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两颗心热跳着悸动着,瞬间,历史退潮似地哗哗倒回我的少女时代。啊,我的的纯真男孩,我的阳光男孩!依旧是我当年熟悉的样子,微带卷曲的黑发,像女孩一样秀气的眼睛,白里透红、没有经历的单纯面孔,只是脸蛋圆了,肩膀宽了,下颏的竖纹更深了。啊,少年的他曾送我那样多的快乐与梦想,伴我走过那样多的细雨和小路。还记得,我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他迎在我放学归家的路口,怯怯送了我一瓶香水,那是我的第一瓶珍藏。还记得,在公园的月夜里我们第一次接吻,嘴唇碰在一起的轻响让我胆战心惊。还记得,他的手指第一次触到我的****时有些发抖,他说那儿柔嫩得像花蕾。还记得,那个星期天爸妈不在家,他怯怯向我走来,羞红着脸缓缓解开我的湖蓝色钮扣,从第一颗到第七颗,但孩童时代那个可怖的黑影吓退了我,我突然冷却下来,泪流满面地说,你走吧……
《14》
我意识到我的生活犹如发生了泥石流,脚下的地面突然塌落,轰的一声我就没影了。同米罗聊了不到十分钟,我回到浴场,残酷地打发阿兰她们和司机关宏志先回h市。我说刚才解手遇上一件倒霉事,一脚从沙堆里踩出个家乡老同学,多年没见,他家就在梅岛,要跟我聊聊,晚上可能不回去了。
微醉的阿兰面若桃花,拿兰花指捏着一截火腿肠,坏模坏样瞅我说,什么人啊?让你这么快就垮掉了,比我这个腐败分子垮得还快还彻底!
我说你管那么多干嘛!
小q嘟起小嘴好不高兴,哼哼哼,正玩得高兴呢,又把我们抛弃了,剩我们三个光棍有啥意思啊。我看你算完了,什么时候也改不掉重色轻友的优秀品质。瞧你胸前还挂着北极狼的牙呢,这么快就有了第三者!
我说,他不是第三者,他是第一者。
红塔山一向特善解人意,她说,人家晓婵天生长了一双狐媚眼,不迷死几个能叫媚眼狐吗?咱不行。咱跟人家飞媚眼,人家会说,你要出怪相就好好出,干嘛跟我翻白眼?行行,你走吧,我们绝不跟北极狼说,不过别让他拐跑了。
我说,我要是人间蒸发,肯定让他大卸八块了。
《15》
并排坐在礁石上,大海凝望着我们,晚霞怀抱着我们。
米罗说,他高中毕业后考入哈尔滨建筑大学,毕业后又留校读研,后来到国家建设部所属的北京建筑设计院就职,搞设计。哥哥米琦也是学建筑出身,现在是梅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老板,他不满意我现在的状况,说我高不成低不就,要不就去美国读博士,继续深造;要不就把公职辞掉,到他这儿做主管业务的副总,我还在犹豫呢。米罗指指远处立在石崖上的一幢幢粉红色花岗岩别墅,那就是我哥哥公司建的,这几天我就住那儿。
我说,我知道米琦,知道这家公司,在h市很有名气。世界真小,没想到米琦竟是你哥哥。这家公司很早就把目光和资金投向沿海几个岛屿,短短几年,把渔村一扫而空,建起好些颇具欧陆风情的别墅和民居小区。东三省及京津一带的款爷、富姐闻风而来,往往房子还在图纸上就被定购了。我笑着说,你跟你哥说说,给我们丽多公司拉点儿广告呗,不白干,给你提成。
米罗突然拐了题,他说你没发现吗,你的脚白白嫩嫩的,浸在海水里像两朵玉兰花。我说你还挺有美感呢,你的脚倒像两只大熊掌。
米罗突然直盯着我问,你结婚了吗?
我嘻嘻一笑说,着什么急,我还没疯够呢!
有男朋友了吧?
就算有吧,你呢?
一无所有。
我说这样好,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看米罗那沉郁的样子似乎并不快乐。他抱起冲浪板说,走,到我那儿坐坐。
穿上鞋子,沿着山坡上的层层石阶上行,走进垂柳婆娑、绿草如茵的院落,走进清凉而寂静的粉红色花岗岩别墅——我由此走进别一种人生……
《16》
在别墅区的艾米丽酒吧,我们先喝冰水,再喝人头马,之后喝咖啡,最后喝鲜榨果汁,一直聊到晚八时。山下的港口响起客轮的汽笛声,这是最后一个回城区的航班了,我说我该走了。米罗那张孩子气的脸一下涨红起来,他急切地按住我的手说,别,别走,晓婵,有一个问题我不知该不该问,但今生今世我总要问问清楚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通,高中咱们相爱时,那天你爸妈不在家,你要我去,我去了,我们那样深情,那样热烈……可后来你为什么突然哭,为什么突然赶我走,为什么从那以后不理我了?
我黯然良久,说初恋时我不懂爱情。
米罗说,那时你不懂我也不懂,可现在懂了,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说现在我历尽沧桑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可以跟你说个明白了。我说我心理有毛病,小时候受过伤害,七、八岁时,不知是一场恶梦留下的记忆,还是确有其事——家乡里一个男人的黑影覆盖过我,当时我不懂,我只知道这是一件很可怕、很丑、很脏的事情——现在说起来我还想呕吐,所以长大后我特别怕恋爱,怕结婚,怕别人知道我不是处女瞧不起我,我想爱不敢爱,甚至一直憎恶结婚……
泪水静静滑过我的脸颊。
米罗站起来冲动地抱紧我,用热烫的身体裹住我,我双臂垂落,软软靠在他怀里,仿佛被他逼进不能呼吸的死角。他那样深那样伤地凝视我,大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无论什么无论怎样,我都爱你到死!
《17》
米罗的房间又大又静,空空荡荡,充满海的气息。我们的眼泪交融在一起,我们搂抱着坐在浅灰色地毯上。
真的是你吗晓婵,在许多年之后,在今天,在我怀里。怎么像做梦一样,像来世一样,像重生一样?他说。
求求你晓婵,相信你不会忘记我们的初恋,不会不会的。无论你现在的男友是谁,求求你告诉他,你是我的,你本来就是我的,你早就是我的。他说。
我已经很多年不哭了,请理解我的软弱,请理解我的痴情。他说。
在大学我曾处过一个女孩,是照你的样子找的,可后来还是离开了她。你知道吗?不像你的女孩我不爱,可像你的女孩又让我痛苦,让我时时地想你,想你在操场做课间操的样子,想你站在大礼堂朗诵《荷塘月色》的样子,想你瞅我时那么娇羞的样子。他说。
记得吗?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季,我们相拥坐在雪花飘飘的镜泊湖边,用彼此的体温和热吻取暖。我用毛线手套捂住你冻红的鼻子,你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取暖,现在我还记着,你的手那么凉。他说。
我们分手七年了,七年来我一直深深地、深深地爱着你,我无法忘却也无法转移。走在街上只要望到一个拎书包的女孩,望到一个长发如瀑的姑娘,望到像你的背影,我就会怦然心动,久久地陷入回忆和苦痛。他说。
呵,泪水淹没我,伤情剌痛我,记忆包围我,初恋颤栗我。
第一次,我哽咽着说,米罗我一直没忘记你,我好悔。是的,我本来是你的,我应该是你的,我早就是你的。现在,把我还给你吧。
第一次,我的手颤栗着伸向自己的湖蓝色衬衫,伸向湖蓝色钮扣,一颗颗解开,从第一颗到第七颗,像出浴的湖仙山妖,我从水面裸身而出,脚下是一堆蓝色的浪花。
第一次,我用含泪的吻那样疯狂地覆盖了男孩的全部,我像六月的蝴蝶在青草地上翩翩起舞,又像深情的犁铧穿透时间的板结层,让伤痛的心去亲近少女时代最可宝贵的初恋,让生命去寻找早春的气息,让爱喷发出浓烈而原始的气味。
第一次,记忆飘忽着回到以往。一对茉莉花似的少男少女历尽千难万险,终于相拥在一起,走入激情,走入混沌,走入本原,走入毁灭。我痛楚地寻找他,激动他,摇撼他,碰撞他,吸纳他。我们波涛起伏,我们汗水淋淋,我们扭作一团,我们合成一体,我们相互进入。我们在爱欲的烈焰中仿佛羽化成仙,袅袅升空。我们快意的呻吟和无耻的叫喊响彻梅岛上空。米罗痴痴地吻着我说,和你做爱有一种冲浪的感觉。
以后我和他想上床,就说我们去冲浪吧。
我们撕碎对方毁灭对方。我们把生命的碎片和碎屑混合在一起,用眼泪和汗水搅合在一起。当我们疲惫不堪地瘫软在床上时,好象他的躯体中有了我,我的躯体中也有了他。啊,我久违的阳光男孩纯情男孩伤感男孩!
米罗拿起我的拴着红丝绳的黄白色挂件细细端详,诧异地问,这是什么?
我悚然一惊,整整一个下午,我没想北极狼。
我说,狼牙,挂着玩呗。
我想,也许,该与北极狼分手了。请理解吧请理解吧,不是我残酷无情,不是我见异思迁,是上帝一定要我用自己的灵魂和肉体清偿债务。
《18》
因为我,米罗决定辞去北京的公职,放弃去美国读博士的打算,留在他哥哥的梅岛公司做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