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尹兰说:“其实,认真分析一下,他们这几个人的矛头是对着刘书记的。你想想,刘书记没调走的时候,他们不动我,刘书记这边调走,他们这边就想整我。他们知道我是刘书记的人,整了我,通过我把和刘书记走得近的人都一个个整下去,最后说不定还想整刘书记哪!”
“嗯,分析得有道理!”尹兰眨巴着眼睛看他。
“我觉得可能事实上就是这样的,文书记也说存在着一股与党分庭抗礼的自由化思潮,有人企图摆脱共产党的领导。目前党和政府的有些矛盾,根子就在这里。”
尹兰笑笑说:“你也学会政治分析了,也会搞********了,进步不小啊。”
“得谢谢你这个老师——师……”
这时,电话铃响了。杜书成就去拿听筒。尹兰说:
“别忘了晚上的场,你定好时间地点就通知我,我再约我大表哥。”
杜书成说:“好,我一会儿就联系。”抓起听筒,传来梁玉的声音,他马上捂住,对尹兰的背影说,“恕不送了!”
“不客气!”尹兰说着,给他带上门。
杜书成对着话筒:“怎么说?”
“我电话里跟刘书记说了,他听了很生气,说肯定是针对他的,是杀鸡给猴看,也是针对党委的,可能是那些人干的。我问是哪些人干的,他不告诉我。他叫你沉着应对。他说,泥鳅翻不了浪,乌鸦遮不住天,只要不自乱阵角,别人奈何不了你。和刘书记的通话情况就这些,我可都如实向你汇报了啊?刚才是谁到你办公室了?“
“是办公室的一个职员。”
“还那样客气?”
“对呀,官兵一致嘛,这叫人性化管理。”
“就你新名词多!——晚上有空吗?”
“晚上?”
“是呀。”
“晚上还真没时间。”
“中央歌舞团的来咱市里了,人家弄了两张票,七点半的。”
“太可惜了!我却去不了。”
“怎么?有约会?谁?那个女同学吗?”梁玉在那边强作玩笑地说道。
“不是,不是。”杜书成说。
“是的也没关系,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哩!真的,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我早就在心里祝福你们了!”
杜书成听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不是那么回事,梁玉,你听我说,是……”
可是,梁玉已经放下了电话。
杜书成拿着听筒呆呆地愣了半天,听筒里细弱的声音老是“不,不,不……”地响。
他苦笑着摇摇头,在心里说:这世上咋有这么多纠缠不清的事情围困我呢?如果戚素梅像梁玉似的,我还能有“桃色”遭遇吗?我又怎么给梁玉一个交代呢?她给了我不少,平白无故给了我。平白无故吗?不,是缘分,我承认有缘分的存在,我和她有缘分。我踏上爬满女人藤的台阶的那个梦,该不就是冥冥之中的显现吧?但是,戚素梅是什么?难道我们没有缘分……
52
杜书成下了班,就急不可耐的要去国际饭店,但他不知道,那张罗网正向他悄悄兜来:他一出办公室,就被人跟踪了。
他在临出大门的时候,遇见从外边回来的一辆小车。小车司机见了他,停下,从车窗里伸出头,问:
“杜主任,去哪里?”
“国际饭店。”
“上来吧,我送你,我没任务了吧?”
杜书成就上去。小车一掉屁股,出门走了。
有两个人,看杜书成上了车,出了县大院,就互相点点头,一起走出了大院,上了停在一边的吉普里,尾随着杜书成的车追了过去。
梁玉早就在大门外站着了,她看见了杜书成,但是杜书成没有看见她。杜书成上车以后,她心里有些酸酸的想掉泪。杜书成坐着车过去了,他只顾和司机说话,望着前边,脸连转也没转。如果他转脸往外,是会看见我的。她想。她目送着小车远去。待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她见先前在组织部大楼外边转来转去的两个人神情不一般地从里边匆匆出来,爬进门外的一辆车就追赶杜书成坐的车。她觉得蹊跷,里边肯定有问题,就立即叫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
“快,去追那个吉普!”
一路上,她见吉普车紧咬住县里的那个小车不放,小车往哪儿拐,它往哪儿拐,小车跑多快它也跑多快。是奔杜书成来的!她更加警觉起来。他们跟踪杜书成干什么?他们是什么人?那辆吉普车倒是有点儿眼熟。是哪个单位的?是林业派出所的吗?怎么没挂警灯?八成就是林业派出所的。那两个人好像也见过的,就是记不起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了。林业派出所?是不是跟他们要“玩儿”杜书成有关?一定有关,一定是对着杜书成的!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杜书成是干什么去的?他知道有人跟踪他吗?他可能不知道。那可怎么办?告诉他!可是究竟怎么一回事还弄不清楚,怎么告诉他?
进入了二环东路,路上车辆较少,县里的小车速度加快了,吉普车的速度加快了,梁玉让司机也把速度加快。
小车在国际饭店门口停住,杜书成下了车,和司机道了谢,小车就回去了。他看看表,估计尹兰和公安局长快到了,就在门口站着等,不时朝街上看。
吉普车闪到一边,在靠近国际饭店旁边的一棵法桐树下熄了火。刚才的那两个人又鬼鬼祟祟地朝杜书成望。望了一会儿,他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朝杜书成所在的地方偎上去。
梁玉的心要冲到喉咙眼儿上来了。她打发走了出租车,也尾随着那两个人朝杜书成靠近。
不行,得让他知道有人跟踪了他!她想,可怎么才能让他知道呢?她上前去说?这个时候她出现肯定不是时候。那么,那么,电话通知!她没有移动电话,没有“大哥大”。她赶紧到一旁的电话亭,边瞟着那两个人和杜书成,边拨号码。
杜书成的“大哥大”通了!她的心似乎也掉了,竟然忘了说什么。
“喂、喂、喂。”听筒里的杜书成一连“喂”了几声。
“杜、杜、杜主任,你,你被跟踪了!”
“你,你是?……等等,你说清楚。”
梁玉把电话挂了。
她看见杜书成看着“大哥大”发愣。由于惊慌,她变了腔调。这变腔变调的声音,他肯定听不出来是谁。她见他低着头看“大哥大”,见那两个人分两个方面从两边一点一点地往他跟前迂回包抄。她脸上出汗了,头上出汗了,身上出汗了,本来是寒流初来的天,她却仿佛刚刚从蒸笼里出来似的,头发全湿透了,衣服全湿透了。
杜书成开始警惕了!他往国际饭店的高台阶上退着,眼睛瞅着两边。他发现了两边的那两个家伙了吗?大概发现了,他退到国际饭店的大门旁了,身后就是礼仪小姐。他站定,往两边看那两个在台阶下的人行道上互相对视的人。梁玉知道杜书成已经知道了有人跟踪他,并且提高了警惕性,心里有了点儿空,“扑通!”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脏还是不脏,喘了口气,眼睛仍在看那两个人,看杜书成。
那两个人又开始向杜书成走过去了!
梁玉想喊出来。可是,她没喊,她喊不出来了。
一辆警车开过来,在对着国际饭店门口的道上停下来。
坏了!坏了!杜书成这一次非被抓起来不可了!连警车都开来了!杜书成犯了什么法?
她看见了尹兰!尹科长来干什么?尹科长从警车里走下来。跟着又下来了一个人,她认识是临黄县的公安局长,周局长。他们俩怎么一起来?
杜书成看门前停了一辆警车,心里肯定凉了一下。她能感觉到,她仿佛看见他的头微微一偏,这个细小的动作就说明他心里惊悸了一下。可他又镇定了,继而脸上露出了喜悦之情。警车开走了。尹科长和周局长走上台阶。杜书成迎下来,全不顾那两个呆在两边的跟踪他的人。
怎么回事?
梁玉迷惑着。
杜书成跟尹兰和周局长握手。杜书成向尹兰低声说了几句话,并朝两边瞅瞅。尹兰又跟周局长说了几句什么,周局长很生气的样子,他这才开始拿眼睛看两边的两个人。那两个人正要退回来,往吉普车停靠的地方走。
周局长大喝一声:“过来!”
那两个人真的就过去了。
周局长看了看他们俩。“是林业派出所的——你们来干什么?”
“报告局长,我们是……”
国际饭店的一些人出来看热闹。
周局长示意尹科长和杜书成进饭店,自己和那两个人到了吉普车跟前。
“谁派你们来的?”
梁玉听见周局长问。
“是,是裘所长。”
“干什么?”
“拘留杜书成。”
“有手续吗?”
“裘所长说先逮进所里审问再说。”
“胡扯淡,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人分别报了名字。
“可是,裘所长说,县局领导知道这事儿,县政府也知道这事儿,也同意他先审后捕。”
“县局知道?我这个当局长的怎么不知道?县局谁知道?不管谁知道,都必须我得知道,没有我的批准,谁知道也没用。你们也在公安战线不是一年两年了吧?难道连这一点也不懂?没有命令是不准擅自行动的!况且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你们简直是在犯罪,违法违纪!杜主任是县委办公室主任,是随便就能抓的吗?——好,你们回去吧。如果今后有谁再违规操作,必须严肃追究!”
吉普车开走了。
周局长气得脸色都发青了,发黄了。他掏出“大哥大”,对着机子,大发雷霆,命令对方:“半小时内把材料一页不少地送到局里来!我在局里等你。”然后,他转身嗵嗵地上了台阶,进了国际饭店。
梁玉仍然坐在地上,傻乎乎的,痴呆呆的,一动不动的,失神落魄的样子。她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53
与此同时,县纪委专案组对炮楼村集资款案的调查工作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证实杜书成举报的问题都是存在的,并且严重得多,牵扯面更大层次更高。专案组把调查结果报给崔书记后,崔书记和文刚书记取得联系,建议次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研究相关事宜,并经文刚书记同意,指示有关部门配合,将徐尚文立即隔离审查。
但是,第二天的常委扩大会议并不顺利。
列席会议的公、检、法部门的人员均不表态,也许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常委会议,虽然“扩大”了,也轮不到他们表态,再说,案子还没到他们手里,他们只对每一个到手的具体案件负责,不对任何“疑似”案件说话。司法局局长倒是发言了,但他只说目前法律规定,只对国家工作人员的腐败行为进行法律追究,还没有涉及非国家工作人员。
会议的“正方”主要是崔生强书记,“反方”则是僮县长。
崔书记列举了徐尚文利用职权,强行集资,以及将集资修路的十五万多元挪作他用,主要用于贿赂,并且道德败坏,“包养二奶”,将属于集体的固定资产达三十多万元的村拔丝厂和一部跃进牌卡车以转让方式五万元卖掉,暗中再以三万卖回,据为私有。由于案件没到全部摊开阶段,所以其它情节及涉及人员,崔书记均未透露。崔书记只建议常委研究通过,正式立案侦查,并开除徐尚文党籍,免去党内外一切职务,予以拘捕。
僮县长极力反对。他说:“既然反腐败问题是针对国家工作人员,而没涉及到非国家工作人员,我认为就没有必要在炮楼村问题上小题大做,因为徐尚文是村干部,严格地讲,村干部不是干部,只是村民自治组织的一个召集人,不在干部序列。固然,腐败人人痛恨,腐败近年确实愈演愈烈,必须坚决反对,不能手软。但是,法律没有规定的,你总不能强行去搞吧?我们现在抓经济不有一个口号吗?凡是法律没有明文禁止的,都可以搞。一样啊,凡是《刑法》上没有条款的,你不能认定人家是犯罪,凡是不能认定犯罪的,你就不能去抓人家,凡是不能抓的人你当然就不好去动,去改变现状,去限制人家的自由。同志们,我们都是深受‘文革’之苦的,我们这里的不少同志也经历过‘反右’等政治运动,千万不要再犯‘扩大化’的错误了,不要再犯‘无限上纲’的错误了,不要再犯使‘亲者痛仇者快’的错误了,不要自己刚刚躲开了‘棍子’反过来又拿起‘棍子’打人。”
崔书记气得脸色蜡黄,他的血压高,肝功有点儿毛病,肝火较旺。当下他就抱不住胸口了,等僮县长话音一落,他又腾地站起,嘴唇哆嗦着,针锋相对地说:
“僮县长不要把过去‘大批判’的词都拉过来用,现在我们讨论的是炮楼村集资款被私自挪用的问题,是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腐败的问题。当前,中央已经三令五申,对腐败一经发现,就要坚决查处,不管腐败发生在谁身上。炮楼村是个典型案例,我们为什么不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