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蓝色漂流瓶酒吧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不过,本该十分忙碌的齐修远却没有多少心思工作,此时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坐在墙角的一个女人。
齐修远记得这个女人是下午三四点钟进来的,当时齐修远刚刚接班,这个女人就穿着灰色风衣,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包进来了。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是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或者是刚刚从外地到北京。
这个女人径直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齐修远就走过去问她要点什么。齐修远记得她是点了一杯“斯普莫尼”,然后就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听背景音乐。其后似乎有其他服务生到那个位置送过几次酒,齐修远还以为已经换了别的客人,此时才注意到是那个女人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走。不知道为什么,齐修远突然觉得她身上似乎有一些东西在吸引自己的目光,所以不自觉地就开始留意起她来。
看她的容貌,似乎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头波浪卷的披肩长发,脸上一直是一副很漠然的表情,只是眼神却跟随着音乐一直变幻不定,有时好像在专心听着音乐,有时若有所思,有时又会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有好几次,齐修远发现她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拿出一支烟,然后看看四周,又把烟放回盒子里。每当此时,她总会端起酒杯喝上一小口,或者叫附近的服务生再上一杯。而她要的酒,似乎都是随时想到,随口说出的,每次都不一样。
齐修远发现,这个女人长得并不算十分漂亮,但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特别吸引人的东西。她眉眼之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魅力,举止之中又透出一种优雅和从容。观察了她很久,齐修远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轻声问:“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女人本在低着头想什么,听到有人说话,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到齐修远一身招待打扮,就反问:“你不是这里的招待吗?”
齐修远并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所以就笑了笑,直接坐到了那女人的对面。那女人似乎没有料到齐修远会真的坐下,但是也没有生气,就微微笑了一下,说:“你上班时间坐在这里,不怕你们老板炒你鱿鱼吗?”
“我们老板不在。”齐修远笑着说,“你好,我叫齐修远。”
“齐修远?”那个女人终于真正笑了起来,但只是很短的时间,就又恢复了一脸的漠然。
齐修远发现她笑的时候显得很开朗,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内向,就问她说:“这个名字很好笑吗?那我应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那女人想了一下,“你就叫我路漫漫好了。”
齐修远笑了,“这恐怕不是你的真名吧?”
路漫漫悠悠地说:“你问的是我的称呼嘛,不妨就这么称呼我,名字也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齐修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就笑着说:“路小姐说的很有道理,倒是我太拘泥了。”齐修远看了看路漫漫放在地上的包,然后说:“你……是来北京办事的?”
路漫漫端起酒杯,轻酌了一口,慢慢地说:“你总是这么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情吗?”
齐修远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靠在椅子上说:“只有遇上感兴趣的才会打听。”
路漫漫微微笑了笑却没有说话。齐修远就继续说:“既然你不肯说,那么我来猜猜好了。”
“哦?那你猜猜看。”
“你一定是刚从很远的地方到北京来的。从你的皮肤来看,应当是从南方过来的,北京的空气干燥,即使再怎么保养,也很难有这么好的皮肤。虽然你的普通话很好,但还是能听出一些口音,应当是长期住在苏杭一带。你头发波浪卷,不像是故意做的发型,倒像是盘发髻形成的。你之所以要盘发,很有可能是为了让自己显得老成一些。看你的肤色,也像是长期在室内工作的,所以你极有可能是一个管理人员或是掌握着什么关键环节的人,因此需要给人一种很老成可靠的印象。一般从事这种工作的人,都会比较忙碌,而现在既非节假日,也不是周末,你在这里悠闲地坐了一下午,穿的又不是职业装,所以我大胆猜一下你并不是来这里出差的,而是来旅行的。”
路漫漫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小口,对于齐修远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悠悠地说:“哦?你还看出了什么?”
“这……”齐修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看你没有戴戒指,而且独自坐在这里一直没有人打手机给你,想必到现在还是单身吧。而且看你的眼神中似乎有些忧郁……”其实齐修远前面说了那么多都是在做铺垫,只有这句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路漫漫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说:“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太自作聪明,而且话这么多,很容易引起女人讨厌的。”
齐修远仍旧带着那种很爽朗的笑说:“你刚才也说让我猜的。我又不是侦探,纯粹是半蒙半猜而已,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就当我胡说好了。不过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别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而且这些酒后劲大,初喝时没什么,时间长了很容易醉的。”
“醉了岂不是更好,也许一醉醒来,发现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而已。”
齐修远听路漫漫语气幽怨,就劝她说:“自古情之一字,总是会让人多受折磨的。其实时间是最好的药,一切还是要向前看……”
路漫漫摆摆手:“你好像一个碎嘴的老先生,我说过一个男人太自作聪明的话会让女人讨厌的。情,确实是情,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有些东西时间越久,记忆却越深刻。”
齐修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一向精明的他遇到路漫漫后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变得有点婆婆妈妈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出来,一点不像平常的自己。路漫漫却又接着说:“不过,还是谢谢你齐先生,能够陪我说这么多的话。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有些东西,是很难依靠语言来化解的。”
齐修远想了一想,就说:“我知道,很多道理或许你都懂,但自己懂和别人说出来还是会不一样的。有时候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寂寞不能治愈创伤,它只能让自己走入死角而已。所以多跟人交流一下,是很有好处的。”
路漫漫笑了一下,拿起酒杯,却发现已经没酒了。齐修远就对走过的一名服务生说:“给这位小姐来一杯爱尔兰咖啡,算我请的。”
那名服务生看了看齐修远和路漫漫,笑容有些暧昧,点点头就转身朝吧台走去。
路漫漫微笑着说:“爱尔兰咖啡?可惜我不是空姐。”
齐修远也微笑着说:“我倒觉得当一次酒保也不错。”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了。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注定只是一场错误而已。”
齐修远带着他那种很爽朗的笑说:“即便是同样的爱尔兰咖啡,不同的人调出来也会带有各自的特点和味道。我相信没什么绝对的对和错,如果遇到了不试试看的话,就一定是错的。”
至少在一瞬间,路漫漫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但是旋即又恢复了她那种漠然的表情。这时候一个人走过来,把一个杯子放在路漫漫面前,却不是齐修远要的爱尔兰咖啡,好像是一杯矿泉水。齐修远抬起头,发现站在面前的居然是一向不肯亲自送酒的“蓝大先生”,就笑着问:“这次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蓝大先生”仍旧是一副冷淡的表情,说:“她已经喝了很多了,你要真为她好,就别再请她喝酒,而且现在也不早了。这杯虽然是水,但要是认真喝的话,也能喝出爱尔兰咖啡的味道的。”说完就礼貌性地弯了弯腰,转身离开了。
齐修远知道蓝小生是一番好意,所以也不生气,只是对着蓝小生的背影说:“哪有你这种酒保,人家买酒你也不卖。”
“蓝大先生”站住,转头对齐修远说:“谁说我不卖!你刚才说是你请,所以那杯水我会按照爱尔兰咖啡的价格给你记在账上的。”
“你……”这次齐修远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路漫漫却被“蓝大先生”的举动逗笑了,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矿泉水,缓缓地说:“你那朋友说得不错,只要认真地喝的话,矿泉水也能喝出爱尔兰咖啡的味道。”齐修远才跟着笑了起来。
路漫漫站起来,边掏钱包边说:“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我得走了,埋单吧。”但是显然因为喝了不少,所以她晃了几下。
齐修远见她站都有点站不稳了,就急忙站起来说:“我帮你拿行李吧,你找到住宿的地方了吗?我知道附近有家旅馆不错,而且价格也不贵,我送你过去吧。”
路漫漫斜着眼睛看了齐修远一会儿,似乎在揣摩齐修远这个人是否可靠。可能是因为真的喝得过量了,所以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齐修远就非常高兴地叫过一个服务生交代了两句,然后提着路漫漫的行李,跟着路漫漫走出酒吧。
一出酒吧的大门,本就喝得不少的路漫漫被冷风一吹,酒劲上来,就感到头晕目眩的,走路开始摇摇晃晃。齐修远就扶着她往旅馆走,正好碰到了正要前往酒吧的赵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