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真让吴凯有些感慨苍凉,当初还真是,我第一眼就觉得你还行,有脑力,马达够转儿,形象气质也不错。话里隐约透着狼没逮着兔子的遗憾,他也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想起这几年的沧桑风雨、泪与笑、苦与甜,小多也感慨万端,湿润的大杏眼像雨像雾又像风,她自言自语似地说,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是网。什么是命运?命运就是谜。以前在剧院当学员时,生活单纯极了也美好极了,我心中只有舞台和艺术。这些年走上社会我才品味到,生活就像星级大饭店,看着富丽堂皇,灯红酒绿,光彩夺目,可在它的背后,在它的炊间,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却藏着成堆的垃圾,充满下水道的腥臭。
我说,法国大作家罗曼?罗兰说过:别总望着窟窿,否则你会活不下去的。
别玩你那套哲理了,除了伤心,就是个伤心!小多话里有话,细细一想,这些年究竟是谁真正关心我照顾我了?是吴老板!车呀房子呀,哪样儿不是吴老板的!来,为感谢吴老板,我连干三杯!
女人怕哄,男人怕激。吴凯也连干三杯。
酒精在头脑中熊熊燃烧起来。是混浊不清的情感和情绪,是沧桑男人和沧桑女人的自我品味和悲叹,是对生活和命运难以把握的惶然和怅惘,三个人都激动了——连吴凯这冷血动物也有些激动,永远没有表情的青石板似的糙脸也渐渐堆出麻木的傻笑。开始的祝酒辞才算正经,后来为“臭氧层”、为“克隆人”、为“克林顿和莱温斯基胡搞”、为“秦始皇和孟姜女的爱情”,为“巩俐甩了张艺谋和张艺谋发现章子怡”,为“刘晓庆爆炒自己”,我们一杯接一杯干。喝到半截,我和小多优雅着身姿走到卫生间,抠抠嗓子眼儿全吐了出去,回来又和吴凯拼。晕晕糊糊之间,我们达成协议,丽多公司一次性返给集团四十四万元(这个数目是我提出来的,包括集团最初的投资十四万元,1999年集团管理费十万元,其余二十万元大体上是秦小多前两年挂虚名领工资的总数。我私下跟小多说,就算变相退赔吧,省得到时候出麻烦)。
醉眼朦胧的吴凯舌头打着结说,行行,你们……两个美妞儿说啥都行,看着给吧,凯达集团也……不缺这几个钱,多少是……是个意思就行。
我和秦小多欣喜若狂。吴老板就是够哥们儿意思!我说,为了回报吴老板的花心,我献上一个最亲密的热吻吧!半是酒劲儿,半是做作,我在吴凯的左颊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小多说我也献上一个!她又在吴凯右颊上啪地亲了一口。
一左一右,两个花瓣似的唇印顿时红亮在吴凯的糙脸上,醉中的他美得一个劲儿呵呵傻笑。
第二天上午我给吴凯打电话,问昨晚回家说清楚了吗?
吴凯嘿嘿一笑,我一张嘴说不清,三张嘴还说不清吗!他说半夜迷迷糊糊摸黑进屋,怕惊着老婆不敢开灯,可口渴得要命,在桌上摸来摸去摸到一个大杯,一端里面有水,一口气喝干了,躺倒就睡。第二天早晨醒过来,儿子吴飞进来问,爸爸昨天我用罐头瓶装回八条金鱼放桌子上,瓶子咋空了呢?
吴凯说,老天爷,我把八条活金鱼吞肚里了。没等我想好说什么呢,老婆阴沉着老脸进屋,一见我腮上那两对红唇,一个旱地拔葱扑过来,你看过电视里的动物世界吗?非洲母狮扑食咋样我老婆就咋样。
《7》
几天后,我去吴凯的办公室请他签署有关协议文书,在那张巨大无比的u型橘红色写字台上,他一边龙飞凤舞地签名一边跟我说,看来秦小多真是翅膀硬了,就这么把市长蹬了,值吗?
我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说,雷市长没跟你解释么?
堂堂市长让小妞儿甩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他能摆到桌面上吗!
我像女特务似地伏身凑过去小声说,前些天秦小多她爸去世,死前可能跟小多说了些伤心和担忧的话。小多回来和雷市长大吵了一通,把屋里东西全砸了,逼着雷可离婚。
吴凯鼻子里哼一声,扯淡,那能离吗!
我笑说瞧瞧瞧,怎么样?软蛋了吧?你和雷可都是一路货色,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不过吴总我特理解你,你属于博爱型的,爱心太多,要是认起真来,离起来没完没了,多累人啊!
吴凯说你个小免崽子,在这儿等着我哪。
我拿出一副跟吴凯特近乎特知心的样子叮嘱一句,这些话你别给漏出去啊,要不雷可太没面子了。
废话!他那双铁灰色肉泡眼又饿狼似盯住我问,你怎么办?下决心跟秦小多走吗?
不走还有啥好事啊?我笑问。
工资翻番,八千,一万,都行,你说多少吧?
好,吴老板君子一言,不许反悔啊!我拿出一副特爱钱特诚恳的样子。说心里话,我真不想走,跟小多干那个破公司有啥意思?过去借雷市长和吴老板的光,还能赚点儿零花钱,以后你们都撒手了,再想弄好项目就难了。我跟小多和雷市长说过,在h市我无依无靠,又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找个稳当地方立脚。吴老板一直对我挺好的,我想留在凯达集团,背靠大树好乘凉。秦小多整整做了我三天工作,求爷爷告奶奶非让我跟她一起走,说让我先帮她干几个月,等公司四脚落地了再说。雷市长也念着和小多的旧情,让我先帮帮小多,他还说……
我故意笑笑闭了嘴。
吴凯问,他说啥了?你卖什么关子!
雷市长说,你可千万别让吴凯那大色狼逮着!
吴凯一瞪眼说,操,男人不好色还叫男人么,当市长的什么屁话都往外放。
你猜我怎么说的?反正我跟雷可熟了,说话轻重他也不在乎,我说吴总是大色狼,你是大色鬼,你说你们有啥区别吧。
痛快,我们晓婵的小脑瓜就是反应快!末了,吴凯色迷迷盯住我说,咱们说定了,半年后你回来,给你个总裁办公室主任干。
我说一言为定。
《8》
捧着签署完毕的协议文书迈步出门,我对自己的花言巧语和应变能力特欣赏特得意。我真是个撒谎大王,刚才编的那通瞎话活灵活现,棒极了天才极了,比那帮作家导演编的假模假式的破小说破电影强多了。我向吴凯表示我不愿意离开凯达而且还想回来,是不想打草惊蛇,同时也考虑到我那三个狐朋狗党还安插在敌人心脏里,绝不能让她们因为我的离开而失去吴凯的信任。
走进对面的秘书室,身穿水粉色短衣长裙的小q正靠在窗前打电话,她抬手跟我打打招呼,同时嘴里仍响着一连串的不嘛不嘛的撒娇声,一听就知道对方是李巧白。我早就断言,千万不能相信小q嘴里的不嘛,那些不嘛的事全是她最想干的坏事儿。
一声娇声浪气的拜拜,小q放下电话。与此同时,我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有浓重的沈阳口音,吴总在吗?
请问您贵姓?小q礼貌地问。
姓刘,刘富,沈阳来的,吴总的老朋友。
我回头瞟了一眼。狗熊似的一个壮汉,皮肤黝黑,宽脸阔嘴,眉毛左高右低,一对奇怪的棕黄色眼珠,右手无名指上戴一枚刺目的绿翡翠戒指……我蓦地浑身一震,赶紧扭回脸,拿一张报纸哗哗瞎翻——我见过这家伙!叶怡遇难那天,陪她去美丽宫健身,刚出公寓门口我就和这家伙撞了个满怀,我还骂他一句没文化……叶怡被面包车撞死后,我不止一次莫名其妙地想到过这家伙的凶相,当时他愣眉愣眼瞅瞅我和叶怡,一句道歉话没有……他怎么跑到这里找吴凯?他和吴凯什么关系?叶怡出事那天为什么会在公寓门口碰见他?事情怎么这样巧合?一连串疑问电光石火般闪过脑际……
经请示吴凯同意,小q把刘富引进总裁办公室,然后回到秘书室。
晓婵姐,巧白刚才电话里说,他也跟你们走……
我紧锁眉头摇摇手止住她,回身关上门说,别扯没用的!刚才找吴老板的那个刘富过去来过吗?
没有,我第一次见。小q惊讶地瞅我,你咋的?吃枪药了?
一会儿你找个理由进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这好办,轻松一个小动作。小q拿起一摞今天的报纸说,每天我都把报纸给他装订到报夹上,有啥重要事儿吗?
甭问那么多!我先走,一会儿给我打手机。
我拐进阿兰的财务主管办公室。她依然一身漂亮合体的天蓝色西服套裙,正在那儿飞舞着十指把各种数字敲进电脑。见我进来,阿兰问有事吗?我说没啥事儿,你先敲吧。我拿过一张报纸坐到沙发上。阿兰惊讶地望望我,她一定以为我有病了。
凭我的预感和猜测,也许一会儿就会有电话找阿兰的。
十三分钟后,手机响了。小q告诉我,她进去的时候,正听吴凯说,现在我的手头也挺紧,再说咱们是按合同办事,我该办的已经办了。刘富说,小弟真是遇上难事儿了,要不也不能大老远来求吴老板……说到这儿,吴凯沉着脸冲我摆摆手,说赵秘书你先出去。小q说,看来吴凯和刘富谈的事儿挺神秘,以往他和谁谈什么生意从来没回避过我,不过吴凯对刘富的到来好象并不欢迎,一张糙脸阴沉沉的,极难看。
刚刚说完,阿兰桌头的电话响了。阿兰拿起话筒嗯嗯两声,放下电话,她从保险柜里取出厚厚一摞百元现钞,大约有五万的样子,用牛皮纸袋装好,说晓婵你看,我跟说过吧,老板出手就这么大方。你先坐,我给老板送钱去,他有急用。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如果我的判断不错,那么刘富就是吴凯从沈阳雇来的杀手。事情办完了,叶怡死了,酬金按协议交付了,吴凯一定以为风平浪静时过境迁万事大吉了,没想到今天刘富又找上门来伸手要钱——勒索,这在黑社会是常事。今生今世的吴凯就是条狗,颈圈的绳子永远在刘富手里捏着。
想起叶怡姐的死,我就怒不可遏,手心发凉,浑身颤抖!
《9》
丽多公司搬到临海区一幢小二楼,年租金三十八万元。我和秦小多也从富丽大厦的豪宅搬出来住到这里,她住朝阳的201室套间,我住对面的202室套间。白色宝马车退还给凯达,公司买进一台蓝色桑塔那2000,归小多和我用,一台切诺基大吉普,准备平时到郊区各县市用。司机小关两边忙。总之,一切条件比以往差多了。业务员都不明白公司为什么要从凯达集团拉出来,以为公司有雷副市长做后台,有希望赚大钱,用不着挂在凯达名下拉大旗做虎皮了,于是干得更加朝气蓬勃热火朝天,跟客户谈生意聊天还是有意无意把雷市长挂在嘴边,我和小多都装聋作哑,也不制止。遇有重要项目或者遇到什么难以逾越的门槛儿,或者有贪官污吏为难我们,秦小多就问我,给不给雷可打个电话?
我说打,不打白不打,不用白不用。
雷可和秘书赵启华每次接电话都特别客气,雷可常常关切地问小多身体怎么样?公司业务顺利吗?有什么难处就说话。求他办的事情,办得比过去还痛快还果断。也许因为他和小多不上床了,心里没鬼,对外说话更有底气;也许因为他还恋着小多,企图以这种方式来表现他的心迹。
我说,怎么样,还是断了好吧?
小多嘻嘻笑着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同情雷可。
为什么?
雷可把你介绍给我当私人助理,真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