现在已经心归另外一个女人的道理是相同的,是不值得再去留恋纠缠的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个叫林文容——曾经是和他同床共寝十多年的妻子的女人,就归属于眼前这个比她还年轻七八岁的男人白首鸿了。郑其扬不想也没那份心情去想去追问他们俩是如何看上对方的?是何时看上对方的?又怎么会想到俩人最后要结合在一起?不过,通过这场捆绑式的打官司,郑其扬总算领教了“后生可畏”这四个字的份量和含义。郑其扬在心底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白首鸿不仅优异于他,还优异于其父白如钢。白如钢追林文容追了大半辈子,都未能追上林文容,而白首鸿——郑其扬给他算了算时间,还不到两年时间,就把林文容追到手,并收入囊中。白首鸿不愧是研究生,法学硕士学历的高智商人物。哪像他只有高中学历,还是那个半耕半读时代的高中生。白首鸿这么年轻就已是副科级干部了,而他自己呢?奋斗了大半辈子,也只是个副科级干部,而且是一辈子都呆在最底层的乡镇干部。自己为肖家人打这场官司还要有求于他。显然,自己不管是从年龄、职务、地位,还是社交,社会活动能力,都无法与白首鸿相比拟。自己这种老态横秋的劣势、颓势,被淘汰正是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使然,郑其扬在心里默认了自己在婚姻上的失败。

郑其扬把目光落在这份协议书上,尽力想从林文容那熟悉的手书签字笔迹上,去寻找出十七年前那个朴实的女知青影像,或者从某个痕迹或角落,构起对她的某些生活片段的回忆。然而,都没有!有的也是那种残缺、稍踪即逝的碎片,甚至连碎片都那样模糊不清。这也许就像人们所说的,感情已走到了尽头,已无处去寻觅对方的倩影吧!

郑其扬终于掏出笔,在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了:“同意协议离婚,郑其扬”,他从略略伤感中回到现实中来面对眼前的白首鸿,把离婚协议书分开,自己留下一张,退给白首鸿一张,说,“请你转告林文容,我会按协议书上的表明,每年会一次性汇给我女儿郑玉萍的生活费用的。同时,我祝她重新组成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找一个有能量的男人,不要再找一个像我这般不中用,跟着我受穷受苦大半辈子的男人!”

“我会把你的祝愿和美意转告她的。”白首鸿收起那张协议书放进他的挎包里。

“我还希望你能善待我的女儿。”郑其扬终于说出这句本不该说但又不得不说的话。白首鸿见郑其扬这句话实际上已经戳破了他和林文容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白首鸿想,已到这个时候了他再也无需对郑其扬隐瞒和遮遮掩掩什么了。白首鸿索性回答说,“我会的!我会像你那样疼爱玉萍去关爱她的!”

“我现在惟一的牵挂只有我女儿了。你现在当面应诺我,我就放宽心了。但我依然会时刻来关注我女儿的生活、学习,以至以后的工作。这是血缘关系注定的,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请你能理解一个做父亲此时的心情。”

“我能理解。”白首鸿接着说,“玉萍现还小,正处在读书年龄。心理承受力还很小。我也是考虑到她的承受能力,为了不影响她的生活和学习,才让你和林文容采用这种最简捷、最不影响小孩身心健康的协议离婚的形式。我也希望你不要责怪我,能理解我。”

“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是为我女儿好。”郑其扬坦实相告,“我也是基于女儿这个原因,我才不想再回那个家和我女儿见面,我更不想让女儿见到我而伤害到她的身心。”

说到这里,郑其扬喉底有些咽塞。白首鸿见状,拿过酒杯倒满一杯酒对他说:“我们再干最后这一杯。等下,我单位还要开一个会,我喝下这杯酒,我就得走!”

“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郑其扬再次举起酒杯和这位即将成为林文容的丈夫的男人碰了一杯,一昂脖,一长杯的酒便倒下肚去。白首鸿干完杯,也是一杯见底。这是个精灵的男人。白首鸿知道自己帮郑其扬打完这场官司,自己在郑其扬这里已经完全失去了使用价值了,郑其扬采用打官司与离婚协议捆绑式的相互制约来让他为其打官司卖命,现在官司打完了,郑其扬已在离婚协议书签上字,该是他脱身、从郑其扬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了。毕竟自己是横刀夺爱。通过这捆绑式打半年官司,白首鸿也领略了郑其扬有其独特和厉害的地方。譬如,郑其扬性格柔中有刚,刚柔相济,有才华却又深藏不露。另外,郑其扬为人正直,守信义,讲义气。这也是他暗中所佩服的优点。难怪有这么多人在郑其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会站出来助他一臂之力。包括他白首鸿自己不也是被郑其扬的化敌为友所利用,心甘诚服被他绑架为其服务打了半年官司。更令白首鸿震惊的是,郑其扬的背后居然有全青佛县第一富人林曰寸作为靠山。现在他清楚,只要郑其扬甘愿屈身俯首为林曰寸服务,郑其扬完全可以在青佛县呼风唤雨,喊水凝冻。从这一点来说,郑其扬仍然是个不可侵犯和小觑的人物。白首鸿感到自己是遇上了对手了,只是这个对手对他采取宽容怀柔的策略,没有对他使力,放他一马而已罢了。白首鸿对郑其扬的弯躬有度还是十分惧服的,最少对他有一种威慑力。白首鸿自然想尽早离开这里。于是,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席。

这次,郑其扬没有起身送他。郑其扬为什么要送他呢?世界上还有比送他一个女人更大的礼物吗?

果不出郑其扬所料。一个月后,白首鸿和林文容登记结婚。据说,双方父母都对白首鸿和林文容的“少郎配”婚事不满意。特别是白家父母气得几乎要流鼻血。因此,他们的婚事没在青佛县城举行,俩人选择在那年的年底去上海和杭州转一圈旅行结婚。

在目睹了这一切社会现实和生活变故的郑其扬回到桃阳镇后,突然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向县组织部递交了“停薪留职”的申请报告。

半个月后,县组织部批准了他的申请报告。

郑其扬很快离开了他为之工作近二十年的工作岗位。

离职后,郑其扬并没有离开桃阳镇。这时郑其扬已经公开住进了肖曼凤的家里。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又瞠目结舌的惊人举动。

没多久,郑其扬去了天口铁矿,和林曰寸做了一次长谈。

郑其扬搬去了半年来为邱忠海和杜天庆打官司的开支账本,让林曰寸一一过目。林曰寸为这场讼案共支付的现金是九十七万余元。这账务还不包括林曰寸自愿为肖春兰先期还请凸眼辉那一百一十二万元的借款欠债。也就是说,林日寸在这场官司中总共垫付了二百多万元。郑其扬把送给上至袁伸之父的省高检副检察长、省高院、市中院正副院长,下至青佛县公安局正副局长,刑侦大队正副大队长,以及桃阳镇派出所李所长、警员的贿赂款一一列出清单。在那长长的清单上对这些人有的是送十万,有的是八万,有的是送五万,最少的也送了三万的现金。如果再加上邱家父亲邱东营送出的好烟好酒,土特产品,那就不止这个数目了。林曰寸望着那列出一长串清单的官员名称、送款时间、地点、数目,心里不觉发出“这个社会怎么会变得这样黑”的感叹,心里一阵阵怅然。不过,林曰寸为郑其扬明明白白花钱,清清楚楚记账,却赞佩有加,感慨万千。林曰寸当面表示:“你已辞去政府公职了,干脆到我矿上来,我让你当矿务公司的财会总监。我矿上实在太需要一位像你这样能粗细账清清楚楚,条理分明的监管人员。”

郑其扬没有接受,婉言谢拒了,他说,“我辞去公职,目的是想干一点自己想干的营生。”

“什么营生?”林曰寸关切地问。

“我想在双阳村开一个酿红酒的酒厂。”郑其扬说,“这是个特产优势的产业。可惜,千百年来,没人来对其开发,没人来这里设立过酒厂,使这个特产产业资源白白浪费了。我早就想过要开发和利用这个产业,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我决定办个酿酒厂。算来算去,就是资金不足。所以我倒是希望你先借我六十万元作为运作资金。待我办成酒厂,日后有了营利,我会按银行利息,连本带利一分不少还你。”

“喔,你想办红酒酿造厂,这很好!”林曰寸说,“君子不夺人志向。我不能强行要求你到我矿务公司来工作。你要借的运作资金,有!前日,肖春兰已还给我七十万元,这七十万元是我为她先垫付凸眼辉的二十三位小矿主的一部分欠款。我不收,但肖春兰扔下钱就坐车走了,我只好收下。现在七十万元一分不动还躺在保险柜里。待会儿我叫我妻子时雅璐把钱拿给你。”

“那我先谢谢你了。”郑其扬脸上露出喜色,“我一样会开个借据给你。”

“我们都是这么好的朋友了,你就别跟我这么认真了。”这个亿万富翁说的是心里话,七十万元在平民百姓已是天文数字,但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零头钱。郑其扬说,好朋友归好朋友,借钱归借钱,这是两码事。朋友道上与金钱道上的规矩还是要经纬分明。他说,“我写了借据给你,用起钱来才心安理得,以后还你钱你也收得心安理得。”

“好!好!我知道你郑其扬历来都是这么一清二楚。要不是你这样正经正道,当时要是应诺土匪辉造假账单,让矿上这些贪小便宜的小矿主少交矿产资源税,说不定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一连串事,说不定你的恩人杨浩达就不会因此受牵连,时雅璐也不会被人捉奸,当然也就没有我今天和时雅露的好事;说不定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离职出来要自己办酒厂。”

“说是这样说。”郑其扬并不避讳杨浩达和时雅璐的话题,真的,就是因为自己做人太够坚持办事原则,才使杨浩达和时雅露因他而受到了牵连。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但这是事实存在。好在这一切都像过眼云烟过去了。郑其扬沉默了一会儿,为了缓解一下情绪,对林日寸笑了笑幽默地说,“当然,如果不是杨浩达被捉奸出局,成为平头百姓,你也得不到现在这个既年轻优雅,又是大学生有文化的时雅璐做你新任的妻子。”

“你说的也对。”林曰寸呵呵地憨笑,“这么说,我还真的要感谢你,是你的坚持做人办事原则,才反送给我一个难得的女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