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山回到木庄的时候,赵家已经把人埋了。
这场风波之所以平息得这么快,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何老钟幕后周旋,二是王贵生变被动为主动。
参谋长和赵家关系不错,何老钟找到参谋长让他出面调解。赵家提出三个条件:一,何长山下台,开除党籍;二,支书由赵家人接任;三,王贵生为大宝娘摔碗打幡,丧葬费也得由他出。三个条件何老钟基本同意。但他也提出了一些不同的意见:何长山可以下台,党籍必须保留,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何长山带走了珍珍,开除他的党籍不公平。何长山下台是因为他以前和珍珍的风言风语影响不好。作为何长山的长辈和前任,既不能袒护他,也不能冤枉他。何老钟同意支书由赵家人接任,但他让参谋长从赵家的党员中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何老钟说,我们办事既要公平,又要公私分明,我作为一个党员,必须要为全村人负责,支书是上千口子的当家人,不是闹着玩的。参谋长提出让台乱当支书。何老钟笑了笑说,台乱当个大队长凑合,当支书他不合适。参谋长问,台乱不合适,谁合适?何老钟说,李东生。李东生办事虽然不利索,但会糊抹。村里的事,有时候糊抹糊抹也就过去了。李东生是个中间派,他和何家关系不错,和赵家走得也不远。参谋长心里认可何老钟的提议,嘴上却说,要和赵家人商量商量再说。
何老钟说,你虽是个外乡人,可在木庄的根儿却不软,一村子的人都拿你当回事,就连我也尊你三分。你就别跟我兜圈子了,你老哥我心里有数,你能做得了赵家的主。何老钟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眯眯的,但参谋长还是听出一种特别的味道。与其说是抬举他这个“外乡人”,还不如说是在提醒他,你一个“外乡人”,村里的事轮不上你说话。参谋长是何等的聪明,他立刻掉转了风向,顺坡下驴了。不过他也不露声色地点了何老钟一下,我一个外乡人,在木庄也就讨口饭吃,承蒙你老哥抬举,我就猪鼻子里插葱——装装象。
大宝娘的丧葬费,何老钟认为应该珍珍出,事是因她而起,错的是她,不是她哥。古时候讲株连九族,新社会一人犯错一个人当。参谋长问,珍珍跑了,到哪里找她要丧葬费?何老钟说,不用找她,丧葬费我出。上梁不正下梁歪,村里出了这样的丑事,是当头的责任。长山下台了,这个责任我来负。最后俩人达成了协议:一,何长山下台,保留党籍。二,李东生接任支书,台乱当大队长。三,大宝娘的丧葬费由何老钟出。最后参谋长又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膝下无儿无女,想把四宝带回家抚养。参谋长的要求让何老钟很感动,他随即又补充了一条:大宝爹安排到村北看果园,工分按壮劳力算。四宝享受村里的孤儿待遇,每年补助二十元。
赵家砸了王贵生家的那天晚上,兰香由于气火攻心,早产了。王贵生痛不欲生,第二天早上,就端着铁锹找台乱拼命去了。贵生在大街上悲痛地喊,台乱,赔我的儿子!
兰香早产了儿子,乡亲们都相信,因为兰香一直在哭天喊地要死要活,如果不是没了儿子,她不可能这么悲痛。这件事只有两个人心存怀疑。一是参谋长,二是何老钟。何老钟偷偷对参谋长说,王贵生这个弯弯绕,不定怎么回事呢。参谋长虽然和何老钟是一样的想法,但他却没有附和何老钟的话,他时刻提醒自己,自己是个外乡人,别人能说的话,自己不一定能说。
台乱吓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打抱不平闹出了人命。王贵生前两个都是闺女,这一胎做梦都在盼着生儿子。好不容易怀了儿子,又早产了,这个仇可是结大了。
台乱被王贵生追得到处跑,别说管大宝家的事了,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珍珍逃婚害大宝娘上了吊,赵家闹事害死了王贵生的儿子,两家的冤仇也算扯平了。赵家没有了台乱撑着,也就群龙无首了。由于天太热,棺材里的人已经发了,在参谋长的说和下,赵家仓促地把人埋了。
人已入土,事情也算了了。
李东生在何老钟的授意下,把村里的事避重就轻地向公社党委做了汇报,只说何长山犯了一点作风上的小问题,丝毫没提珍珍逃婚和大宝娘上吊。公社书记不同意让何长山下台,他认为何长山干得不赖,为了一点作风方面的小问题,让他下台不合适,何长山才三十二岁,书记主张先批评教育,如果屡教不改,再撤职不晚。
既然公社书记不同意让何长山下台,李东生也不敢违抗。他张了张嘴,想把真实情况汇报给公社书记,但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怕说了,何老钟回去不让他。他也怕说多了,公社书记误会他想当支书。
李东生办不了这件事,何老钟只好亲自出马。何老钟是何长山的大伯,又是德高望重的老支书,他的话公社书记当然重视了。虽然书记问不出何长山下台的真正原因,但他觉得,既然何老钟也坚持让何长山下台,肯定有他的道理。在何老钟的再三要求下,书记最后同意了何老钟的建议。
书记同意了,何老钟就趁热打铁,带着公社的干部回村,连夜召开了党员会。公社干部代表公社党委,在党员会上宣布了对木庄大队干部调整的决定。
短短三天,木庄就换了天下,社员们的话题一下子由大宝娘的死转移到了村里换干部上。大部分社员对李东生当支书持怀疑态度,私下里都偷偷议论,李东生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当得了这个家?至于台乱当大队长,社员们更不赞成了,台乱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能当大队长呢?就连何老钟的老伴也不满意何老钟,认为他选拔这两个人上来,纯粹是想让木庄乱了套。
何老钟训斥老伴,你别胡说八道,地球离了谁都能转,说不定人家比长山干得还好呢。心里想的却是,乱了套才好呢,乱了套何家才有机会卷土重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二天,天还不亮,台乱就开始到大队行使他的权力了。
正当台乱在喇叭上发表他的就职宣言时,人们意外地发现,何长山竟然回来了!
刚刚平静下来的木庄一下又炸开了锅。何长山回来了,却没带着珍珍。他表情坦然,言谈举止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人们一下像是进了迷魂阵。如果珍珍跟着何长山跑了,他不可能还回来。如果他没带走珍珍,那珍珍又去了哪里?如果珍珍的失踪与何长山无关,那么撤了他的支书,他能善罢甘休吗?人们猜测归猜测,但事情的真正原因,没有一个人能想得明白。
何长山刚刚进家,何老钟就到了。他看到何长山,二话没说,上前就杵了他两拳。打完后,才低声说,你小子胆不小,还敢回来啊。何长山一言不发。大凤刚要闹腾,被何老钟呵斥住了,你闭嘴!不怕外人听见吗?呵斥了大凤,何老钟又瞪眼对何长山说,你老实给我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如果王贵生找上门来揍你,你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如果他不来,你就等着蹲监狱吧。
王贵生听说何长山回来后,咬牙切齿地说,你小子可回来了!贵锁和红找过来,让贵生到公社告他拐骗良家妇女,最好把他抓进监狱。贵生说,没有确凿的证据,抓不了他。兰香说,听说公安一打就招了。贵生说,你们太小瞧何长山了,他的骨头硬着呢。既然他敢回来,说明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红不甘心,那咱就这么算了?贵生说,笑话,不打他个半死,我怎么出这口恶气!
何老钟猜对了一半,贵生没有找到何长山家里,而是把他叫到村南的河堤上。俩人到了河堤上,贵生什么也没问,按住何长山就打。何长山既不说话,也不还手。贵生说得没错,何长山的骨头太硬了,他被贵生打得鼻青脸肿,一条胳膊被打折了,自始至终也没吭一声。
贵生打完,恶狠狠地对何长山说,我就不信你能把珍珍藏一辈子,如果有一天,让我抓住了尾巴,非宰了你不可!
兰香对贵生在河堤上打何长山很是不满,她问贵生,为啥不当着人打臊臊他的脸?
贵生瞪了她一眼说,你懂什么?臊他的脸也等于臊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