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唐慧琴      更新:2019-10-11 13:37      字数:2672

木庄有句俗语:吃麦不吃秋。意思是,一些老弱病残,熬不过酷热的夏天,到阎王哪儿报到去了。

长山娘吃了夏季的麦子,秋天的粮食看来是吃不上了。她的病一天一天重了。立夏的时候,她偶尔还到门口坐坐,数伏以后,就很少见她出门了。

珍珍听说长山娘病重以后,硬着心肠沉默了两天,就坐不住劲儿了,她对何长山说,把娘送医院去吧。长山说,我劝过了,可老太太说自己岁数大了,死活不去。珍珍责怪道,她不去就由她呀,再怎么说,她辛苦了一辈子,一天医院也不住,一分钱也不花,万一有一天真走了,咱过得去吗?

珍珍的话,说得何长山非常感动。他原以为老太太骂了珍珍一辈子,珍珍肯定记着老太太的恨,不愿意答理老太太,没想到她这么通情达理,尽心孝顺。翠竹对珍珍的态度也很纳闷儿,她问,珍珍,老太太骂了你一辈子,你一点也不生气?珍珍说,要说不生气是假,但再生气,她也是老人,天高遮不住太阳,不管说不过去,外人也会笑话。翠竹说,你就是心软。

在珍珍的坚持下,长山娘被救护车强拉着到医院治疗。可是老太太一点不领珍珍的情,只让大凤陪床,不许珍珍踏进病房一步。

老太太在医院住了半月,病情也没明显的好转,她说什么也不在医院待了,每天吵着嚷着要回家。何长山咨询了主治医生,医生说,老太太岁数大了,各种脏器都已经老化了,再怎么治疗,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不如随她的意,回家静养。

人老了容易怀旧,长山娘回家以后,总要她年轻时候吃的饭。大凤一辈子不善于做饭,老太太要的饭,她总是做不好。珍珍听说后,开始为老太太做饭。老太太不让她进门,她就让玲玲把饭送过去,并让玲玲糊弄老太太,说饭是大凤做的。珍珍做的饭符合老太太的口味,每次吃完,她都夸大凤会做饭了。玲玲为珍珍不平衡,她说,奶奶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难道她吃不出这是谁做的饭?珍珍却高兴地说,不管谁做的饭,只要老太太喜欢吃就行。

翠竹见珍珍每天变着花样给婆婆做饭,非常不理解,她说,老太太骂了你一辈子,现在还不让你进门,你顾个大面就不错了,何必这么委屈轻贱自己呢?珍珍对翠竹说,不瞒你说,老太太这么对待我,我心里也气。可不知为什么,对她总是狠不下心来。总觉得做了她的媳妇,一天也没照顾过她,心里不踏实。怕有一天她走了,心里愧得慌。

三伏以后,长山娘的病一天一天的重了,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仅靠输液维持着。神志也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清醒的时候总和大凤讲她以前的旧事,讲得最多的是四宝娘和参谋长,说她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四宝娘了……讲着讲着就睡着了。大凤望着婆婆干瘦的老脸,总是担心,说不定哪天婆婆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眼看着长山娘时日不多,珍珍打电话让花儿回来看望。花儿对这个奶奶没感情,记忆中都是长山娘骂姑姑的声音,所以蹭着不愿意回来。珍珍在电话上对花儿发了火,你吃着何家的饭长大,就是何家的孙女,你不回来看奶奶,大逆不道!花儿嘴里虽然说,她从来没有认过我,哪儿算是我的奶奶呀。但放下电话,还是赶紧坐车回来了。

花儿硬着头皮去看老太太,她怕去了气氛尴尬,就带上了女儿。长山见花儿进门,对娘说,花儿回来看你了。

老太太蜷缩在床上,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一双昏黄的老眼,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光亮。花儿忽然一阵心酸。

老太太看了花儿一眼,什么也没说,瞅着花儿的闺女,不停地用手指点墙角的柜子,一屋子的人都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还是大凤了解婆婆,她打开柜门,拿出一罐果汁递给了花儿的女儿,老太太的手才放下了。

老太太的这个举动,让花儿眼里一下出了泪,她忽然很想走过去,摸摸老太太的手,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那天晚上,老太太突然病情加重。鸡叫三遍的时候,老太太撒手去了。

老太太的去世,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贵生召集王家人开始秘密开会,表示这次一定要为珍珍争得名分。

飞龙和飞虎也因为老太太的埋葬发生了争执,飞龙坚持不让珍珍送葬,说奶奶恨了她一辈子,让她送葬奶奶死不瞑目。飞虎坚持两个妈都参加葬礼,他说,一家人争斗了一辈子,早该和睦相处了。兄弟俩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花儿看着这么纷杂的局面,一直劝说姑姑退出这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争斗。姑姑这次没和花儿争执,却不住地抹眼泪。花儿见姑姑这样难过,也就不忍心劝她了。

四宝和四凤这一次的态度比较暧昧,四宝说,这是何家的事,咱一个外亲,没有发言权。

木庄人都在观望,看何家这场戏怎么收场?

人们没有想到的是,珍珍在最后关头,转变了态度。她找到贵生说,哥,我已经想开了,只要飞虎认我这个妈,给我养老送终,我啥都不争了。贵生叹口气说,你可想好啊,不是哥不为你做主。花儿赶紧帮腔,有啥好想的,我觉得姑姑做得对,什么名分不名分的,都是虚的。

因为珍珍主动退出,这场葬礼变得简单多了。大凤作为儿媳,开始料理婆婆的后事,点点滴滴她都做得认真细心。按着风俗,给亡者洗脸梳头是闺女的事,但是大凤却不让长岭动手,亲自给婆婆洗脸梳头。花儿看着一边给婆婆洗脸一边掉泪的大凤,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会儿觉得她霸着姑姑的位置可恨,一会儿又觉得她很可怜。

长山娘的葬礼有条不紊地朝下进行,该走的程序一步没少,无论从人缘到排场,都比别人家高了一筹。有人说,长山一辈子过了好几宗红白事,数这宗白事过得圆满了。翠竹恨恨地说,圆满个屁,真正的儿媳不给戴孝,还叫圆满?

入殓封棺之后,灵车在门口停着,唢呐如泣如诉地吹着,贤子孝孙举着丧棒跪在门口,等着女眷们上灵车。按着风俗,排在最前面的灵车上的是闺女和媳妇。这个时候,人们突然发现,大凤不见了!

何长山急了,派人四下寻找,却哪儿也找不到大凤的影子。

长山急得满头大汗,长岭从灵车上跳下来,走到何长山的跟前,小声说,长山,别找了,咱娘临走的时候,问了大凤一句话,能不能给珍珍一个二指宽的孝条?

何长山一下明白了,赶紧让长岭去叫珍珍。

珍珍终于以儿媳的身份,披麻戴孝,为婆婆送了终。送殡的路上,珍珍哭得昏天黑地,看起来比闺女长岭还悲痛!

围观的人看珍珍哭得这么伤心,纷纷议论,老太太骂了她一辈子,她却这样伤心,实在难得。

也有人说,儿子哭一声,惊天动地;闺女哭一声,真情实意;儿媳妇哭一声,驴驹子放屁。

翠竹听见人们的议论,叹了口气说:珍珍啊,你当牛做马一辈子,换来这么二指宽的孝条,值得么?

花儿望着灵车上悲痛万分的姑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大凤这个时候在某个地方也像姑姑一样在悲伤地哭泣。姑姑和大凤的面容在花儿的面前交替出现,她不由悲从中来,也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