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血的夜红如玫瑰 2
作者:黑桃      更新:2019-10-11 15:15      字数:4546

7月4日,就像天塌地陷飞砂走石的世界末日,所有倒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了。早晨妈妈来电话,说我父亲几个月来一直在咯血,前天到县医院一检查,怀疑是肺癌。妈妈让我赶紧回家看看,最好多带点儿钱。我一想,正好,吴凯让我找个安全地方处理白条子,干脆开上大奔拉回家当烧柴吧,烧炕烧水都用得上。同时,借陪老爹看病的理由,可以在家过几天清静日子。行前还可以把我的分手决定通知吴飞,然后一走了之,省得东躲西藏。一切都想定了,6日一早,我打电话向吴凯告假,说父亲有病,我要回家看看,就便可以在家把白条子处理掉。吴凯说好好好。上午九时,我把大奔开出市区,停靠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口。站在通向茫茫群山的高速公路边上,我拨通吴飞的手机说,咱们结束吧,我不再爱你了,我爱上别人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吴飞在手机那边哭叫,为什么为什么?我哪儿对你不好了?

我说不,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但我已经决定了。

阿兰你在哪儿?咱们好好谈谈,求求你别离开我好吗!

我满脸是泪,把手机关掉。

下午三时,风尘仆仆赶到家。瞧爸爸面无血色,骨瘦如柴,病恹恹躺在炕上,说话都有气无力,我不禁黯然泪下。生活和命运为什么专门和我过不去?怎么这些倒霉的事情都让我赶上了?晚上,我从后备箱拎出三个沉甸甸的大旅行包,从里面掏出那些牛皮纸包扎的白条子,拆了包,准备塞进炕洞里。

躺在炕上的爸爸探头看着,惊讶地问,这是些什么呀?

单位的废纸。我轻描淡写地说,都是请客送礼的花销,好些年了,存着没用,我搬回来当柴烧的。

爸爸皱起眉头,拿过几张戴上老花镜仔细看。

阿兰,别,别烧!谁说这没用?你做财务的连这点常识都不懂?这都是凭据啊!瞧瞧这张,1999年8月23日,省工商局王连生处长在你们企业取走皮鞋两双、羊绒大衣一件,价值1679元。还有这张,1999年5月18日,市公安局副局长李星,取走裘皮大衣一件,价值23280元,而且都有你们领导签字,这怎么会没用?阿兰,你老实告诉我,谁让你烧的?

我们老板,我沮丧地说。

你怎么这样糊涂!爸爸气得腾地扶炕坐起来,浑身颤抖,脸上满是虚汗。这么多白条子,究竟花了多少钱?怕有几百万吧!条子一烧,企业的几百万就不明不白地没了,到时候你能说清?还是老板能说清?老板让你烧了它,这里面肯定有鬼!肯定要出事他才让你烧的。阿兰啊,爸爸是快死的人啦,你千万别让爸爸操心啊。听爸的一句话,条子绝对不能烧,一张不能烧!条子就是你的命,条子在你的命就在,条子没了,你的命就没了!

爸爸的话把我一下惊醒了!

晓婵,现在我难死了,不知怎么办才好。现在这些条子在我手里就像烫手的山竽,拿不得扔不得,甚至像已经点燃导火索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把我炸个血肉横飞。细细一想,我好后怕,这半年我怎么稀里糊涂一头裁进吴凯这王八蛋肮脏的圈套。吴飞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大手大脚花了那么多钱给我买礼品,全从帐上走了。吴凯用迷药把我套上床,我恨他憎恶他,不想让他白占我的便宜,一赌气要了他的房子他的长城卡。现在一想这都是脏物啊,万一他出事了,我不也跟着裁进去了吗?我现在真悔,恨自己糊涂恨得咬牙切齿!

爸替我想了个万全之策,让妈把三大包白条子藏到一个最隐秘的地方,老板要问,就说烧了。上头查问得紧再交出来。可是其它那些难题怎么解?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晓婵姐,帮我出出主意救救我吧!

已在家住了三天,夜夜难眠,茶食难进,想回h市又不愿回不敢回,可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头啊……

《2》

站在窗前,凝望楼下车流滚滚、人潮涌动的街道,我把玩着胸前的狼牙,冷峻着狐媚眼想了三分钟。脑子里一时风云际会,电闪雷鸣。阿兰的帖子突然激发了我的全部智慧和狡诈——我一向把时机看得高于一切,这就是天赐良机!

在中国推动一件事情是很难很慢的,有时需要等待契机,有时需要制造一点非常事端,有时需要旁敲侧击,曲线救国。如果身为凯达集团财务主管的阿兰和她手中的七百八十万元白条子突然失踪,案中的正方反方都会大吃一惊并迅速做出反应,事态就会急剧恶化、激化并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发出来,本案也会因此产生巨大震动,谁想把它化解都不可能了。哦,此刻的我就是天上的雷公电母,只要翘起纤纤玉指拿杨柳枝儿轻轻一摇,暴风雨就会呼啸而来席卷h市,历史的车轮就会以摧枯拉朽之势突然加速前进!

我是一只美狐,诡计多端而又聪明绝项。

我是一只有思想的蝴蝶,从不直线飞行却总能到达目的地。

我得意极了,迅即给阿兰回了一份euff0dmail。话不多,读着特像统帅部发出的密电码,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颇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魄:

(绝密级)2000年7月9日一号令: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携带白货,另处藏匿。嘱告父母,严守秘密。有人找你,不知何去。关掉手机,隔绝联系。事态严峻,决战在即。听我通知,静待时机。争取主动,万事大吉。每天6时,e件联系。

《3》

下午,秦小多约我晚上一起吃饭。她神秘兮兮地说,今晚我要请你吃一个特别的菜,叫“爱恨情仇大拼盘”。但现在凯达一案已进入决战前夜,我满脑子激荡着时代风云历史惊涛,小脸紧张,心神不安,思绪万千,狐媚眼不断地东张西望,哪有那份闲心和秦小多醉生梦死灯红酒绿啊。我说,你和林思若搞对象我掺乎啥,不去。

小多杏眼圆睁,说你是我的私人助理你忘了!什么叫私人助理?北极狼不是给你发过帖子吗!私人助理就是主子的克隆人,公事私事都得参与!

我恨得牙根儿痒痒,但也只好服从。我说今后你和男友上床最好也让我当替身!

《4》

红袖逶迤、绿裙飘逸的香格里拉饭店。

优雅的音乐西餐。雪白的桌布,雪白的餐巾,闪闪发光的刀叉。经理和服务小姐都认识常来这里演出的林思若,个个微笑相迎,特别关照。秦小多、林思若和我刚刚落坐,小姐就展开餐巾,侍立在身后。瞅瞅桌边,还空着3把椅子,我黑着脸说,怪不得老百姓说,小两口上床,红娘靠墙。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你们拉下水并捏合到一起,居然连个谢字都没有。今天总算有点态度,请别人吃饭把我捎带上了。还有谁?赶快上菜吧。

小多闪着大杏眼说,你别急啊,跟狼似的,一会客人齐了就知道谁做东了。

不多时,小多的女儿小迪穿一件小巧的白色吊带裙蹦蹦跳跳出现在饭厅门口,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士一身价值不菲的浅灰色休闲西服,银灰色皮鞋,个头中等,挺着发福的肚子,头发有些稀薄。女士一头长发,娇小玲珑,眉清目秀,肤色微黑。

妈妈,胡阿姨,林叔叔!小迪欢叫着,小鸟似地朝我们扑过来。

全部就座,杯盏斟满。秦小多微微含笑举杯说,今天由我们丽多公司的副总经理胡晓婵小姐做东,请我们几位聚聚,我首先代表各位向胡小姐表示谢意。

我大吃一惊。我说,错错错,今天我是吃请,不是请吃。要知道秦总经理想宰我一刀,我绝不会找这么贵的地方,这儿的地毯和服务小姐的高跟鞋都算在饭费里了。

小多坏笑着说,对不起,今天只能由你做东,我们这几个人关系不清不白的,谁请谁都不好说。我还是先介绍一下吧。她指指那位男士,这位是深圳利发集团副总裁张力先生,我的前夫。又指指那位女士,这位是来自台湾的黎慧小姐,现任利发集团副董事长,张力先生的新婚太太。至于这位,她指指林思若,这位是市歌舞剧院乐队指挥兼萨克斯手,林思若,我的未婚夫。只有你,胡晓婵是不偏不倚的局外人,你不做东谁做东。

天哪,这是什么饭局啊!我恍然大悟。好好好,我高兴地说,这个聚会太难得了!这个东我做定了。请各位举杯,为两个新家的建立和即将建立,干杯!

小迪蹦起来插嘴说,胡阿姨,还为我有两个爸爸妈妈干杯呢!

满桌欢欣大笑。真他妈的是新时代了!

历时三个小时,喝得都很畅快。其间,秦小多向黎慧敬了一杯,说谢谢你,我把三根筋挑着一个头的瘦猴送到你那儿,你把他喂成了肥佬。

张力也敬了林思若一杯,说当初我娶秦小多时,还以为她是白毛女,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黄世仁他妈,因此我对你今后的遭遇深表同情。

林思若笑着说,我已经视死如归,决心代替你受二遍苦,遭二茬罪了,够意思吧。

回来的路上,小多颇有感慨地说,多年不见,张力的性格开朗多了,看来特区是改造人啊。林思若说,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也去改造几年,再讨个台湾老婆回来。秦小多搂住他亲了一口说,要我杀了你吗?

回到丽多公司二层楼的202房间,窗户开着,海风迎面吹来,满屋清凉。我甩掉高跟鞋,懒懒地把自己扔到床上,酒意升上来,头脑中一片混浊。对面房间又依依响起深沉动情的萨克斯曲,耳畔依然回荡着刚才酒桌上的欢声笑语。

心境莫名地有些晦暗和怅然,灰尘般弥漫了整个房间。我就这样睡着了。

《5》

7月10日早六时,阿兰准时发来e-mail:我已离家,另觅一秘密住处,白货随身。我哑然失笑,听口气这家伙就像捣卖白粉的毒贩子。

我立即打电话给红塔山。红塔山的声音还迷迷糊糊的,谁呀?晓婵啊,你疯了,这么早打电话!

话筒里传来那位罗蒙洛夫同志雷鸣般的呼噜声。什么时候了!苏共把大好江山都葬送了,你那位布尔什维克还在睡大觉!接着我压低声音说,交给你一个光荣的革命任务:散布谣言。今天早晨一上班,你就在凯达大厦到处大声大嚷地找阿兰,要让集团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阿兰失踪了!

为什么?

我要再次提醒你,领导下令时,只有弱智的下级才老问为什么。

就像当医生的希望大家都有病,当兵的希望每天都打仗,当保安的类似兵痞,当然也希望找点儿热闹事干干。红塔山立马来了精神,响亮地应声道,是,一定办到!她知道再问也没用。她太了解我了。我一向这样,满肚子阴谋诡计但从来不漏一丁点儿口风。

不过末了她嘟嘟囔囔加了一句,你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6》

早八时三十分,我和秦小多、李巧白风度翩翩走出丽多公司,准备去市政管理局谈买断海滨浴场广告的项目。司机小关刚刚打开车门,手机响了,是红塔山。她说刚才来了一帮自称是审计局的人,个个表情严峻,不苟言笑,跟大法官似的。他们说根据国务院的有关精神和市政府指示,要对凯达集团进行年度正常审计。吴凯说财务主管王阿兰回家探亲去了,让别的财务人员配合工作。实际上我看这些人已经把财务帐簿什么的全部接管了。你说怎么办好?那个谣言还散布吗?

我大喜过望。看来新的专案组已经开始行动,用不着我推波助澜了。但是,绝不能小看吴凯的活动能量,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必须继续煽风点火,扩大事态,把阿兰手中的七百八十万元白条子引爆,这是吴凯最要命的问题,此事一爆,吴凯及其死党必将全线崩溃,谁都没办法捞他了!

继续!我斩钉截铁。

上了车,秦小多问,你跟谁通话,继续什么?

以往秦小多毕竟与凯达有种种不清不白的关系,我不希望惊动她。我说是红塔山打来的,她说这些日子她看出那位罗蒙洛夫同志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整天钻研造船业务,根本不考虑苏共革命事业问题。她问我还继不继续和罗蒙洛夫搞下去了。我说继续。现在世界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谁愿意革命就革去,罗蒙洛夫心甘情愿为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做贡献,不和人家搞,多对不起人家啊!

秦小多和李巧白哈哈大笑。

李巧白说,秦总,你看俺们乡下出身的人说话多实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