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平时多留心点儿哲学等等的罢了。——尹姐,其实,中国哲学的基本的、核心的内容就是爱,比如孔子讲的仁者爱人,墨子讲的兼爱,都是爱呀,夫妻爱,同志爱,哪一个离开一个‘爱’字啦?只有有爱的社会才是文明的社会。”
“莫里哀的那句话,你再复述一遍。”
“爱情是一位伟大的导师,教我们重新做人。”
“爱情是一位伟大的导师,教我们重新做人。”她跟着学说了一遍。“哎呀,天不早了,走吗?”
“这些茶食,还有茶……”杜书成看尹兰想走,就可惜地瞅着茶桌上的什物,说。
“来,吃了它,喝了它再走。”尹兰抖起精神,爽朗地笑了,提高了声音说,“来一次狼吞虎咽!”
“尹姐,如果,如果……”
“怎么啦?”尹兰疑问的目光看着杜书成的脸。
“请你笑纳!”杜书成掏出包装精美的首饰盒。
“这个……?”
“送你……”杜书成站起来,九十度地弯着腰,双手递给她。
尹兰略略愣了一下,说:“你呀你呀,你把我当作谁啦?用得着这个吗?好吧,看你这么诚恳,不拒你的面子,我收下了!可是,”她身子前倾一点儿,低声说:“你得省点儿钱娶老婆,懂吗?”
“那是,那是!”杜书成长吁了一口气。
37
不用说,杜书成买项链的钱正是他拿马家太的钱。他之所以敢于用马家太托他办事的钱为自己“铺平道路”,是因为他自以为严副部长已经被他“摆平”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严平那天钓到了一条特大的鱼,送一家饭店一称,一百五十六斤还多!有记者得知严副部长钓了那么大一条鱼,这在临黄“钓界”可是特大新闻,就要给发消息。他坚决不同意,并向媒体“秘密”下了“封锁令”:从哪儿传出去,他就找哪儿算帐!他知道如果被记者一“恶炒”,对他的仕途绝对不利。他有望近日之内去掉“副”字,因为老部长“到站”了,正在办离休手续。他所以去乡下钓鱼,就是想借此压压“心火”,免得过于喜形于色,暴露内心,于己不利。没想到会意外有这么大的收获。
他的这次大收获,杜书成他这个未来的表侄女婿是功高“盖主”的,不是他,别说把那条鱼弄上来,自己说不定反会被拖下水的。杜书成的表现令他佩服戚素梅的眼力,他为表侄女的选择由衷地高兴。心想,只要可能,我就提携他。我在临黄市里也就这么一个亲戚。这小子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品有人品,德才兼备,文武全才,这样的人才万里难挑一,可谓希世之才,必定是仕途上的佼佼者,发展前途不可估量,五六十岁到京城高就都不是没有可能。还有那个马家太,也是不错的,文笔斐然。一块好料!小杜让我有机会把他调上来,我看行,小杜的想法不无道理。谁不想用自己得力的人?未来的表侄女婿见面张了嘴了,我这个表姑父理当尽力去做。“日报”编辑部应该还需要人,“农宣部”主任就要调任副主编了,把小马补上来,是可以的。
严平从办公室出来,想到打字室走一趟,有个材料需要打印。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上边的问题,计划着要办哪些手续。他听见自己办公室的电话铃响起来,就回转身紧走几步,拿起听筒,对方却挂掉了。
他看显示的号码,是杜书成的,就回了,问:“刚才你打电话了?”
“严部长,不,不,姑父大人,是、是我打的,我和素梅想请您老人家吃饭,您看安排晚上行吗?”
本来,晚上严副部长有个应酬的,但是不十分重要,可去可不去,听杜书成说要请他,他就说:“好。在哪里?”
杜书成在电话里说:“姑父,咱是自己亲戚,不去高档的了,玫瑰酒楼怎么楼?也把姑姑和老表一起请来。”
“还不高档呢,玫瑰酒楼可是星级。好,就玫瑰酒楼吧!”
他们人不多,又是“自家人”,所以杜书成只要了十道菜,四凉四炒两烧,因为烧菜里有一个煲,就没点汤。房间订在五楼,还是那个“玫瑰厅”。(那天他和戚素梅来吃饭,因为是第一次进大酒楼,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没看清这个房间叫什么“厅”。)杜书成和戚素梅早早到了,严副部长也是下了班就赶过来,但是市委离这儿稍远一点,还要把老婆孩子带来,所以晚来了一会儿。他们进来后,杜书成和戚素梅一齐迎上去,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
“姑父!姑姑!”
严平当然不是第一次听他俩喊姑父了,可是这一次特别令他兴奋不已,这一次是两个人异口同声一齐喊的,场面十分庄重,他们是把他奉为长辈了,而且专请了他一家人来,这种场合决不是任何其他的“官场”、“私场”所能比的。
“姑父,姑姑,请上座!”杜书成拉出西方绅士的谦恭架式。
严平知道他俩早就“虚左以待”了,也不再客气,就坐上去。戚素梅拉着表姑的手,亲热得无法分开,就相挨着坐了。小老表是个才上幼儿园的小家伙,长得方面大耳,有点儿淘气相,挺可爱。杜书成拉他挨着自己坐了。他要去找妈妈,杜书成逗了他几句,只那么三言两语,就把他给逗乐了,愿意留下和杜书成“平起平坐”了。
亲热了一阵子,因为是杜书成和戚素梅做东,严平两口子不愿致开场白,就叫戚素梅说几句。戚素梅还是拉着表姑的手,就站起,向严平和表姑鞠了一躬,说:
“姑,姑父,我和书成来城里老长时间了,也没能请您吃顿饭,尽尽孝道。今天请您来,就只为这点儿意思。还有就是请您拿个主意,我们啥时候结婚好。——那天书成回来说,姑父催我们结婚啦,我们不能辜负您的期望。为啥选这个酒楼的这个房间的呢?您老不知道,我和书成差不多一年前就是在这个房间吃饭确定恋爱关系的,有纪念意义,今天在这里由您老做主商定结婚大事,更有意义。”
“那好,那好。”表姑说。
戚素梅坐下了。
杜书成也站起来,也是恭恭敬敬地向严平和表姑鞠了一躬。他说:
“素梅说了,俺俩就这个意思,双方的爹娘都不在跟前,您就代替他们的责任了,您就是俺俩最亲最亲的人了,也就是俺俩的二老了。您再年轻,可辈分在嘛,辈高一层是父母。我和素梅在您跟前永远是小孩子,我杜书成愿一辈子为您执鞭,向您行孝!”
“哎呀,看小杜说的,我和你姑父不把你俩当外人,你俩也别把我和你姑父当外人就行了。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啦我的?今后有什么事,就说,有了难处在临黄还能找别人?”表姑虽然是一个大厂子里的妇女干部,可说起话来亲切得就像农村妇女。
严平咳了一声,然后说:“小杜和素梅都客气了,就按你姑的说法,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至于你们的婚事,城里都时兴元旦、‘五一’和‘十一’,我看这几个日子也不错,还都有假期。元旦怎么样?不然我们先定了,再给各自家里人商量商量,行就行,不行再改日子。”
表姑就笑话他,说:“谁家定了日子兴改过来改过去的?当干部都当傻了。”
杜书成为严平遮挡,说:“时代不同了,都不看老黄历了,改日子的也有。”
表姑笑说:“你们爷儿俩倒能说到一块去。反正没特殊情况是不随便改日子的,还是确定一个好日子的好。”
杜书成和戚素梅对视了一下。杜书成说:
“元旦怕不行,咱得响应政府晚婚号召,我的年龄还差一点,再说时间也太紧。明年‘五一’呢,就是不知房子能不能分下来。素梅学校的宿舍楼,很紧张,我们县机关的新宿舍楼,恐怕还不能上房,就算上房了,我的资历浅,还不知能不能分到。我想,就定在明年的‘十一’吧,到那时,就算分不到房子,我和素梅租个房子也有余钱了。”
“分房的事情好办,我和你们刘书记交情不浅,我跟他打个招呼,再说,你是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听说快要升正主任了。——前几天我向刘书记打听了,他告诉我的,县委办公室主任连个房子都分不上就不合道理了。”
“哎呀,那我和素梅可得好好敬您老喝两杯啦!”说着,杜书成举起杯。
“来,来,都喝,都喝。”严平端起杯,用眼睛扫了一周,招呼说。
“小老表,喝点什么?”杜书成逗着小家伙。
“喝牛奶。”
“好,服务员,上两瓶鲜牛奶,要纯的。”杜书成对站立一旁的女服务员吩咐。
女服务员拿来鲜牛奶,给插上吸管,递给小家伙。
大家都举起了杯,小家伙也学他们的样儿,把奶瓶举过头顶。一滴鲜奶滴他脖子上,杜书成掏出手帕给他擦了。问他:
“叫我什么,忘了吗?”
“叫你亲亲的哥哥!”小家伙脱口而出,像早就熟悉了,熟悉得像一家人一样。
“来,小老弟,碰杯!”
“碰——杯。”
家庭式的气氛感染了所有在座的人,严平和表姑对杜书成十分的满意,连那个侍立一旁的女服务员也给感动了,羡慕地望着他们。
临分手的时候,杜书成做出九分醉意,更亲热地向严平攀高附贵,还说:“姑父,晚辈求你办的事,你给办、办了!马家太是我、我的弟兄,也是您老的、您老的一个指头,我们早晚给你扇枕温席。”
“办了,办了,那自然,那自然。”严副部长感到头重脚轻,几乎不能自己了。
杜书成有分寸地夸张着,渲染着,直到把他们送上车,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浑身好像累得散了架,把一只胳膊搭在戚素梅肩上。
38
杜书成非常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严平被彻底“攻克”了,自己仕途上的这棵大树是傍上了,往后就看自己如何利用了,这些仿佛都成了“过去时”,自己前边的道路已光明、笔直、平坦的铺开了,他已经站在了那个台阶的最高处。看着满街的车光流萤,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他觉得这个世界上人真的很伟大,自己真的很伟大,人让这个世界不断的变美,他就是让这个世界变美的人。大街两旁的法桐抖动着婆娑的灯光,摇曳的阴影里有三五对热恋的情人忘我的“喂着鸽子”,有个把胆大的竟把草坪当作了洞房,时有令人想入非非且撩拨心扉的低吟冲击着耳鼓。他陡然生出一股热流,眼睛一下子发亮,把偌大个城市的旮旮旯旯尽皆看得清清楚楚,原来人们闲下来后都在做着同一件事。他突然想做爱。他身体的各个部位全释放着同样的信号。他显得些许急切,把嘴凑在戚素梅耳朵边,但却温温和和地说:“咱走。”
戚素梅抖了抖肩膀,她想甩掉杜书成渐渐趴过来的半个身体。她今天晚上也很兴奋,她的小家庭雏形已然呈现,无论从哪个方面说,这个家庭都将是幸福的,自己的工作是稳定的,杜书成的前程也阳光灿烂,更有表姑父的帮扶,估计不会有大的起伏了。谢天谢地,书成千万不要再有大的起伏了!她在心里为他祈祷。
“怎么?不愿意?”杜书成直了直腰,胳膊仍然搭在她肩上,黑暗中眼睛瞅着她,稍带嗔怪的口吻问。
戚素梅一半没有听懂他的话,反问道:“什么?”
“你——不乐意?”
“什么不乐意?”
“不明白?”
“你说啥?”
“跟我去吧?”
“不。”戚素梅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她立即便封锁了自己,抗拒的声音就发了出来。在她看来,她和他目前的情形已经超越了应有的界限,不能更进一步了,不管怎样都不能再进一步了!她害怕未婚先孕,那样怎么在老师和学生面前直立走路?又如何为人师表?那样岂不和畜生差不了多少?又怎样体现人的道德与理智?人不是畜生,不过结婚典礼这个形式就不能开放最后防线。她曾经跟杜书成说过,我不是时髦女性,我打死都不敢浪漫,我不懂性感,但我懂怎么过日子,怎么一辈子忠于我的所爱。
嗨,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想,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固守那一套?在你心里你把我摆在哪个位置?我既然是你的唯一,那么现在就该来分享我的快乐。谁说的,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温情的女人。当男人累了需要休息的时候,当男人烦恼需要排忧的时候,当男人有话需要倾诉的时候,当男人高兴需要疯狂的时候,女人的迎合比什么都重要,一句体己的话,一个娇柔的动作,可能胜过千军万马,胜过金山银库,太阳能被他捉住,魔鬼能被他驱走,天大的困难都能被他克服,人间奇迹一不小心便会被他创造出来。这,你懂吗?你不懂,亏你还是个有文化的人。你知道吗?你不懂,幸福就大打折扣,指数降低了,还叫我怎么好好爱你?
杜书成老大不悦意。他问她:“你到底去不去?”
“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这……”
“你呀你,”杜书成口气柔和下来,“咱都快要结婚了,还有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早晚的事。什么叫过日子知道吗?我们今天高兴啊,总要想个法儿庆祝庆祝吧?”
他牵着她的手,半拉半宠地上了一辆出租车。
走了一段路,戚素梅抽出手来,把屁股往外移了移,颤抖着声音跟杜书成商量说:“我、我还是回学校吧,还有课没备。”
杜书成有些不耐烦,说:“回学校?为什么回学校?嗯?”
“明天的课……”
“这么说,你是要扫我的兴啰?”
“不,不是,书成,你听我说……”
“好了。”杜书成对的哥说,“停车,停车停车!”待车真的停下以后,他又对戚素梅说,“下吧,下车吧,戚小姐?”
戚素梅却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