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唐慧琴      更新:2019-10-11 13:37      字数:3736

结婚出嫁,是每个女孩的终身大事。等待出嫁的日子,哪个女孩的心情都不会平静。有期待、有害羞、有慌乱、有懵懂、有憧憬,还有一丝丝的担忧和害怕。即将离开爹娘,到一个陌生的家庭中生活,等待自己的会是一种怎样的命运呢?

作为一个待嫁的新娘,花儿也不例外。她已经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了,她的心情也和其他的新娘一样,忐忑不安而又满怀期待。

这几天,爹娘祈求的目光一直在花儿的脸上晃动。花儿看得出来,爹娘在期待她的谅解和承认。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明白了爹娘当年把她送人,有难言之隐。她也曾想过原谅爹娘,与他们和好成为一家人。可是,每当她鼓起勇气想与他们亲近时,她又过不了情感这一关。她总觉得想的和做的不是一码事,那种客套和伪装花儿又死活做不来,她的心一直在矛盾中徘徊。她知道自己的冷漠肯定让爹娘伤心,但她又不愿意勉强自己做违心的事。

新娘的花车是四宝的,也让花儿的心情复杂不安。由于心底的那段暗恋,花儿对四宝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她一方面觉得四宝聪明能干,是木庄最优秀的男人,一方面又觉得四宝老谋深算,是木庄最阴险的男人。经历了网上发帖那件事,花儿与四宝几乎没有任何来往了,俩人见了面,四宝对花儿都是漠然一笑,花儿能感觉到四宝漠然一笑中的丝丝恨意。花儿搞不明白,对她心存恨意的四宝,为什么还会这么积极地为她的婚礼找车,甚至让她这个新娘坐他的高级轿车。四宝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而作为新娘的她,坐上四宝的车,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婚礼的前夜,是个不眠夜。对于待嫁的新娘来说,婚礼之前的准备工作要做一次最后的梳理。闺女带到婆家的包袱装好了没有?里面是否忘了放糖?闺女嫁到婆家下了轿,婆家的妯娌们要翻包袱,叫翻福。翻到糖了,就代表新娘子给婆家带来了福气,翻不到就代表着新娘子给婆家带来穷气。结婚的前夜,新娘子的娘要无数次查看包袱,怕落下把柄闺女被婆家人小看。闺女腰里戴的护身铜镜可是不能少的,那是避邪的镇物,可以降住闺女出嫁路上的一切妖魔鬼怪。新娘头上顶的盖头,也得预习两遍,要从前朝后盖,不能从后朝前盖。新娘的盘头都是县城的专职美发师,头发盘好了就不可以睡觉了,怕弄乱了头发。一手养大的闺女明天要出门了,当爹娘的肯定会有不舍的情怀。一些泪窝浅的母亲,还会掉上一番离别的眼泪。

一切准备妥当后,爹娘会守着自家的闺女,说一宿的体己话。爹说的话,都是教导的话,到了婆家要好好过日子,别给娘家人丢脸等等。娘说的话,就细致长远了,明天上轿后,千万别忘了把盖头摘下来踩踩,这样就踩了老婆婆的尖儿,到了婆家不受老婆婆的气;明天中午磕头的时候,头要低深点,千万别浅了,免得让婆家的亲戚说咱家教不好;到了婆家不比跟着爹娘,不能总任着性来,说话要拿捏分寸,多看公婆的脸色;为人儿媳,就得在公婆面前低头,天高遮不住太阳……这样的话说了一年又一年,不会因为时代的改变而改变,即使再溺爱孩子的母亲,在闺女出嫁的前夜,也不会教唆闺女与自己的公婆争高低。

花儿上轿穿的衣服不是当下流行的时髦婚纱,而是一件传统的中式红绸子小褂,头发也不是现在流行的盘头,而是梳了两个小辫子,辫梢上还特意扎上了红绸带。给花儿化妆的是县城的美容师,在花儿的坚持下,美容师给花儿只化了一个淡妆。美容师一直遗憾,花儿这么漂亮,这样的打扮显得太土气了。花儿却反驳说,这样的打扮是回归自然,是一种时尚。姑父也说,花儿这么打扮,比穿那些累赘的婚纱,漂亮多了。

珍珍望着红绣球一样的花儿,恍惚看到了当年自己的模样。她曾经向花儿说过,当年她是多么想能有一个体面的婚礼,她还细致地向花儿描述新娘子的模样。珍珍忽然明白了,花儿为什么一直坚持要这样的打扮,她是在借自己的婚礼圆姑姑一个梦!珍珍止不住泪流满面,她脱鞋上炕,坐在花儿的对面,拽着花儿的手,抽抽噎噎哭了起来。一旁坐着的翠竹也跟着抹起了眼泪,翠竹看着身边的兰儿说,天下当娘的都是一样的心,兰儿没出家门,可出嫁的那天晚上,我也掉了一宿的泪。兰儿被娘说得眼圈也红了。

天快亮了,翠竹说兰儿,咱走吧,让一家人说说话。兰儿却赖在炕上不起身,她说要看着花儿上轿。珍珍对翠竹说,就让她守着吧,俩人跟亲姐妹一样。

枝儿和叶儿过来了,花儿扭头朝门口看,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爹娘进门,花儿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失望。珍珍问枝儿和叶儿,你爹你娘呢?枝儿看了花儿一眼说,娘说怕花儿看到他们不高兴,就不过来了,他们想让花儿高高兴兴地出嫁。

花儿心里一阵难受,她起身下炕朝门外走。珍珍问她,你干啥?她气呼呼地说,上厕所!

花儿一出屋门,就看到院门外有两个人影在晃动。花儿走近一看,是爹和娘站在门外。爹娘看到花儿,慌得赶紧朝外走。花儿心里一酸,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大声喊了一句,爹,娘,你们不打发闺女上轿,要到哪里去?

花儿的一声爹娘,叫的贵生和兰香都掉了泪。兰香扭身朝花儿跑过来,把花儿搂在怀里,心尖儿乖乖地叫了起来。娘的称呼如果放在平时,花儿听了会觉得肉麻造作。此刻的花儿听着却顺耳极了,从这些心尖儿乖乖的称呼中,花儿找到了亲娘的气息。

太阳还没出来,娶亲的车队就到了。咚咚的炮声在门口响起,滴滴答答的唢呐也吹个不停。乡邻们都出来看热闹。俗话说,大闺女上轿——难啊,为了表示对娘家的不舍,不到最后一刻,新娘是不肯出门的。娘家用香熏了轿车以后,唢呐不吹个天翻地覆,新娘上不了轿。新娘上轿时,二婚的女人和寡妇是要回避的。珍珍怕给花儿带来晦气,花儿上轿时就躲在屋里没出来。花儿刚要上轿,听到一个人偷偷说,到底是亲侄女,怕不吉利,和飞虎结婚的时候不一样。花儿扭身朝回走,姑姑见花儿返回来,忙问,花儿,干什么?花儿说,让你送我上轿。珍珍说,我送不吉利。花儿拽起姑姑就走,什么吉利不吉利,我不信这一套。你不送我,我不上轿!珍珍眼里一热,泪水流了下来,珍珍拗不过倔犟的花儿,跟着花儿出了门。在珍珍的注视下,花儿才上了轿。

花儿坐在四宝的宝马车上,隔着红红的盖头,她看不清车里是什么样子,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由于头上顶着盖头,眼前一片朦胧的红色。花儿偷偷掀开盖头一角张望,当她看到开车的司机是四宝时,心里一惊!她没有想到司机会是四宝。花儿把盖头放下来,一种复杂而忐忑的情绪开始在她的心中蔓延。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唢呐声若隐若现。

朦胧的红色,开车的四宝,让花儿仿佛置身到一部电影的氛围中,电影的名字叫《红高粱》,新娘的名字叫九儿,抬轿的轿夫把九儿掠到了高粱地,铺天盖地的红色将他们湮没。这样的联想,让花儿脸红心跳,她下意识地用手把盖头朝下拽了一下,好像四宝透过盖头能看到她此刻的心思。

这个时候,车内突然响起戏曲唱段,是河南豫剧,抑扬顿挫的调子很是好听,只不过唱词如泣如诉,催人泪下。花儿听着听着,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她听出来了,是《卷席筒》嫂子哭小叔子的那一段。在她大喜的日子,放这样的段子,有点太不适宜了。花儿听着段子,越听越想掉泪。她不由揭开了盖头,看到的是四宝的后脑勺。花儿朝后视镜一望,四宝似笑非笑,花儿在四宝的笑容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花儿忐忑的心平静下来,一种看破什么的释然让她变得从容起来,她把手里的盖头朝座上一扔,冲着四宝的后脑勺说,四宝哥,你跟我有仇么?

四宝吓了一大跳!他没有想到,新娘子会中途掀掉盖头和他说话。四宝稳了稳情绪,赶紧说,我跟你有什么仇?

花儿直截了当地说,我在网上发帖,你不记恨我?

四宝说,你在网络上发帖,关我啥事?我为啥记恨你?

花儿说,没有就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座山,我可不想一进赵家,就有个仇人呀。

四宝说,不会,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如泣如诉的唱腔在车内回旋着,花儿忍不住,又欠身问四宝,四宝哥,我还是觉得你对我有意见,要不,在我大喜的日子里,你为啥放这样不吉利的段子呢?

四宝既高兴又吃惊,高兴的是,他特意选的段子终于触动了花儿。吃惊的是,花儿竟然直截了当地点破了他的心思。他只好把音乐关了,装出刚刚醒悟的样子说,对不起呀,花儿,我随意按了一下,没注意到唱段不好听。

唱段停了以后,花儿四下打量车里的装饰。四宝心里暗暗得意,不断地通过后视镜观察花儿脸上的表情。花儿打量了一会儿说,四宝哥,你的车真豪华啊。

四宝笑了笑,说,一般般吧。眼睛却朝后视镜扫了两眼。花儿表情淡然,看不出羡慕也看不出嫉妒。

车缓缓地朝前移动,再过一个街口,马上就到赵明家了,四宝有点不甘心,忍不住开口说道,花儿,快到婆家了,想什么呢?

花儿轻轻说道,我在想,我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在我结婚的这一天,让我坐了一次宝马,我这辈子可能再没机会坐宝马了,但有一次这么抖劲的体验,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四宝的脸开始一阵阵发热。

花儿又接着说,我还是想感谢你,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和前进的动力,只要我和赵明好好干,说不定有一天也会买辆宝马。

四宝的脸刷的白了。

一阵噼噼啪啪的炮声在门口炸响,那是迎接新娘进门的花炮。

花儿对四宝说了一句,四宝哥,下了车,我就该叫你四宝叔了。

花儿说完,从容地盖上了盖头。

不知为什么,花儿最后那句话,让四宝的心猛地疼了一下,好像有一根针突然刺进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