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坐起,心情豁然开朗,想穿上鞋去吃饭,可是又一想,不行,光有“掩饰”的东西不行,还得有实施方案,宁可把问题想得复杂一点,严重一点,比如我被抓起来了,谁给我“里应外合”去做工作呢?
他复又躺下,闭上眼睛在心里设计着应对方案。
21
他胡乱地吃了几口饭,就去找梁玉。
林雪说:“杜哥,我陪你一块儿到镇上吧?”
他说:“不用,我自己去行。”
“你别太当回事,天不会塌下来。走路小心点儿?”
“放心。”他转向林一生和黄梅,“要是有人问起,就按我说的说,反正经过就这么简单。”
他们答应着,看着杜书成推出自行车,下山去了。
杜书成紧赶慢赶来到徐山乡政府,他也顾不得在这里所受的羞辱了,直奔梁玉的办公室。
梁玉正好在办公室,见杜书成来了,红了红脸,不自然地朝他笑笑,招呼他坐下。
杜书成坐下,缓了一口气,说:“我有重要事情找你。咱到你家里去吧?”
梁玉瞅瞅他,埋下眼睛,低低说:“家里脏,你不嫌?”
“我从来没嫌过。”
“那你先过去吧,我随后就到,你在门口等一等。”
杜书成出了乡政府大院,拐进右边那条胡同。他很焦急,回头看梁玉怎么还没过来,她不会有意甩开我,跑掉吧?他又开始胡乱猜疑起来,急得头上冒了汗。在梁玉大门口转了几个圈子,还不见她来。他想,她肯定躲开了。想到这里,他回身就往乡政府跑。刚跑几步,见梁玉来了,他停下,等着。等她到了跟前,看四周没有人,就拉起她的手。
梁玉甩开,说:“被人看见了不好。”
梁玉开了大门,他们进去,然后随手关上,闩了。
杜书成抱起她,从院子抱进卧室。
事完之后,梁玉问:“你有事儿找我?”
“有事儿。”杜书成答。
“啥事儿?”
“咳,有了点儿麻烦,这回可真是麻烦。”
“怎么个麻烦法儿?”梁玉穿好衣服,给他倒一杯水。
杜书成洗了手,擦干,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先喝一口茶,才说:“山林失火了。”
“山林失火有什么麻烦,扑灭了吗?”
“灭了,就烧了几棵树。”
“咋回事?”
杜书成又呷了一小口茶,说:“我上午到山上巡查,转着转着,天暗下来了,我心想,要下雨了,就往回走。刚回头,就听‘咔嚓’一个响雷,震得我顿时发昏,就像世界末日到了一样恐惧。随着一道闪电,一个火球从跟前窜上去。我定眼一看,糟了,树给击着了,那火就‘烘烘’着起来,好凶啊!这时雨也下了。雨很大,可是火在雨里却旺得很,真见鬼了!我就脱了上衣去扑火,可是火没扑灭,衣服着了。我扔下,又去用脚踩,我身上就起火了。我赶紧睡倒打滚儿,才没烧伤。后来有人来了,火就下去了。”
“你没有麻烦啊,你还是救火英雄呢!”梁玉削了一只苹果,递给他,让他吃。
他说:“我不吃,凉。——还英雄呢,当狗熊吧!”他尽可能说得轻松些,“因为现场就我一个人,他们到了后,就怀疑是我引起的火,你说冤枉不冤枉?于是我就来找你,你得给想个办法,要不然,公安局说不定会把我抓起来哪!”
“抓起来也不怕,‘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嘛,还你一个清白身有什么不好?”
“好个屁!”杜书成急了,“我逮进去好?我逮进去就没有人揭你们的老底了?别忘了,胶卷还在我手里,说不定我什么都说了呢!要不是我心烦,我咋能跑进山林里,我咋能……”他来个“急煞车”,不说了。
“你,你杜书成,我可是把你当、当、当老公的啊!你?伤人你!”梁玉拿起刚削的苹果皮就砸他,同时哭了。“你说说,杜书成,那天你来,你是怎么能进来的?谁敢不经我允许进我的家?只有你,杜书成!我能无缘无故不插门吗?我门没插,就是留给你的,我知道你得来找我。我,我是故意叫你逮着的,我知道你逮着了,他就会跟你讲条件,你就有指望了。你倒好,你知恩不报啊,你!”
梁玉这么一说,杜书成的血沸腾了,有意无意竟把他来找她的“主题”先给“淡化”了。他心里火热火热的,欲火升腾了,站起身,两眼闪着白光,扑向她。他刚才和她做爱,是因为他需要她帮助逃脱法律制裁,他必须向她示爱,以解除她因那天的尴尬局面存在的戒备之心。而这时的杜书成,被她的言语打动了。他当时就有疑问,梁玉为什么不插门就敢公然做爱?现在似乎有了解释。他一下子热血沸腾,一下子把“逢场作戏”上升为“假戏真做”了,把“萍水之交”变成了“相亲相爱”,感情升华了。无论如何,这时他都需要她、需要一个女人来安慰,来抚平他心头的剧伤,消散他的怨气、恐惧和种种不愉快。蚂蚁趴在热鏊子上,自在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梁玉,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杜书成疯狂地吻着她的唇,她的脸。然后,他说,“我是,我也是男人啊,我吃醋啊!我看见你被别的男人睡了,我心里能好受吗?”
“别说了,快别说了!以后我只和你,只和你!”梁玉缓过气,说。
又是一阵亲热。
“你说,咋办?”梁玉后来问杜书成,她指的是山林失火的事情。
“唉,咋办呢?我也没有招儿。这不找你商量吗?”
梁玉陷入沉思。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找找刘书记,……”
梁玉站起来,一拧身,说:“我不找!”
“不找不行啊,我的好老婆!你想想,要是那样,咱不全完了?叫他出面干预干预,总是好的。我想他这个人还行,他不会落井下石的,不会,我直觉他不会,他会为我说好话的。你不找他我可真没有希望了,我求你了!”
半天,梁玉终于点了头。
“还有,”停了停,杜书成又说,“我顶着雷电,上山救火,不说是英雄,也算壮举吧?能不能叫马家太给写篇稿子,递给报社?要是能发出来,别说逮我,肯定会给我披红戴花哩!那样,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个主意不错。”梁玉说,“你杜书成果然不是凡人,我没看错。”
“写的这个稿子还要送我们林场一份,送林业局一份,送刘书记一份。”
“咱晚上把几个人约来,说干就干!”
“可是我得回去。”
“你回去这事儿怎么办?你救火的经过怎么写?”
“经过就那些,简单得很,全在笔下生花。”
“行吗?”
“马站长会处理。”
“哦,明白了,原来书上的东西就是这么写出来的,添枝加叶?”
杜书成离开徐山镇的时候,天已快黑下来了。他骑着自行车一路上虽有心思,却也十分自慰。我杜书成办事就这么顺利,不费吹灰之力,又攻下了一个“山头”,我自信还是有能力的。我以后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梁玉啊梁玉……当然我不会亏待你。现在首要的,是不能被开除,不能进公安局,只要这两条能做到,其余的都好办了。
他看见东山林场在雨后斜阳里显得越发雄浑,那黛色的山峦起伏在悠悠天地间,似乎在向人们昭示着什么。杜书成还是第一次认真的远远地看它,它像一幅水墨画一样在那儿挂着。他听徐山乡的人说过,东山美东山美,东山风景画无悔。意思是,你到东山任意截取一点,画出画来,都是好的,你画了它绝不后悔。以前他没在意过,他认为那是深山老林,他的意识里早已把它打入“另册”,是不屑一顾它的。现在看来,东山甚是美啊!在落日的余晖里,东山静静地蜿蜒着,如一条巨龙,然后在这边,在他们的双山林业站一带,这条巨龙开始盘踞,它是准备回它的“龙潭”呢,还是预备腾空而起?看那架势,两种可能性都有,是缩还是伸,要看它的喜好,看条件环境。哎呀,好风水,好地方!东山?东山再起?这儿肯定不是那个东山,那个东山在会稽,南京江宁有东山。谢安虽然东山再起,淝水一战,千古留名,但最后壮志未酬,没能收复一统河山。那不是他的错。可这个东山,也是那么意味深长。老谢安四十入仕,“东山情结”很大,一辈子都不忘“东山”,他是在这一带留下过足迹的,是他把这座山叫做“东山”的也有可能。“山不在高,有龙则灵”。东山啊东山,岂知你不是我杜书成“再起”之地呢!
眼前的“劫数”能不能过去呢?我相信我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他的心里又一阵紧张。天渐渐黑下来了,通往山里去的路凹凸不平。他不知道梁玉会把这件事情办得怎么样,他觉得她肯定会去办,也肯定会去找刘宏。她和刘宏已非止一年的关系,她就是刘宏提拔起来的,她还要靠刘宏升迁,她不会放弃刘宏的。当然她也不会放弃我,她是想通过刘宏把我提上去,这是她说的。那个“捉奸”的场面是她有意“安排”的?不会的!不能听她的,她说的话不可全信,那是被逮着了,不得不掩饰的托词,正像我喊她“老婆”——哎呀,这可不能随便喊,她要当真事怎么办?我怎么就忘乎所以了呢?以后要注意,不论什么情况,都必须保持冷静。眨眼再看时,前边竟像一张黑咕隆咚的大网,不,是一张张开的大嘴,正向这边吞来。哪,双山变成了虎口,黑暗把双山变成了虎口!幻觉。看来,条件不同,同一个事物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但愿我的“方案”能给我带来好运!
他加快了速度。
他远远地看见,有人在林业站小院门前晃动。
22
他被告知,他必须老老实实呆在小院里配合调查,在事故没有完全搞清楚之前,任何地方都不能去。
这个“告知”是在小院门口等他的两个林业派出所民警传达的。
他离老远就看见了他们两个,当时还有林一生陪着,一共三个人。夜幕尽管拉下来了,他们的影子却特别显眼儿,他们在小院门口走动,从那走动的身影看,就知道他们不是那种悠闲无事的人,他们一定是在等人,在执行着某项任务。不用说,那是等我杜书成的。他在心里说,既然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老子坦然待之也!他舒展了一下筋骨,挺着胸脯,调整均匀呼吸,推着自行车奔小院而来。
“你干什么去了?”他们中的一个问。
“有事,去了一趟镇上。”他平静自若。
“从现在开始,在山林起火事故调查完毕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必须老老实实呆在这个小院里,配合调查。你明白了吗?”
“明白。”
“在事故没有完全搞清楚之前,任何地方都不能去。”那个人又加重了一句。
“我会配合的,我不会‘畏罪潜逃’,因为我没有罪!”杜书成一字一句地说。他进了院子,把自行车放在过道底下锁好。
黄梅和林雪站在北屋门里,默不作声地看他进来。
我下午一行太有必要了!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心想,我下午一行太有必要了,而且时间抓得很紧,否则,会难以预料地糟。
等杜书成回到屋里,那两个人随着也进来了。他们让杜书成打亮灯,其中的一个拉把椅子在桌子边坐下,看了看桌上的一摞书籍。
“哈,你还钻研马列来。”
杜书成轻蔑地回头看他一眼,没搭腔。他的这些书是在他住的那个小屋里的,怎么到了这儿?肯定是林雪给拿来的,怕我寂寞给拿的。我正好用它们装点一下我的“门面”。
“正确的思想对于一个人来说就是灵魂。”后来,杜书成以教导人的口吻说。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那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