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接到女人在几千公里外打来的电话,说几小时以后,将会抵达这座小城。女人的声音温柔,甜美,性感,不可捉摸。算一下时间,她来的时候,该是种“人约黄昏后”的意境了。
心开始突突地跳,很紧张。坐立不安。我想这是犯罪前的征兆。
文章当然是写不下去了。去洗手间照镜子,觉得自己的老脸丑陋得近乎无耻。看看表,还剩六个小时。六个小时,我这张脸不可能突然变得英俊和迷人。只能做一番伪装了。
于是跑去理发店,想理一下头发,这样看起来也许顺眼些。刀剪落下的一霎,忙喊停。忽想起刚理完的脑袋,会总给人傻呵呵的感觉。那就只吹吹风吧,整整发型。吹风机响起的时候,才记起来,刚才太急,竟忘记了先洗个澡。
头发被整得一丝一苟,再急匆匆赶回去,淋浴,小心地用塑料袋包起头发。浴池里升腾着暧昧的水汽,我在水汽里唱起暖昧的含糊不清的歌——这寂寞让人摇摆,变成坚强的阻碍——乐了。想起女人远山般的眉眼,芙蓉样的脸庞,绸缎似的肌肤,便觉得自己以前,真是暴殄了天物。迟钝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代价便是失去——或可能失去过,一次鱼水之欢。
我记得女人上次来这座小城时,还是四年前。路过而已,穿得却像邦德女郎。晚上我们在某小酒馆共进了晚餐,女人喝得有些多,脸红扑扑的,视线的尖端带着勾子和铲子,不断凿掘着我的身体和灵魂。后来女人回宾馆,我去送她。我扶她进了房间,其实说抱着更恰当一些。我像小男孩般紧张,大气不敢喘。其实我本来就是小男孩。女人后来睡着了,也许是假装睡着了,我试了几次,心中演示了几遍,却没敢干任何事,最终,逃得跟欠她钱似的。午夜她再一次给我打电话,说她醒了,说她正听着音乐,说她想找个人聊聊,说她浴池的水龙口坏了,言语甚至有些悲凉。我把家门口的楼梯来回走踩了三遍,最终,还是抱着个冰凉的枕头睡去了。
女人回去后,有一次打电话来,她说你如此单纯让我如此伤心。我没有反驳。可是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是想单纯,我只是怕。怕什么呢?怕很多事。说不清道不明的。
四年来我觉得自己改变了许多。模样的改变是多了些抬头纹,举止的改变是学会了浪荡和无耻。失去的终究要补偿了!我一边梳着被塑料袋压平的脑袋,一边咬牙切齿。
我穿着浴衣在房间里晃,打电话给她订好了下榻的宾馆后,开始考虑在哪里请她吃一顿物美价廉的晚饭。我把本市几个扯虎皮做大旗的酒店过了一遍,选中其中五家;把这五家再过了一遍,最后的目标锁定为两家。这两家让我不能够轻易取舍。我想到时候再说吧,或许会挑离宾馆近一点的那家,那会节省很多时间。
接下来就是该如何向女友撒谎了。告诉她回一趟乡下老家?不好,万一街上碰上了,会暴露得一塌糊涂。说有朋友请我吃饭?也不好,万一她追问哪个朋友,仍有暴露的可能。干脆,也别找理由了,也不编瞎话了,也不告诉她了。反正我也不是天天给她打电话,反正她也不是天天来找我。万一她真得来找我,见我不在打电话问我,我就说远方来了朋友,在喝酒;再问男的女的,就说是女的,嘻皮笑脸的语气,估计她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小人之心。我相信我的貌似忠厚会令她放心的。
看一下表,她应该快到了吧。打开衣橱,却寻不到合适的衣服。西装倒是有几套,却都是几年前的,这几年长得胖了,都显得有些过窄。对着衣橱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挑出一套穿上。当然是不太舒服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再一次跑进洗手间照镜子,得,有点儿人模狗样了。
没刮胡子。有点胡子茬儿很男人味,女人说的。再看看表,觉得她应该到了啊。想,给她打个电话吧,又想算了,她应该还在飞机上吧?再等等。打开单放机,放一曲轻音乐,却觉得那调子有重金属的节奏感,震得心头慌慌的。
月上柳梢头了,还是没有她的电话。真有些急了,给她拨过去,竟然通了。喂,她的声音响起来,柔美性感。
你现在在哪?我问。
在s城啊,在公司加班啊。她答。
心里咣当一声。
你不是要来吗?好像,我是带着哭腔的。
哈哈。那边笑了,一串银铃般。骗你的啊,今天是愚人节啊。
哦——,我靠!原来是一个玩笑。
多么低劣的玩笑啊。我只需注意一下日历,只需问一下她没事来这里干嘛,她的玩笑或许就会被揭穿了。可是我竟没有问,我被突如其来的自以为是的兴奋击荡得蠢愚无比。我的单纯曾让她伤心,我想这次,这单纯会令她开心无比。
我沉默,说不出话来。
别告诉我你真的相信了啊!女人果真乐不可支了,别告诉我你订了房,洗了澡,换了新衣服,手捧了玫瑰,正傻呵呵地站在机场等我啊。
我说差不多正是如此。
女人再一次哈哈大笑,鬼才信!你以为愚人节你就可以胡说八道?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