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独才是最可怕的病毒 3
作者:楚姜      更新:2019-10-11 11:15      字数:3973

罗敷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地听左思说话,她故意装作哼了一声,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左思的兴致,他以为她是做梦而已,还在继续讲他的电话,那个电话一直打到东方的鱼肚白照进了房子。

身高174厘米的左思为什么总能大言不惭地对人从容地说自己有180厘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格,才可以造就一个撒谎如此自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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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之后,罗敷没有再见到左思,他不告而别,离开了西安。从西安经过成都,他一路坐火车到了云南。

他是个轻易就厌倦的人,在成长的岁月里,他最大的能力是瞬间割舍以及反抗理论中的美好生活。他和罗敷,其实是一样的悲观主义者。只不过,罗敷的抵抗方式是选择尽量向主流生活方式靠拢,而他的抵抗方式从来都是随时放弃与离开——如果不能培养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决然,那这个世界肯定会找他的麻烦。

父亲的背叛,让他试图和妈妈相依为命,但妈妈却被地震无情地夺去生命;他试图和姥姥相依为命,但姥姥很快撒手人寰;他试图和华年相伴一生,但华年永远消失于他的世界,连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于是,他习惯了用随时放弃来保护自己。一旦养成这样的习惯,便不觉得这世上有任何东西是宝贵的,至于女人,那只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本能的追逐而已。她们,跟他不一样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跟他不一样的价值观和情爱观,怎样和她们长相厮守,他不愿意花时间去思考。

经营一段长时间的两性关系多么麻烦,他更不愿意去做,反正这世上女人那么多。哄个女人上床睡觉既然如此简单,何必舍简求繁地娶个女人在家天天管着自己?

那一年,他28岁,在深圳的小梅沙,第一次遇见罗敷,他几乎以为这个女孩就是华年,他给她系鞋带,他甚至冲动得想抱住她,害怕自己晚上会去找她,于是回到酒店的他匆匆离开了深圳。

除了写邮件联系,他不给罗敷打电话。后来他离开广州到了上海,在任何地方都一样,总是不缺乏各种各样的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噩梦醒来,身边有个女人他会稍微好过一些,他也清楚地知道有些女人在真心地爱着他,那是他正常思考时最害怕的事情,他逐日习惯了当一个不断逃跑的男人。

在西安下车再见罗敷,他分不清自己是出于生理冲动,还是心理需求而确实爱上了她,他很快发现来自她的爱要比自己付出的多无数倍。他几乎是满心的喜悦,以为自己会像爱华年一样深爱罗敷。只要他愿意,她随时会来投奔,会好好和他过一辈子,会打造出一个舒适的家,也应该会给他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这些东西,曾经是他年少喜欢华年时所盼望的,可现在这些世俗的美好生活已经不能满足他。尤其是想到可能天天要面对同一个女人,将来还得有个孩子叫他爸爸,他就不止是厌倦而是厌烦到厌恶了,他不要这些!

他现在要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于是选择了再次离开。上路是一件最简单的事情,不需要做出任何的思考和判断,买一张火车票,甚至一张站台票就可以解决所有麻烦。听着火车咣当作响,心就安稳了下来,至于在哪儿下车,则完全视当时的心情而定。

离开都市的行走本身就是一味药,很多人依赖陌生景色的疏离给自己疗伤。在路上,左思总能碰到很多人。穷学生、自由职业者、无业游民、明星、有钱人、学者、白领……这些奇奇怪怪的在城市里也许不会互相观望互有交集的人,居然能在路上一起搭帐篷,共饮同一壶水,甚至彼此相亲相爱。就因为路上生活的不可预测性,居然还出现一批作家混杂到这个队伍中,专门愿意窥探在路上的人生。

在稻城亚丁的大草地,他和一个上海来的女白领偶然碰到了,他们在一起整整走了一天。女白领自称在一家外企工作,她说她的工作,说她的外国老板和中国人其实一样喜欢看手下斗来斗去,甚至还专门培养了几个爱告密的“小包打听”,同事们做了任何事情都会传到老板的耳朵里。

开始的时候,其实女白领相当矜持,说得也算客观,后来,也不知道说起公司的一个什么不公平的事情来了,她便开始骂人,骂完老外老板骂同事,骂完同事骂周围人如何庸俗和不理解她,骂完周围人如何庸俗,再骂上海的房价高涨,上海的男人小气……

“妈的,上海的冬天冻死人,还号称江南号称中国最时尚的城市,我讨厌冬天要穿玻璃丝袜穿短裙还得假装一点儿也不冷的日子!”女白领骂了有四个小时,直到骂得没有一丝力气,忽然,她羞涩地看了左思一眼,顿时醒悟眼前有个活人而不是在网络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走在一起,他不会了解一个陌生女子内心的阴暗或是压抑之处。城市把很多人逼成抑郁症,尤其是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排解方式的女人。她们习惯了假装坚强,装着装着就习惯了,身在路上的女人,不再是那个都市里妆容精致的白领,还原为一个真实的女人,总显得更可爱。

谈恋爱也是女人排解苦难的方式,可爱情往往容易给人带来更深重的灾难,对着一个陌生人骂街,无论对方倾听与否,对于女白领来说,当然比花钱做心理咨询更有效果。

从稻城去九寨沟,左思在一家户外网站的旅游论坛发了帖子:九寨沟的住宿很贵,希望可以找到一个人来分担。

很快有女人来跟帖,说自己也正好这个日子去九寨,愿意和左思拼住一间房子分担费用。

在驴友的个人旅行中,拼住这样的行为很多,从来也没有谁笑话谁。如果真的互相看对方顺眼,甚至会睡在一张床上,故而有人发明了一个新名词叫“礼貌性上床”。游戏结束,各自离开,继续上路或者仍旧在一起。其实选择最终牵手的也不在少数,每个旅游景点都有这样的夫妻店案例,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故事,如果你愿意去做夫妻店的故事记录者,走遍半个中国用尽一生的时间也不够用。

这次和左思拼住的女人,是个45岁的中年女子。她放下自己的行李,就把钱交到左思手里,说由他来算账。

第二天,左思买好了九寨沟的门票,两人坐上旅游车,在长海下来各自分开而行,约定下午四点在熊猫海碰头一块儿回酒店。

左思也不看风景,只是在九寨沟的原始森林走来走去,看到那么多的绿色的树,心似乎安定了一些。他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如果妈妈在,他以为此刻就是在母亲怀里了。

妈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了儿子,他活了下来,而他的生命就是带着原罪的。说什么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如果不是因为保护他,也许妈妈会活下来。家被地震完全毁掉,双亲都没有留下任何照片。他不想记得父亲的样子,因为那天的父亲死在另外一个女人的床上,他努力地想记得妈妈的样子,这种努力只是令人更感沮丧——他记不起5岁以前的任何事情,偏偏5岁之后发生的大都记得。书上不是说1岁的孩子就开始有记忆力了么,为什么他就不能记得妈妈的样子呢?

他的理想,曾经是和华年在一起,是做不了政治家就做一个自由的报人,最起码,他应该成为一个正直的男人,为某种信念而奋斗!但他一个也没能实现,他早已经背叛了华年和自己,完全滑向他不能控制的另外一个世界,他甚至复制了他最痛恨的父亲对待女人的态度。

整个原始森林弥漫着一股树叶的清香与腐烂树根散发的泥沼气息相混合的味道,他坐在一大堆横七竖八倒下来的大树中间,差点儿以为自己也要跟着那些树枝一起腐烂。

下午四点,他和女网友一块儿回酒店。晚上,女网友去看当地的歌舞节目,他则去了当地的藏族人家吃饭。

他们都穿着衣服睡觉,洗澡的时候客气地说你先。分手的时候,左思算好全部的账,余下的一百多块退还给她,“谢谢,再见!”女网友接过钱如是说。

再见。一个人碰到一个人是那么偶然,同房而睡的缘分在网络时代只需要发一个帖子的修行而已。

那个女网友没有多久就跳楼自杀了,她是成都某个大学的教授,和青梅竹马的初恋结婚23年,在她和丈夫双双跨入46岁这年,丈夫和一个23岁的小姑娘搞到了一起,而这个消息,她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女教授应该是又好面子又不会吵架的那一类人,有满腹的知识但缺少独立的精神,丈夫不爱她了,于是她的人生整个被摧毁。漫长的婚姻生活虽说不上每一天都幸福,但对于她来说,婚姻已经成为她的衣服,她不能想象衣服没有了自己光着身子裸露于世人面前的样子,于是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到九寨沟这个四川的天堂旅游结束后,她平静地跳楼自杀了。

“如果和女教授同房而睡的那两个夜晚,你们同床共枕一下,说不定她就不会自杀——连同房而睡的男人都视自己为空气,雪上加霜的人,只能是绝望得无以复加一心奔赴黄泉路了。”

“混账!我如何知道她是要自杀?!”左思愤怒地回应着网友们的言论。

在电脑前回帖的时候,左思的心痛了一下,他想起西安,那个叫罗敷的女子,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罗敷也在关注着左思一直出现的这个户外网站。只在网上看见有其他网友说,左思离开阿坝后去了怒江地区的一所小学支教,在一次考察当地野生植物的过程中,他被毒蛇咬伤,被当地的一个少数民族姑娘救回家,和那个姑娘又同居了一段时间。

“我也在怒江边的那个姑娘家住过,她长得特别健康,脸上有点儿高原红,但相当可爱。我相信不少路过的旅行者中的男人都打过她的主意,之前并没有人得逞过,也不知道左思凭什么打动了那个姑娘,她还是趁左思发烧的时候偷偷地溜到左思的床上的呢。左思肯定在想,好家伙,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送上门,我还是从了吧……”网友的帖子描写得绘声绘色,像是他自己亲临过现场一般。

于是引发更多的网友来讨论左思身上的怪事。有人说,左思就是个专门骗女人钱花的软饭王;也有人说,左思是这个时代罕见的不自由毋宁死的深刻男人;还有人说,之所以有这么多女人爬上左思的床是因为他的性能力卓越;更有人说,左思就是个随心所欲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而完全不理会俗世生活规则的人。

在这个网站,罗敷常常潜水,每一个网友写的对左思的印象,她都一字不落地复制了下来。离开那个云南姑娘后,又获悉他到了敦煌,又到了新疆,最后又跑到了西藏的林芝。西藏,记得最初他给她的电话,就是因为西藏而起,现在他终于到了西藏。

比起西安,他显然更迷恋西藏,比起罗敷,他显然更迷恋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