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蒋九贞      更新:2019-10-11 15:19      字数:4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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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交了好运,便一顺百顺,处处亨通,真如江河奔流,旁人想挡也挡不住。杜书成自打升任县纪委书记,又和尹兰“珠联璧合”之后,可以说所有的机会都被他赶上了:“文凭热”、“年轻化”、“专业化”、“能者上”、“破格提拔”……一路“绿灯”,一年一个台阶,很快便担任了中共临黄市委副书记,后又兼任临黄市常务副市长。他和尹兰也常有相交恨晚之憾,有一阵子似乎要下决心“把损失的时间夺回来”。实际上,他们的确配合默契,相互激励,优势互补,都把才干和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因此,也都一路青云,当杜书成坐在上述位置的时候,尹兰已经是临黄市委组织部部长了。岁月沧桑,人事更迭,不少人也换了新面孔:

市委书记刘宏调到省政府任副省长了,接替他的是从邻市平调来的骆放舟。

原来的老市委书记冯尚龙现在是市人大常委会主任。

而文刚,则是市经济委员会主任,党组书记。

周明当了市公安局局长。

梁玉调宋县任县委书记。杜书成曾跟她谈过,让她到市里来任改革和发展委员会主任,可是她不来,她说她就在宋县干了,最好一直干到退休。附带说明一下,到现在,她还是只身一人,没有结婚。

林一生和黄梅已经退养,他们仍坚持留在双山林业站的小院里安享晚年。小院的产权已被他们买断。林业站在东山水库旁边,原来杜书成住过的小屋那里,新建了东山景区大门牌坊和一片十分考究的办公区,新设了自动化的检票装置。

薛建死了。薛建被开除回家以后,什么都不干,就是喝酒。那家伙酒后无德。一次他又喝醉了,见有个女孩从他面前骑着自行车经过,那女孩的俊秀使他不顾一切。他醉眼朦胧,发动起他的破摩托车就去追,和他一起喝酒的几个人拉也拉不住。追了没有多远,在刚出镇子的那个岔路口追上了。他超过女孩,想掉转回头截住她。可是一不小心,他栽进路下的深沟,头朝下脚朝上,扎进淤泥里,当时毙命。为这,几个和他一起喝酒的人都破了财,每人拿出几千块钱,才算完事。

林雪自从薛建摔死以后,就辞去职务,买断工龄,搬进临黄市区住了。

司机老赵还是老赵司机。因为他对杜书成忠心耿耿,又会些拳脚,既是司机又是保镖,杜书成对他恩宠有加,情同手足,几次想给他安排个好的位子,可是他说他不是当官的料,只能开车,他对杜书成的要求是:等儿子女儿将来大学毕了业,给安排个好工作就行了。他无限深情地说:“别人给你开车,我不放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一些人也在不断改变着自己的地位。

这里值得特别一提的是严平。严平目前还是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委党校常务副校长。他是戚素梅的表姑父,在杜书成的仕途上所起作用可谓不小(当然,也不是决定作用)。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的身份便会有所改变,他和杜书成的关系也将发生微妙变化。

事情是由临黄市提前换届选举引起的。

老市长张谦友年龄到站,就要办离休了,正好也快到了政府换届。市长一职的接力棒该交给谁?中共临黄市委召开了常委会,建议由杜书成接任,并报省人大常委会和省委组织部同意。看来,杜书成顺升市长已十拿九稳,胜券在握了!

这天,杜书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闲暇,清早起来,从“北大院”(市机关家属宿舍大院,因其在北城区,故称“北大院”)的后门出来,到了苏堤公园。“苏堤”据说是宋代苏东坡在徐州做官时为治理黄河而带领当地军民修筑起来的大堤,后来被临黄的官员“移”来临黄,这段遗存连同附近的那个小土山,被清朝的一位临黄知府修成了苏堤公园,并将“黄楼”也“移”于其上。黄楼是名胜古迹,我国古代名楼之一,为苏东坡所建。九百多年前,黄河决口,水淹徐州,平地水深达九米以上,高出城墙三米有余。苏东坡脚穿草鞋,手持木杖,带领军民筑城退水。次年于城东筑楼并涂黄色,喻土能克水。重阳之日,广请文人学士,于庆典之时举行黄楼会。现黄楼中尚存有苏轼、苏辙、秦观、陈师道等人诗赋石刻,其中最著名的有苏轼手写的苏辙《黄楼赋》。这个《黄楼赋》,杜书成早在学生时期就烂熟于心,还有秦观的《黄楼诗》,直到现在还能倒背如流。他穿过“苏堤”,一路欣赏着两旁的垂柳和花木,以及榕花树的富丽和娇柔,上了土山,直去“黄楼”。当然,此“黄楼”也绝非徐州黄楼,而是移植,将徐州黄楼规模和样式“克隆”至此,仅有纪念意义。

仅此,他也对那位勇于移植的知府十分佩服,说明那位知府是想学苏轼做官,为民谋福,大出政绩的。既是一方长官,自然要考虑为一方百姓谋福祉,这也许就是“在其位谋其政”吧!我杜书成眼下还只是常务副市长,还未到“知府”之位,但肯定是快了。就算是常务副市长,这“常务”二字也说明这个“副”不同于一般的副职,许多情况下,“常务”是可以代市长行其政的。市府工作有了成就,我这个常务副市长是完全有资格分享的。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然而,“宁做鸡首不做凤尾”。大机构小单位,谁都想当“一把手”,“一把手”属于大权在握,“除了壶盖(上一级)没有盖壶(“壶”指本单位、本部门、本机构的“一把手”)的了”。不要看那只是“半步”之差,这“半步”有的人怕一辈子都迈不上去。现在,我杜书成年纪轻轻的就要上去这“半步”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大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是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大跨步。上了这一步,只要不出太大的失误,只要再抓住四条:一是塑造好自己为政者的形象,二是在任上搞出一番实实在在的政绩,三是有好的口碑,四是得到省里的认可、赏识。如此,上新台阶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只有上了这个新台阶,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啊!

杜书成登上“黄楼”,欣赏着石柱上的石刻和碑文,他的“兴奋点”刚刚触动,脸上的颜色由白皙转为红润。苏轼在徐州一带留下了不少佳话,可谓千古留芳。清代的那位知府则做了这一件移花接木的大事情,而在临黄被世代传颂。我呢?我将怎样去施展我的抱负,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呢?他舒展一下胸廓,然后对着初升的朝阳,微闭起眼睛,深深用鼻子吸了一口气,从嘴巴里吐出来,再吸再吐,如此深呼吸约三十次,停住,八字站稳,做起甩手运动。

他还不会太多的锻炼身体的方法,一来因为他年轻,似乎还没到锻炼身体的年龄,一般人认为,人过四十五,即中年以后才开始锻炼身体,此前除非有病的人才来凑这个热闹;二来,他是不大有时间出来锻炼身体的,平时工作太忙,有时候回到家里还可能碰上那些“死缠亡魂”的“工作狂”或想“走门子”办私事的人,只好“加班加点”,“现场办公”,因此从未学过锻炼身体的“套路”。他的动作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没入圈子”的人。甩了一会儿胳膊,大概默数了有七八十下吧,他停下来,回身从“黄楼”东侧的檐下又到了里边,专注起苏辙的《黄楼赋》。字迹肯定不是苏轼亲手所书,而是当代书法家的作品,是练了“苏体”的,还算雄浑有力,饱满苍劲,但是角角楞楞却欠些功夫,另偶有“断笔”之嫌。就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书法了,基本上将《黄楼赋》的意思流于笔端,形式和内容的结合比较妥贴。他过去只知道《黄楼赋》是黄楼会上最好最好的文章,历代都是誉词多多。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文中颓废思想是极其明显的。

如“前则项藉、刘戊,后则光弼、建封,战马成群,猛士成林,振臂长啸,风动云兴……势穷力竭,化为虚空。山高水深,草生故墟。盖将向其遗老,即已灰灭而无余矣。”不对,不对,生老病死的规律谁也违背不了。可那些历史上的英雄豪杰,文人雅士,以至地方清官名吏,不是青史留名了吗?他们的生命已不复存在,但他们的精神却永远不死,他们的美名世代相传,他们一直活在人们的心中,活在历史的时光遂道里。古人似乎把虚无作为最高境界,谁写的东西达到虚无缥缈了,谁的东西就最好,正像佛教的信徒,谁把教义解释得似是而非,神秘到无法说清,颠倒到真理全无,谁就是“修正成果”,“入圣成佛”了。这是历史精神的大迷宫,是人类世界的大陷阱,是思想认识的大误区!什么“遗弃忧患,超然自得”?无病呻吟而已。人生来就是现实的,世界是现实的,人本身是现实的,人就是为现实而生,为现实而死的。人必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既适应客观世界,又创造客观世界;只不过每个人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的角色不同,运用的方式不同,达到的结果不同罢了。

附近有人打太极拳,还有人做八段锦,有三位老太太随着音乐做健身操。有人认识杜书成,就跟他打招呼:“杜市长,这么稀罕呀?”杜书成回了,应酬了几句。

他出了“黄楼”,站在离“黄楼”稍远一点的地方,仔细审读着它的建筑风格和结构,好像第一次见到似的。“黄楼”并不高,双层飞檐仿古建筑,但风格独特,雅俗共赏,看着它感到非常亲切。“我在黄楼上,欲作黄楼诗……”杜书成脱口念了几句。他想,苏轼就是苏轼,瞧这诗写的,特别末两句,“佳处未易识,当有来者知。”给人欲求一睹芳容和无限想象的空间。千古佳句,千古佳句!为官为文至此,已足矣!临黄的实际,欠缺的仍然是“硬环境”建设。对,我就搞一个“基本建设一六八工程”:一个中心城市——临黄;六个特色县城;在临黄周围,四面八方,选择有基础的乡镇,建八个“卫星城”。这样一来,临黄面貌必得发生巨变,这可是看得见的政绩啊!加上原来的“规模经营一六八工程”,从基础设施到生产经营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社会革命”。有了这场“社会革命”,我杜书成仕途上还愁无所作为吗?

手机响了,杜书成从腰里摘下来,打开盖,按了一下接听键。是妻子戚素梅打来的,戚素梅对他说:“刘省长刚才打来电话,问你是不是在家。”

杜书成问:“他说有什么事吗?”

“没说。”

“噢,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心想,刘副省长肯定有事情要找我,要不,这个时候是不会打来电话的。总不会就是问一问我在不在家吧?刘副省长自从到了省里,这是第二次打电话来。第一次是告诉他省里已决定张谦友离休,市长人选将在临黄产生,省里不打算派人去了。经过一番努力,这个人选已“花落”他杜书成。那么这第二次电话会是什么消息呢?杜书成复又掏出手机,看了看四周,觉得不甚方便,公共场所,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有些电话是不宜在这种场合下打的,刘副省长之所以不打他的手机就是这个原因。于是,他将手机重新挂好,下了小山包,回头又看了一眼晨光中的“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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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连给刘副省长打了几个电话,对方都无人接听。他想,刘副省长为什么不接电话呢?他到哪儿去了?省里有会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一定有事,不然他不会大清早给我打电话的。但是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又不接电话了呢?

他这样想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马上抓起听筒。他以为是刘副省长打来的呢,接起来不是了,是陈冲。

陈冲说:“杜市长,有个重要事情要当面汇报,有空儿吗?”

杜书成说:“说吧。”

陈冲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到你办公室再谈吧。”

杜书成说:“来吧。”

放下电话,杜书成又给刘副省长拨了一个,听筒里还是那个甜脆脆的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稍后,稍后!他把话筒“啪!”地一摔,“稍”个多“后”?“后”到什么时候?他突然觉得这一段话中有许多问题,其实就是四个字:“无人接听”,其余的话都是多余。说了那么多多余的话,不是在浪费用户的时间吗?“稍后再拨”?纯粹是画蛇添足。你肯定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不接听电话,你既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不接听电话,你知道稍后对方就会接我的电话?如果你不能肯定“稍后”(这个时间概念是指其后很短时间内)对方会接我的电话,你所谓“请稍后再拨”有何意义?既然无实际意义,还是不说的好,不说人家也知道过后再拨过去试一试,说了反而“谋杀”了人家几秒钟的生命,给人造成心理上的误解,更让人心焦。

陈冲敲门进了办公室。

陈冲一进办公室,就从包里掏出两瓶装帧讲究的“国酒”茅台。他说:

“我表哥昨天从贵州回来探亲,捎了两瓶给我,我舍不得喝,就给你带来了。”

杜书成看了看,笑说:“从茅台的老家来的,不会假冒伪劣了吧?”

“不好说,茅台酒的厂子也不是一家。不过我表哥的这两瓶绝对正宗货,他是军分区专管后勤供应的,能有假?别人也不敢拿假货骗他。”