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所有现代的消遣和娱乐方式,凯达大厦无一不备。中西餐厅、酒巴、夜总会、棋牌室、健身房、台球室、游泳馆、按摩室、桑那屋、美容室等等应有尽有。游泳馆和夜总会留有极为隐秘的通道,通往一间间卧具齐备的密室。大厦最高层还有三套总统级大套间,分别起名叫“白宫”、“国会山”和“五角大楼”,房间陈设极其奢华,从地毯到墙布都是暗红色,透着一种美国式的奢靡和性感的气息。
毫无疑问,凯达大厦是一个用钢铁和玻璃、野心和阴谋装配起来的现代巨型怪兽,只要你被吴凯“黑”上并被塞进它的齿轮,你就很难全身而退。等你挣扎出来,灵魂和骨头一定已经被绞碎,你很可能从脊椎动物一下蜕变成软体动物。步出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厦,你会很满足,很惬意,还稍稍有点伤感,有点后悔,有点空虚,当然也有点后怕。
只要是有用的人,谈完正事,吴凯肯定会邀请你去参观一下地下时装城,陪你逛逛各个精品屋,不时问你要不要弄一双意大利女式高腰皮靴或法国、日本、香港的最新款时装。当然,高级领导包括北京有关部门来的尊贵客人,他问都不会问,临走时一定有一个漂亮的提包悄悄递到秘书手里,里面或是一件名贵的裘皮大衣或是一双上千元的名牌皮鞋。当然,秘书也不会空手而归,也有一两件小礼品塞在手中,说是“不好意思,一点小意思,不过意思意思。”
招待重量级人物,一定要找最豪华的饭店,点最生猛的海鲜。餐后,领导酒足饭饱,面红耳赤,架子也放下了甚至称兄道弟了,真正的服务就开始了。愿意码“长城”的,麻将桌的小抽屉里先塞进“底钱”,处级三千,局级五千,省市级一万。说是“上阵不认亲兄弟。赢了算自己的,输光了自己再掏。”
愿意舒展筋骨的,就带到夜总会或地下三层的游泳馆,那里陪舞或陪泳小姐的服务是极其周到、循序渐进的,始而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进而亲亲热热,打情骂俏,再后就是装疯卖傻,投怀送抱。到了关键时刻,吴凯总是说有急事先走一会儿,躲开了。接着,小姐便把人领进灯光幽暗的总统级套间,在“白宫”或“国会山”或“五角大楼”过把瘾。
《21》
跟小多做公司以来,业务越来越多,我渐渐忙起来,周六周日常常都不能休息。北极狼这家伙耐不住寂寞,经常给我发短信大呼小叫说想我,还要我陪他去看婚介女孩。气得秦小多像村妇一样叉着腰,瞪一双大眼吼,别那么没出息好不好?挺住,就是不理他,他再对你进行性骚扰,我就叫警察把他抓起来!
我翻翻白眼说,好好年轻的一个现代美眉,要是整天没人理睬,独守空房,恨不能对所有的人说,我独居的门开着,谁来骚扰我,这多惨啊!有个女诗人就这么写过,真叫人同情。
终于熬来一个闲着没事儿的周日,我要了一辆计程车,心急火燎钻进北极狼的天蓝色房间。我想他一定会恶狼似地扑上来,把我抱到床上然后好好亲热一番然后揉碎的。不,完全是两码事。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喜,反而有些冷淡,只是文文静静说,来了?这些天很忙吧?坐吧,身体怎么样?家里人都好吗?然后给我沏了杯西湖龙井,说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好极了。然后不远不近地坐到我对面,跟我谈他新近的阅读和灵感,书啦画啦,还有狗屁文章什么的,那样子就像大作家在招待一位文学女青年。
妈的,我愣怔了一会儿,心想他也许找到满意的婚介女孩了?不像啊。假模假式跟他聊了一会儿,我终于憋不住,猛地扑过去捏起小拳头猛捶一顿,说你吃错药了?装什么装!
北极狼放声大笑,说怎么样?看咱们谁急!
我羞着脸挂在他脖颈上说你坏你坏你真坏!
整整缠绵了一个美丽而销魂的下午,晚饭后我们坐在院子里,他拉琴我唱歌,亲热得像一对准备谈婚论嫁的情侣。月上柳梢,我们回房间又看了两张盗版影碟,都是英雄救美式的的好莱坞大俗片。接着他上网和一个叫“杀人不见血”的女棋手下了三盘围棋,输得屁滚尿流,女孩最后劝他“最好回娘肚里深造一下”。北极狼沮丧地说,下棋不能靠激情,激情只能用来做爱,我们还是做爱吧。躺床上又亲热了一回,过后我浮皮潦草看了半本金庸和半本余秋雨,迷迷糊糊钻进北极狼怀里睡了。
我们像章鱼似地相互搂着,睡得腰酸腿痛。
凌晨四点多醒来,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哎,北极狼,给你出个新闻题目。听说与凯达集团合资的港方代表黄石金来了,如果最近你不忙着找处女,抽时间去采访一下,写他一篇吧。
北极狼点燃一支烟,靠在床头上慢慢吸,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吹他的牛皮干嘛?我对凯达不感兴趣,那是h市最大的肥皂泡。
我搂住他说,你必须去,写着玩呗。我想借机认识一下这个黄老板。
干嘛,想泡一张香港居留证啊?
《22》
第三天上午,白茫如约到了凯达大厦十二层,不巧我不在。后来他告诉我,他敲了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屋里响起一声清脆的“请进”。推门一看,一双大杏眼把高跟鞋翘在桌角上,正歪靠在大皮椅里打电话。
放下话筒,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居然脱口就说你是白茫吧?我说你怎么认得我?她咯咯笑着说,我不仅认得你,还知道你网名叫北极狼,身高一百七十八厘米,体重六十三公斤,热爱美术却卖不出一张画,酷爱文学但稿费从未超过二百元,你总骑一辆破自行车去会女朋友,一个车把是蓝的,一个车把是灰的。你很另类很开放却又一本正经找对象,你胸怀大志多才多艺却又无所事事一事无成。
我笑着说,你概括得比晓婵还准确还科学。
当然我也一眼就认出她。我说你就是秦小多吧,网名叫烈焰红唇,身高一百六十四厘米,体重五十二公斤,一个特奋斗特有天赋的京剧演员,本来有条件红得发紫,但时运不济,败走麦城。有人给你算命,说你前生是玉皇大帝宫里的娘娘,天生富贵,脚踏彩云,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但很难在人间扎下根。你给自己算命,说身边有贵人又有小人。因为我常对晓婵进行性骚扰,你竟想叫警察把我抓起来。你特爱吃动物眼睛,特爱看乱七八糟的杂志,有一身童子功,经常在网上和网虫逗着玩……
小多哈哈大笑,说看来晓婵严重侵犯了我的隐私权,幸亏我们现在成了哥们儿,不然非把她告到法庭上去。
我说网络时代么,黑客太多,大家彼此彼此。
《23》
我陪北极狼走进地下时装城的总裁办公室。吴凯正坐在皮转椅里目不转睛盯着那三台监视器,屁股连缝儿都没欠欠。我介绍说,老板,这位是白茫,省报驻h市记者站的记者,我的男朋友。他想采访一下您和香港合资方老板黄石金先生,了解一下咱们集团明年有些什么新打算、新部署。
吴凯抚抚板寸头,起身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紧绷绷的脸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对记者一向很礼貌,他懂得媒体的厉害和重要。
你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吴凯握住北极狼的手,扭头问我。
我笑笑说,我男朋友多了,白茫算是素质比较差的一个,不过对付着过个小市民的庸俗日子还行。他一直急着跟我成家立业,白头偕老,怕到手的鸟儿又飞了。最近我刚答应,初步定在8月8日或28日。
北极狼举起的香烟蓦地停在离唇边一寸远的地方,愣眉愣眼瞅我。
不过哪年没定。我补了一句。
吴凯说,这个胡晓婵啊,跟我从来没正经的。
十分钟后,女秘书把港方代表黄石金先生请来了。
獐头鼠目,瘦小枯干,举止萎琐,我说乍一看像从马戏团溜出来的活猴。仔细一看呢?北极狼说像非洲大猩猩的早产儿。
《24》
黄先生不停地吸一种细支雪茄,烟气呛人,牙缝里全是黑黑的烟垢。他用半通不通的广东普通话说,他是凯达集团香港合资方百事达公司董事长黄庆辉先生派驻凯达集团的代表,从小生活在香港,对大陆情况不是很了解,一切全靠吴凯先生操持。说起合资过程,绊绊磕磕,前言不搭后语,常常需要吴凯插进来把话说清楚。我见过的香港老板个个精明得要死,把我党理论我党政策背得甚至比大陆干部还熟。这位黄先生怎么整个儿一个智障儿童?
其间聊起香港广州深圳的风土人情、旅游景点什么的,黄石金从不搭话,一双圆圆的小猴眼溜来溜去,总拿长而肮脏的小手指甲挖耳朵眼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狐疑地瞧瞧他那细瘦的黑褐色脖子和骨节突起的糙手,越看越觉得他特像广东贫困地区的农民兄弟。
晚上,吴凯把我们拉到金海湾大酒店吃了一顿生猛海鲜,都是在大堂里的鱼缸里现点的活物。酒过三巡,黄石金不胜酒力,又没话说,先行告退。我忍不住问吴凯,这位黄石金先生什么来历?怎么像个农民啊?
吴凯的冷脸一副鄙夷神色,笑笑说别听他胡吹,他就是个乡巴佬,顺垅沟拣豆包的主儿,甭说香港,广州都没去过!
我和北极狼相互瞅瞅,大为震惊。
吴凯说,这家伙是香港百事达公司老板黄庆辉的家乡人,得绕好几圈才能套上个什么族兄。有一次黄先生回广东老家探亲——那是一个穷得尿血的山区县,黄石金说村里人多地少,而且都是岗地,上头还要求退耕还林,没法子养家糊口了,求黄老板帮着找点儿事情做,黄先生就把他派我这儿了,等于让我养着。
北极狼问,这么大的合资企业,黄老板就派个农民来做代表?
吴凯没多大酒量,三杯绍兴老酒下肚,话就没遮拦了。他红着那张糙脸说,我吴凯做人就是仗义,黄老板信得过我,他躺在香港被窝里就管收钱数钱花钱,什么事都不必操心,代表有个屁用!
出了酒店大门,我和北极狼异口同声:假合资!
十天后,一篇大通讯刊登在省报头版头条,并配有吴凯和黄石金装模作样坐在写字台前谈话的照片。通讯题目是:《凯达集团打造新航母》,里面云遮雾罩侃了一通吴凯如何与港方精诚合作,积极开展多种经营,壮大集团实力云云,署名“本报记者白茫”。
我抖开那张报纸对北极狼说,哇,你真天才!
白茫一脸苦笑说,我把天才浪费在这种狗屁文章上,真是痛苦。
我说,写真人真事谁都会,能无中生有、瞎编乱造才显出你是天才。
《25》
第一场雪飘下来时,树叶还是绿的。我和小多是要美不要命的人,整天车来车去,这头是富丽大厦,那头是凯达大厦,咬牙切齿就是不肯脱裙子。十二月初,来自西伯利亚的一股寒流铺天而降,我咳嗽到第三声就病倒了,高烧三十九度多。小多幸灾乐祸地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臭美的本钱,没这个本钱就别玩命,你就老老实实在家躺几天吧,饿的时候喝碗薄粥补养补养。说罢她套上藏蓝色西服裙,迈着妖娆的外八字走了。
富丽大厦设有专门为住户上门服务的医生,连打针带吃药,第三天烧退了,可我浑身酸痛,四肢乏力,懒懒地不想起来,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把一本托夫勒的《力量转移》从第228页断断续续看到第28页,其间经常叭地一声,书从手中掉下去,把自己吓一跳。晚间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又躺到床上,瞅瞅墙上挂着的油画,那是北极狼的杰作——我的口衔红玫瑰的裸体像。这家伙去外县采访七八天了,也该回来了,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睡了。
窗外,海潮轻响,如歌如曲,如梦如幻。
一只凉手在轻轻抚摸我汗津津的前额,又朝脖颈、胸前慢慢移下去,像蛇的游走,有一种贪婪的无耻的感觉。我悚然一惊,睁开眼,身上的薄毯已被掀开,睡衣半敞,没戴胸罩的****几乎全裸着。
床边坐着的是雷可!
他好象醉了。那地球仪似的脑袋泛着酒红,薄发有些零乱,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痴迷而炽烈。见我睁了眼,他的手依然在我赤裸的胸部滑动,那丰满和柔软的感觉让他像发情的公牛一样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