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2
作者:黑桃      更新:2019-10-11 15:14      字数:4870

一向喜欢唱反调的小q说,不过,我知道你早就抱定了“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决心,所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扰你的。我只担心哪天进屋,突然听到婴儿吱哇乱叫的哭声,可不可怕呀!

《4》

卧谈会已到深夜,我掏出《海都晚报》那则广告给她们看并郑重通告,我将去凯达集团应聘女秘书一职,希望她们不要跟着瞎掺和,搞窝里斗。我说,你们一个个粉红黛绿花里呼哨,一窝蜂都去应聘,老板看花眼了,一个都弄不成。如果我被录用,成了老板昼夜不离身的女秘书,给你们弄碗粥喝的本事还是有的。

三个花骨朵嘟嘟囔囔说,行行行,反正你专会蒙人,我们争不过你,不过你要是忘了我们三个贫苦姐妹,别怪我们把你从四人帮里pass掉!

《5》

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我进入熙熙攘攘的凯达地下时装城。

这里曾是毛泽东时代的人防工程,当年号称“反帝反修的地下长城”,据说一直延伸到城北的山区。时代变了,改革开放把“长城”变成连接世界的桥梁。这里一间间精品屋灯火辉煌,栉比相连,仿佛一条条阔大的彩色的河,奔流万里激浪千迭,金钱与时尚交相辉映,欲望和梦想竞相生长,汗味和香风四处流溢,贪心和雄心骚动勃兴。物质世界在这里是强大的、实在的、诱惑的、闪光的、充满香味的、几乎是无可匹敌的;精神世界在这里则仿佛是脆弱的、单薄的、遥远的和不堪一击的。挥金如土在这里是一种令人眼红的气度和成功者的标志,挑挑拣拣则透出小男人小女人的寒酸与精明。

这里宣示着一条真理: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里高悬着一条至高无上的法则:等价交换。

穿行在摩肩擦背的人流中,我的心突地一阵颤痛。我看到叶怡原来租用的地方,招牌已经由“怡人精品屋”改换成“迷你珍品屋”。叶怡死后,我怕睹物伤情,再没进过这座地下时装城。

《6》

或许,不,肯定是因为我周身闪耀着品位不凡的现代美眉的魅惑,凯达集团的办事系统像高速传输带一样飞快运转,不到半个小时,我已经被一位骨瘦如柴、脂粉涂得很厚的年轻女秘书引进董事长兼总裁吴凯的办公室。这位女秘书眼睛不大,但浓浓的蓝眼盖画得像大熊猫,瞅我时她下颏高扬,嘴角下撇,眼珠子白多黑少。看来她对所有来访的年轻同性都不掩饰敌意。

我从未见过如此阔大的写字台,镀铬的金属支架闪闪发光,橘红色台面呈u形,像一片朝霞亮丽的湖。写字台对面,靠墙并立着三台落地大电视,播映的是顾客川流不息的时装城三个入口的情景。哦,这显然是监视器,半小时前我肯定在屏幕上出现过。写字台侧面,靠墙立着一个巨型玻璃鱼缸,里面有彩灯、珊瑚、水草、鹅卵石,游弋着不少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我进去的时候,身材壮硕的吴凯正站在那儿,从装着水的塑料袋里抓出一尾尾小鱼扔进鱼缸,然后饶有兴味地观察那些小鱼怎样被大鱼追逐和吞噬。

直到把鱼全部喂完,吴凯才瞧瞧我说,请坐。他的声音沙哑、厚重,表情冷漠但彬彬有礼。

我微微一笑说,我知道吴总是全省、全市商界一条知名的大鲨鱼,如果我有机会进入凯达集团工作,希望我不会成为鱼缸里的某条小鱼。

吴凯注意地瞥了我一眼,我的调侃式开场白显然不同凡响,令他颇感意外。

他说,我常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这就是市场的法则。

我聪明地收敛起全部野性、五成妖媚和三分美丽,以淑女式的一半大方和高中生式的一半羞涩坐进扶手椅。长长的直发束成马尾垂在身后,湖蓝色的中式裙装既含蓄内敛,又恰到好处地露出半截修长的秀腿。我提醒自己不要将双腿迭架在一起,那样会显得太成熟而且太诱惑。我用肘部支撑着身体,微斜腰肢,双腿并拢,套着黑色细高跟鞋的脚很有分寸地交叉在红色地毯上。

来前,我少少喷了点cd迪奥小姐牌香水,据说这种牌子最能迷惑男人的判断力。亚里士多德说,美是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的推荐信。

但从吴凯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反应。那是一张微黑、冷峻、内敛、不动声色的面孔,下颏宽大,皮肤粗糙,坑坑洼洼,犹如粗砺的石雕。稀稀拉拉的眉毛下,厚厚的眼睑半开半阖,瞳仁是一种冷酷的铁灰色。紧闭的嘴唇线条平直、刻薄,很有力度。头发漆黑,像染过的样子,理成齐刷刷的板寸。从林肯那里我知道,板寸是近几年风行全国的老板头,显着特精明强干,特有朝气,贼大胆,有魄力。腕上一块瑞士名牌雷达表,黑盘,却银光闪闪。因为脖颈粗实,黑绸衬衣的领口敞开着,银白色真丝领带松松垮垮歪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毫无疑问,这是一张极雄性的脸,有天然的威严,一脸正气。

我说,我叫胡晓婵,来应聘秘书一职的。

他一目十行,飞快浏览着我的自荐书——冷冷地没有表情。

我们好象在哪儿见过面?那双肉泡眼定定地瞅我——冷冷地没有表情。

您记忆力真好,我不失时机地奉承一句。在庆祝凯达集团成立五周年的新闻发布会上,我见过您。那时我正在《海都晚报》做实习记者,从报上知道吴老板是一位有胆略有思想的改革家,很想见识一下吴老板的风采,就跑去参加了。其实我连请柬都没有,是混进去的。我的话有水分,但很中听。超另类都会这个。

依旧是冷冷的模样。厚眼睑低垂着,把瞳仁严密地罩住,偶尔闪出的目光就像警惕的哨兵。他说,我们只招一名女秘书,竞争者很多,要求也很高。

凭直觉我意识到,这是个专横的、刚愎自用的、没有同情心的家伙,在他面前表现得越温顺越可怜越孱弱,他就越不把你当盘菜。只有保持独立个性和挑战姿态,他才会对你感兴趣。因此我自信地保持沉默。

桌角上的白色话机响了,吴凯揿一下免提钮,是女秘书的声音:吴总,莫总有事要见您。

莫总推门进来,吴凯的屁股贴在皮椅上动也没动,板着黑脸。

这位是凯达集团的党委副书记、副总裁莫华,主管党务和后勤工作的。这位是来应聘的胡晓婵小姐。吴凯指指我,淡淡地介绍说。

我起身伸出手,同时注意地看看这位莫总——未来这些“总”都可能对我颐使气指或横加指责或大献殷勤。这家伙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梳着高中生似的小分头,两颊微陷,又黑又瘦,一字形的浓眉几乎连到一起,一说话亮出一口结实而又洁白异常的牙。他举止干练却又透着些许的随意,既无吴凯下属那种老鼠见猫的紧张,也无老板挺胸腆肚的架式。他把手朝我伸过来随便那么一搭,像打发一个辞退的打工妹,握手时却认真而且暗暗用了力,细长眼睛又眯细了许多,仿佛要努力记住我的模样。哦,又一个好色之徒!

他俯身小声和吴凯说了几句话,末了跟我道声回见,走了。

吴凯说,莫总是市委派下来锻炼的后备干部,也是凯达集团诸位老总里学位最高的,化学博士。不过他有两大专长,都和他的专业没关系。一是搓麻,据说想输都输不了;二是专门勾我们地下时装城的姑娘,弄得看花了眼,至今未婚。

这很像是老板式的幽默,我刚想配合着笑出声,见那张脸依然僵硬着,我又迅速闭紧嘴唇。

吴凯又问了我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接着用中指搔搔板寸头,起身背手在地上踱了两圈,像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末了他郑重说,这次凯达只招聘一名女秘书,事关重大,他说了不算,还要由大老板定夺。总裁上面还有什么大老板么?吴凯看出我有些纳闷,也不做解释,紧绷绷的脸没一丝松动。

出了门,我心里有一种冷嗖嗖的感觉。从头到尾,吴凯没笑过,像铁面人或者僵尸——没表情就是他的表情。

《7》

第二天晚六时三十分,按照约定,我准时到达凯达地下时装城西入口。吴凯开一辆银色大奔,亲自拉我去见他的大老板,这让我深感神秘并有些紧张。路上,那张冷脸吊着一支烟,一言不发。车在市区里左拐右转,竟然开到座落在市中心花园广场东侧的市政府大楼门前。哇塞,这位大老板居然端坐在政府大楼二层202办公室,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雷可!我常在市里的电视新闻里看到他出席各种会议或在什么地方视察。据说他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而且记忆力惊人,讲话从来不用讲稿,有关经济社会发展的各类繁杂数据常常脱口而出,连小数点后面的数字都讲得清清楚楚。

我如坠五里雾中,聘我这样一个小秘书怎么还要堂堂常务副市长拍板?

《8》

看得出,吴凯与雷市长熟得一塌糊涂。秘书赵启华把我们引进雷可办公室时,正在听电话的雷可抬手示意要我们先坐,然后又向赵秘书指指屋角的纯净水热水器,意思是让他泡茶。吴凯摸摸兜,没带烟,雷可扬手把一盒红中华扔过来。

雷可很忙,写字台上排放着成堆的报纸、文件、报告,桌角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旁边的烟缸堆满烟蒂,脸色疲惫的年轻秘书(后来我知道他叫赵启华)隔个十分八分钟就进来一次,或呈送一份报告要他批复,或轻声请示什么事情。同时桌上红、灰、白三台电话不断地响着,雷可回话的口气和姿式也各不相同。

白色电话响了。雷可抓起话筒皱着眉头嗯嗯两声,然后说,我希望你现在不是在办公室给我打电话,而是在现场坐镇指挥!跑水跑了三天,五十八户老百姓出不了门,你早干什么去了?屁股比我当市长的还沉啊。今天你就是不吃不睡,必须把问题解决掉!他仰靠在黑色皮转椅里,讲话声色俱厉,手势干练果决,然后叭地把话筒扣下——对方肯定是区长、局长、县长之类的下属。

灰色电话响了,像是内线。雷可点头是是两声以后说,您放心,昨天我就让办公厅把您的意见转达给各区县了,要他们抓紧贯彻落实。他欠起腰,满脸的谦恭,还下意识地整整蓝色斜纹领带——对方肯定是比他级别更高的人物。

终于有了一点闲暇。雷可走过来,坐进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他中等身材,体形精壮,腹部平实,举止干练,黑色西服敞着怀,系一条紫、白、黑三色条纹领带,白衬衫熨烫得十分平整,一副黑框眼镜给他平添了几许学者气,异乎寻常的硕大头颅像圆圆的地球仪,长而稀薄的头发以左侧支援右侧的方式在头顶绕了大半圈。

每天都是这样没完没了地忙,雷可疲惫地叹口气说。几百万号人,工农商学兵,吃穿用住行,哪一样顾不到都不行……真是没办法,我当年做过知青,老百姓的难处我知道,有事儿心里就放不下呀。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吴凯啪地燃着打火机递上去,然后把我的自荐书拿给他。

胡晓蝉?他揩揩眼镜,认真端详了我一眼,我们似乎在哪儿见过?

是的,我说。1997年春我在《海都晚报》做实习记者,曾参加过凯达集团成立五周年新闻发布会,您即席发表了十分精彩的演说,博得满堂彩声,当时我向您提过几个问题。

吴凯那张死板的黑脸迅速反应过来,肉泡眼闪过一道光亮,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给雷市长提难题的记者。他的语调冷漠平直,没有任何情感内含和指向,听不出他是赞赏还是批评。

雷可也想起来了,镜片后露出满意的光亮。他翻翻我的自荐书问,毕业后怎么没留在报社?

我说,主要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我不幸生在外省小城,父母又是平头百姓,社会关系竞争不过别人。

雷可显然相信我的回答。他又翻了翻自荐书,问了如下一些问题:有男朋友吗?父母常需要你回家吗?在h市有什么亲戚吗?有很多私人事情需要处理吗?我一概否定。任何老板都喜欢属下专心致志,精力集中。

雷可说,吴老板给你的工作可能很杂,而且肯定不得随便回家。

我说,这不是问题,我可以做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从来h市上大学,就没打算回去。

雷可沉吟一会儿又说,吴老板给你的工作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秘书,应当把它叫做……可以叫私人助理吧,这是近年在美国兴起的一个行业。它综合了秘书、管家、助手,甚至包括保姆等各种职能,总之,要面面俱到,从协助雇主处理文书和私人事务,到操作电脑,做些公关性质的事务,包括给汽车补气,去超市购物,甚至换垃圾箱里的垃圾袋,这一切都要做,当然薪金也不菲。作为私人助理,第一条守则是……

忠诚。第二条是保密。我接过话头。

黑眶眼镜里闪过一丝赞许的光亮。电话又响了,是红色话机。据说这是为高级领导干部提供的加密专线。

雷可走过去拿起话筒,神色顿时融出一片柔情。哦,小多,睡足了吗……是的,我见了,一个不错的大学生(哦,是说我呢),学新闻出身,刚毕业一年,家在外省,人很聪明……晚间干嘛去?唔,参加同学聚会要小心点儿,不要穿得太性感,否则当年那些追星族会穷追不舍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